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情不再 055
“啊,我去水邊走了走。”趙妴答道,語氣輕描淡寫。
章莪宮內水景遍佈,不止後院,各處都依循神話傳說精心營造。
趙妴素來信奉這些玄妙之事,會因好奇前去探尋,倒也不足為奇。
“這樣啊。”長魚淳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
“怎麼?”趙妴見她神色間似有恍惚,又想起她一大清早獨自在自己房中發呆的模樣,不由打趣道,“瞧你這魂不守舍的樣子,昨夜莫非是遇上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靈異事了?”
“哪有什麼靈異之事……”長魚淳無奈地笑了笑,搖了搖頭。
說話間,已到了趙夫人的院落。
三人皆有心事縈懷,長魚淳能感覺到趙妴昨夜絕非僅僅去水邊散步那麼簡單,但她自己心頭也壓著重重思緒,實在沒有餘力去細究趙妴的秘而不宣。
一頓早膳,便在幾人各懷心事的沉默中悄然用完。
再過五日,便是長魚淳的生辰。這是她在章莪宮度過的第一個生辰,或許,也是最後一個。
無論如何,因著趙夫人的格外重視,這幾日章莪宮上下都在為籌備她的壽辰而忙碌。
這五日裡,長魚淳大多時候都與趙妴待在一處。
庸姝已返回王都,婚期既已推遲,先前基於緊迫時限所做的準備便需調整,不同時長的婚期,所需籌備之物自然不儘相同。
王都通訊更為便捷,她回去時,順道也將長魚淳那封回複莒國的家書捎了回去。
今日難得放晴,陽光和煦。
趙妴端坐在廊下,手捧一卷有關奇門遁甲的典籍,讀得入神。
長魚淳今日也難得拋開了規矩,竟慵懶地側身躺下,將頭輕輕枕在趙妴的膝上。
她仰躺著,這個角度恰好能不費力地、近距離地細細端詳趙妴。
說起來,趙妴的睫毛生得極好,纖長而微卷,長魚淳瞧著有趣,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觸碰那排小扇子般的睫毛。
趙妴卻彷彿早有預料,精準地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腕,目光已從書卷移到了她的臉上。
“何時也學了這般淘氣的小動作?”趙妴唇角微揚,帶著一絲難得的、輕鬆的笑意。
自來到舊都,連素日裡清冷少言的她也顯得開朗了許多,麵上時常會浮現這般淺淡的笑容。
長魚淳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望著她。
陽光落在趙妴的眼眸中,並不刺眼,反而將那雙眸子映照得如同剔透的琉璃盞,流光溢彩。
望著這雙彷彿在發光的眼睛,趙妴忽然想起從前養過的一隻貓兒,也是這般琉璃色的眸子,也喜歡這般慵懶地臥在她膝上,靜靜地凝視她。
若非這幾年親眼看著長魚淳長大,她幾乎要懷疑,眼前之人便是那隻貓兒的轉世了。
長魚淳的手腕在她掌心輕輕掙動了一下。
趙妴並未用力,她便輕易掙脫了。那隻微涼的手再次抬起,執拗地、帶著幾分頑皮地,繼續去觸碰那長長的睫羽。
趙妴覺得有些好笑,索性放下書卷,俯身湊近了些。
她身段柔軟,這一俯身,幾乎要貼到長魚淳的臉上。
這個距離恰到好處,能清晰感受到長魚淳溫熱的呼吸拂麵,自己的氣息也同樣縈繞在對方頰邊。
長魚淳的指尖帶著初冬的涼意,觸到睫毛時,趙妴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她的小指不經意擦過趙妴的臉頰,同樣是微涼的肌膚相觸,竟奇異地生出一絲暖意。
“趙妴。”長魚淳忽然輕聲喚道。
“嗯?”趙妴的回應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
“你現在……還喜歡我麼?”
“嗯?”趙妴的語氣裡摻入了一絲俏皮,她微微眯起眼,像隻饜足的貓,“喜歡啊。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便喜歡。”
她說著,又俯低了些,光潔的額頭輕輕貼上長魚淳的額頭,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誘哄般的蠱惑:“待到此間諸事皆了,我們便一同去尋訪蓬萊仙境,可好?”
