癡情不再 049
幾人將做好的水花燈捧在手中,如同懷揣著各自的心事,緩步來到渭水邊。
此刻河畔已聚集了不少放燈的人,河麵上星星點點,漂浮著各色精巧的水花燈,隨波輕蕩,宛如散落在水麵的繁星。
趙妴牽起長魚淳的手,引著她們走向一處靠近水邊的石階。
“小心些,”她柔聲提醒,指尖微微收緊,將長魚淳的手握得更穩,“這石階常年浸在水中,生了青苔,滑得很。”
長魚淳回眸淺笑,眼中映著粼粼波光:“放心。”
她俯身,小心翼翼地將那盞素白的水花燈輕置水麵,指尖輕撥,漾開一圈漣漪,那白蓮般的燈便順著水波悠然遠去,在日光下宛若夏池中初綻的蓮。
趙妴也隨之蹲下,將自己的淺金色花燈放入水中。
她沒有攪動水麵,任由那盞金蓮乘著長魚淳方纔漾起的餘波,相伴而去。
長魚淳輕輕闔上眼眸,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趙妴側目凝視著她恬靜的側顏,待她睜眼,才輕聲問:“許了什麼願?”
“願望說出來,便不靈了。”長魚淳莞爾,眸中閃過一絲狡黠。
趙妴恍然,亦莞爾:“是我心急了。”
小夏與阿芹也將各自的花燈放入河中。
四人移步至另一處視野開闊的岸邊,目送著那四盞花燈漸漸漂遠,彙入河燈的長流,緩緩朝下遊那棵被視為神跡的古樹而去。
放燈完畢,天色尚早,她們便又在集市間信步閒遊。
夜幕漸垂,因著拜水節的緣故,渭水邊依舊人聲鼎沸。
商販們的燈火次第亮起,與水麵的倒影交相輝映,將河畔妝點得如同琉璃世界。
古樹附近有一座石橋,趙妴便帶著長魚淳登上橋去尋個好位置。
橋上早已聚滿了觀燈的人,她們尋了一處空隙,憑欄遠眺,等待著見證誰的祈願能最先抵達神樹。
“說起來,最先到的,該是最早放的,或是在靠近古樹處放的花燈吧?”長魚淳望著下遊,輕聲問。
“未必。”趙妴搖頭,夜風拂起她鬢邊的碎發,“水流疾緩,風向變幻,皆關乎自然機緣。正因如此,若後放或遠放之花燈反能先至,才更顯神異,堪稱神跡。”
她說著,牽起長魚淳的手,引她走到橋欄邊一處更好的位置。
此時河中已是萬燈流轉,璀璨一片,她們早已分辨不出自家那兩盞花燈的去向了。
不久,神樹旁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第一盞抵達的花燈,竟是一朵素淨的白蓮,形製頗似長魚淳所做。
然而河中白蓮狀的花燈何其多,誰也說不準那是否就是她的那盞。
緊接著,第二盞抵達的是一盞淺金色的花燈,與趙妴所做的一般無二。
她們在橋上駐足觀望了約莫半個時辰,秋夜河畔,水汽氤氳,寒意漸生,幾人衣衫微潮,覺出幾分寒涼,便未久留,起身返回章莪宮。
今日玩得儘興,趙妴便又宿在長魚淳處。
寢室內,熟悉的薔薇暗香浮動,趙妴側臥著,以手支頤,在昏暗中凝視身旁的長魚淳。
長魚淳平躺著,感受到她的目光,不由失笑:“不睡,瞧我做什麼?”
“在想一件事。”趙妴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格外清晰。
“何事?”
趙妴湊近了些,黑暗中,長魚淳卻覺得她的目光亮得灼人。
長魚淳輕笑:“我猜,你還在琢磨拉我一同尋仙訪道的事?”
