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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不再 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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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妴兒那孩子,想必已將舊事說與你聽了。”趙媭的聲音將長魚淳從思緒中喚回。

長魚淳微微頷首,趙媭凝視她的目光依舊充滿慈愛,卻更添幾分複雜:“她知道許多事,卻往往隻窺得冰山一角,難解其中全部的糾葛與無奈。”

這話語裡,帶著曆經滄桑後的唏噓與疲憊。

長魚淳靜默地坐在她身側,距離很近。

趙媭抬手,指尖輕撫過她的臉頰,那觸感帶著一絲異常的涼意,與眼前烹茶的暖意格格不入。

“好孩子……”趙媭輕聲呢喃,眼中深沉的慈愛裡,竟漸漸滲出一絲清晰可辨的——愧疚。

愧疚?這太奇怪了。

懷念早逝的女兒,為何會流露出愧疚?

長魚淳不解地望向她。

然而,趙媭觸及她困惑的目光,眼中的哀傷反而愈發濃重。

“抱歉……”她忽然低聲道歉。

“趙夫人……”長魚淳想提醒她不必如此。

趙媭卻收回了手,轉而端起麵前杯盞,一飲而儘,長魚淳嗅到一股清冽而熟悉的酒氣。

這更奇怪了,若是獨自飲酒追憶,為何又要擺開茶具?除非……是她不許旁人近前侍奉,又怕自己醉倒,連醒酒的茶也需親力親為。

長魚淳稍稍傾身,纔看見茶具後方,竟藏著一隻孤零零的酒壺,未曾溫過,想來盛的是冷酒。

她心下擔憂,柔聲勸道:“夫人,冬日飲冷酒最是傷身,還是……少用些吧。”

趙媭唇邊泛起一抹苦澀的弧度,又自顧自斟滿一杯冷酒,仰頭飲下:“我既盼著醉去,或許能在夢中再見我的淳驪一麵;又害怕真的醉了,看見她……那雙失望的眼睛。”

說著,她竟又欲倒酒。

長魚淳伸手想攔,她卻動作更快,酒液入杯,旋即落腹。

長魚淳無奈,隻得取過一隻乾淨茶杯,斟了滾熱的茶湯,塞到趙媭冰涼的手中:“夫人,喝點熱茶暖一暖吧。”

“妴兒告訴你的是,西戎因一場大疫,纔不得不向雍國俯首稱臣,對麼?”趙媭忽然問道,眼神有些迷離。

長魚淳點頭:“天災無情,非人力所能抗衡……”

“天災?”趙媭竟低笑出聲,那笑聲裡滿是蒼涼。

長魚淳蹙眉:“難道……不是?”

趙媭望向她,目光似乎穿透了時光,回到那片廣袤的草原:“是天災還是人禍,連我也說不清。但我明白,自西戎投降那刻起,我的夫君和淳驪……便註定活不成了。”

“什麼?”長魚淳心下一驚。

“西戎非比中原諸侯,處置方式自然不同。對於王族嫡係,永絕後患……纔是上策。”趙媭語氣平靜得可怕,說罷,將手中那杯熱茶當作烈酒般一飲而儘。

“可……可淳驪她,終究隻是個孩子,應當……牽連不到吧?”長魚淳猶疑道。

趙媭看向她,唇邊笑意更深,卻儘是悲涼:“你不明白,血脈的力量,有時超乎想象。隻要西戎王族的正統血脈尚存一日,那些舊部便有了凝聚的旗幟和希望。”

所以,必須斬草除根。

所以,淳驪的死,從始至終,都是一場註定的結局。

長魚淳怔在原地,隻覺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開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或許有一天,她自己的死亡,也會成為某種“必然”?