她再次發出了那個醞釀許久的邀請。
長魚淳能清晰地聽到趙妴近在咫尺的呼吸聲,甚至能聽到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
靜默良久,她終於輕啟朱唇,應道:“好啊。”
趙妴心頭猛地一顫,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當真?”
“當真。”長魚淳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肯定,“我答應你。若是一切塵埃落定,我們就一起去尋找蓬萊,去找尋帝休神樹。我也……想嘗一嘗那傳說中的帝休果是什麼滋味。”
兩人額頭相抵,氣息交融,彷彿兩顆心也靠得極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與悸動。
趙妴直起身,低頭凝視著依舊枕在她膝上的長魚淳。
長魚淳也回望著她,眼中漾開清淺的笑意。
趙妴心中感慨,自己勸了那麼久,期盼了那麼久,共赴仙途的邀約,竟是在來到章莪宮這般自在之地後,如此輕易地得到了應允。
長魚淳笑得眉眼彎彎,在陽光下,連發絲都彷彿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光暈,那雙琉璃色的眸子更是亮得驚人,越看,越像一隻慵懶而神秘的貓兒。
“公主。”小夏的聲音自廊下響起。
長魚淳側頭望去,見小夏手中捧著一隻精緻的錦盒走了過來。
“何事?”
小夏蹲下身,將錦盒呈上:“這是剛從王都送來的,是太子給公主預備的生辰賀禮。”
安逸的日子過久了,竟險些忘了某些人與事。
長魚淳坐起身,略鬆散的發髻更添幾分隨性,她接過錦盒,開啟一看,裡麵靜靜躺著一顆渾圓剔透的珠子。
趙妴瞥了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奇異珠。據說夏日置於殿中,可驅散暑氣,使室內清涼如水,其散發的異香還能驅蚊避蟲;到了冬日,觸手則溫潤如暖玉,那異香便會轉為能催人安眠、引人入美夢的奇香。”
“真有如此神奇?”長魚淳好奇地拿起珠子細看。
趙妴笑了笑,語氣帶著幾分不以為意:“我倒未曾親見。此珠原是楚國那邊的貢品,聽聞本是臣子獻給楚王愛妃的。在楚國,它似乎並非此名,也未曾聽說有冬日裡的效用。這些玄乎其玄的功用,怕是送來雍國後,才被人添油加醋附會上去的。”
長魚淳聞言,將珠子放回錦盒,遞給小夏:“收起來吧。”
隨即她轉向趙妴,眉眼間因臨近生辰而帶著幾分難得的輕鬆與俏皮,“你王兄今年送了這般新奇玩意兒,你呢?預備送我什麼?”
趙妴神秘地笑了笑:“禮物之事,豈能事先透露?”
陽光融融,灑在二人身上,勾勒出一派靜謐而美好的時光剪影。
明日便是長魚淳的生辰,這一夜,她睡得格外早。
趙妴今夜並未來與她同寢,是由小夏在一旁陪伴。
夜深人靜,兩人並排躺在榻上。
“自打公主來到這舊都,瞧著開心了許多。”小夏望著帳頂,輕聲說道。
長魚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你來了舊都,不也顯得快活了不少?”
小夏側過身,麵向長魚淳,眼中帶著真切的笑意:“因為在這裡,感覺很自在啊。”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帶著幾分感慨:“奴婢好像……直到現在才稍稍明白,公主一直以來追尋的、想要的究竟是什麼。若是一個人曾經見識過、感受過何為自由,那她心中所渴望的,自然也會是自由。”
“小夏……”長魚淳聽出她話中有話。
小夏笑了笑,那笑容裡卻帶著一絲釋然與歉疚:“奴婢……對公主說了謊。其實,我是太子派來的人。表麵上是照料公主起居,實則……還要監視公主,將公主的日常言行,悉數稟報給太子。”
長魚淳聞言微微一怔,沒想到小夏會選擇在此刻主動坦白。
然而她麵上並無太多驚訝,隻是淡然一笑,輕聲道:“這些……我其實都知道啊。”
小夏對此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長魚淳說出這句話,心中仍是泛起一陣複雜的酸澀與低落:“公主……對不起。”
“不必道歉,小夏。”長魚淳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格外平和,“你是雍國人,即便不曾入宮,從某種意義上說,趙瑾安亦是爾之君父。你入宮後所享有的一切,追根溯源,皆源於他的賜予。聽從他的命令,對你而言,本是天經地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