趙妴的手彷彿能在暗夜中視物,精準地撫上長魚淳的臉頰,她的指尖微涼,動作卻極輕。
“你又猜對了。”她的語氣也帶著夜露般的微涼。
長魚淳握住她的手,將其納入溫暖的錦被中,被窩裡因著薔薇香的熏染,暖意融融,恍若春朝。
“快睡吧。”她的聲音輕軟,帶著催眠的魔力。
趙妴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湊近了些,將頭輕輕靠在長魚淳肩窩,整個人依偎進她懷中。
鼻息間縈繞著薔薇香與長魚淳身上特有的、被體溫烘暖的淡淡馨香,她闔上眼,很快沉入安眠。
不多時,長魚淳的呼吸也變得均勻綿長。
自來到舊都,長魚淳便睡得格外安穩,即便前幾日舟車勞頓,偶有顛簸,她也總能安然入夢。
彷彿一旦離開了那座雍國王宮的樊籠,她的心境便豁然開朗,連帶著寢寐也酣暢了許多。
可惜淳於雁此刻不在此地,否則見她氣色日漸好轉,定會倍感欣慰,說不得又要為她斟酌幾味溫養調理的方子。
翌日清晨。
趙妴醒來時,長魚淳早已坐在了妝台前,趙妴擁被坐起,猶帶幾分惺忪睡意,恍惚間詫異長魚淳睡在裡側,是如何悄無聲息地起身下榻的。
長魚淳聽得床帳內的動靜,尚未梳理的長發如墨色綢緞般披瀉肩頭,她素手輕挑帳幔,看向麵染慵懶倦意的趙妴,笑問:“還不起嗎?”
趙妴慢悠悠地眨了眨眼,身子微動,旋即又頓住,似乎貪戀著被中最後的暖意。
“你既未醒透,阿芹就在外麵,我去喚她進來。”長魚淳說著,放下帳簾。
她走至門邊,輕聲道:“阿芹,你們公主醒了。”
阿芹應聲推門而入,斂衽一禮:“有勞淳公主。”
說完,便急忙轉入內室,服侍趙妴起身更衣。
秋意已深,晨間透著沁人的涼氣。
二人梳洗妥當,一同往趙夫人處請安,陪她用早膳。
依舊是分餐製,三人麵前各設一張食案,肴饌品類相同,卻依位份略有等差。
早膳頗為豐盛,不僅有雍國與莒國的特色小食,案上還置有一道長魚淳未曾見過的菜肴,觀其形製風味,隱約帶著幾分戎族的影子。
趙夫人今日身著玄色深衣,她似乎比兩個小輩更畏寒些,衣衫略顯厚重。
“昨日拜水節,玩得可還儘興?”趙夫人笑吟吟問道。
“儘興。”二人異口同聲。
趙夫人笑意更深,看向長魚淳:“淳兒是頭一回經曆拜水日,感覺如何?”
“百姓和樂,融入其中,感覺甚好。”長魚淳恭謹作答。
趙妴在一旁笑道:“姑母怎不問問妴兒?妴兒雖非首次來舊都,拜水節卻也是頭一遭經曆呢。”
“你這孩子,”趙夫人無奈一笑,從善如流地換了問題,“那你來說說,是舊都有趣,還是王都有趣?”
趙妴不假思索:“自然是舊都。”
她略頓了頓,解釋道:“王都雖極儘繁華,然滿目朱紫,往來皆貴胄,未免拘束。舊都則不然,權貴少些,規矩鬆些,古風舊俗儲存得更完好。百姓也多些節慶歡愉,平淡日子裡,總能多添幾分甜。”
“……”趙夫人沉默片刻,眸中神色難辨,“妴兒真是這般想的?”
“是。”
“從某些角度看,你這話確有幾分道理。”趙夫人輕呷一口手邊的春茶,茶霧氤氳了她若有所思的麵容,“然則,世間拘束壓迫,未必隨王權遷移而消弭。”
她忽而展顏,將那抹深沉揮去,語氣複歸溫柔:“罷了罷了,大清早的,你們腹中空空,說這些勞什子作甚。快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