“我剛回到雍國那年,你正好來了。”趙媭的思緒似乎飄遠了,帶著醉意喃喃,“你和淳驪同歲,小時候眉眼間……竟有幾分說不出的神似,都是那樣小小的人兒,看著便讓人憐惜。我總忍不住想,若我的淳驪獨自一人在異國他鄉……”她沒有說下去,又伸手去碰那冷酒壺。

她看向長魚淳,眼神迷濛而悲傷:“淳兒,我看見你,總覺得……同病相憐。可我心底裡,絕不希望你走上與我相同的路。”

她抬手揉了揉額角,自嘲地嗤笑一聲:“真是醉了……何時酒量變得這樣不濟……”

一隻手搭上長魚淳的肩頭,趙媭的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與鄭重:“淳兒,答應我,無論如何……要好好活下去。”

夜風捲入水榭,卷動紗幔,也吹得小泥爐的火苗猛地晃動了一下。

長魚淳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怪異感,她鄭重地點了點頭。

趙媭站起身,身形微晃:“夜深了,回去吧。”

長魚淳見她步履不穩,放心不下,上前攙扶:“我還是先送您回去。”

她卻笑了笑,擺擺手,語氣帶著習以為常的淡然:“不必。在章莪宮這些年,我常如此……早已習慣了。從此處回去不遠,這條路,這樣的夜晚,我已獨自走過太多回。淳兒,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說完,她掀開紗幔,提起身旁那盞琉璃燈,步履雖有些飄忽,卻堅定地步入夜色中。

長魚淳跟到門邊,掀簾望去。

隻見她的身影在雪地中,被那盞燈昏黃的光暈包裹著,走向黑暗深處,那燈光在寒風中明明滅滅,一如她此刻複雜難言的心緒。

桌上的小泥爐,在方纔那陣寒風席捲下,已然熄滅了最後一點火星。

長魚淳默默為自己倒了一杯早已溫涼的茶,慢慢飲儘,隨後簡單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杯盞,也離開了水榭。

回到房中,小夏已備好沐浴的熱水,水中撒了新采的梅花花瓣,見她歸來,小夏接過她手中的琉璃燈,熄滅掛好,又為她解下披風。

“公主,快去泡一泡,驅驅寒氣吧。”

“嗯。”

一夜之間聽聞的秘辛,實在太過驚心。

長魚淳任由小夏幫她褪去外衫,浸入溫暖的水中。

熱水將梅花花瓣泡得舒展開來,除了原本的清冷梅香,還散發出一股植物被溫熱後特有的、略帶甘醇的氣息。

長魚淳腦海中紛亂如麻,一會兒是父王信中的催促與以小妹婚事相挾,一會兒是趙夫人含淚的雙眼與她訴說的、關於西戎覆滅與淳驪之死的殘酷真相。

她疲憊地靠在浴桶邊緣,闔上眼,一個模糊的、稚嫩的女孩麵容竟莫名浮現在眼前,帶著一絲說不清的熟悉感。

更怪異的是,她的心、她的直覺都在告訴她——這就是淳驪。

她從未見過淳驪,若當年她來雍國時走的是陸路借道晉國,或許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見過一麵。

可她走的是水路,途經的是鶯花渡。

水汽氤氳,繚繞上升。明明白日裡睡過,此刻在紛亂思緒與溫暖水流的包圍下,睏意竟再次襲來。

待沐浴完畢,躺回床上,長魚淳卻發現自己毫無睡意,方纔在水中的睏倦彷彿是個錯覺,此刻她腦中清明無比,各種念頭翻騰不休,輾轉反側,直至深夜。

翌日。

趙妴醒來時,敏銳地察覺到室內有另一個清淺的呼吸聲。

她撩開床幔,走了出去,訝異地發現有人正坐在桌邊,望著窗外怔怔出神。

是長魚淳。

難得她起得這樣早,還來了自己這裡。

趙妴披上外衣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今日怎麼起得這樣早?”她語氣帶著剛醒的慵懶和一絲打趣。

長魚淳回過頭,眼中帶著些許無奈:“昨日睡得多了些,醒得便也早了。”

這時阿芹端著洗漱用具進來,趙妴便隨她去梳妝,長魚淳依舊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待趙妴梳洗更衣完畢,二人便一同往前廳去,準備陪趙夫人用早膳。

庸姝昨日小憩後,在天黑前便已告辭離開了章莪宮。

前往趙夫人院子的路上,長魚淳手裡捧著一個用綿錦仔細包裹的湯婆子暖手,一邊輕聲問道:“昨夜我去尋你,你不在房中。是去了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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