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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不再 0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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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手,指尖觸上那厚重的紗幔,將其輕輕掀起,唇邊帶著慣常的笑意,“妴兒,你今日怎麼……”

話音未落,便生生頓住。

目光所及,是趙妴側臉上那抹尚未完全消退的、刺目的紅痕。

她背光而坐,身形浸在廳堂的晦暗裡,唯有半邊臉頰迎著後院漫入的天光,可那清晰的指印,卻彷彿烙在玉璧上的瑕疵,觸目驚心。

長魚淳快步上前,指尖幾不可察地微顫,想碰觸,又怕加劇她的痛楚,終是懸在半空。

眼中瞬間漫上水汽,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輕顫:“她……竟對你動手?”

趙妴緩緩轉過頭來,她的眼神,像雪後的荒原,夜是沉鬱的黑,雪是徹骨的寒,平靜之下,是萬物凋敝的死寂。

“淳兒……”她喚道,聲音裡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倦意。

長魚淳眉頭緊蹙,千言萬語堵在喉間,卻怕一字不慎,便觸及她心底更深的創口。

趙妴見她如此,反倒極淡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卻又毫無暖意:“是她。她想讓我嫁去魏國,我不願,便得了這一巴掌。”

長魚淳張了張口,安慰的話語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你想安慰我?”趙妴彷彿看穿她的心思,眼神空茫地望向庭院,“不必了,其實我早該心死的。從前她就不懂我,去舊都前,也與她說過許多……原以為半載分彆,總能讓她有些許不同。原來……她依舊困在原地,一步未出。”

她輕輕歎了口氣,那氣息悠長,彷彿承載了太多無奈,“我有時也在想,自己為何如此失敗。可細想之下,似乎也並非全然失敗……但為何,偏偏連自己的母親,都說服不了?”

她的目光投向庭院之外,那片看似自由,實則同樣被宮牆框住的悠悠天地。

“我隻是累了。”她最終說道,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長魚淳看著她滿身的疲憊,默默垂下了眼眸。

“你來,是有事要說嗎?”趙妴轉而問道。

長魚淳喉間乾澀,她依著趙妴身旁坐下,將食盒置於案上,也學著她的姿態,麵向庭院,開口道:“雍國要伐晉了,三日後大軍開拔。你王兄……要禦駕親征,並且,執意要帶上我。”

趙妴黛眉倏然蹙緊:“出征?還要帶上你?”她猛地轉過頭,眼中滿是驚愕與不解,“他……是瘋魔了不成?”

長魚淳目光落在冰冷的地麵上,唇邊泛起一絲嘲弄的弧度:“誰知道呢?君心難測,我除了聽從,又能如何?”

趙妴凝視著她,眼中憂慮更深:“戰場非同兒戲,刀劍無眼!他怎能如此……真當自己是金剛不壞之身,能護你周全嗎?”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不滿,“還是他覺得,這樣便能彰顯他的掌控之力?”

長魚淳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態看似從容,卻難掩底色的無奈:“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趙妴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無力:“我……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抱歉,淳兒。如今,我隻能祝你……平安歸來。”

“那就承你吉言了,妴公主。”長魚淳勉強笑了笑,試圖讓氣氛輕鬆一些。

趙妴眨了眨眼,忽又想起什麼,眉頭再次蹙起:“此事若傳開,隻怕椒房殿那邊……很快便會召你過去了。”

聽得她以“椒房殿”代稱其母,長魚淳心下明瞭,好友此番是真的傷了心。

她自己也對魏娀殊無好感,卻隻能歎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或許王後出麵,我反倒能免了這趟奔波。”

趙妴聞言,隻是極淡地笑了笑,未再多言。

她們心下都雪亮,如今的趙瑾安,早已不是魏娀能夠輕易左右的了。

有摯友相伴,時光總算不那麼難熬,一日光景,在低聲絮語與無聲的陪伴中悄然流逝。

翌日,長魚淳剛用過早膳,庸姝便匆匆而來。

趙妴因臉上痕跡未消,不願出門見人,但仍在內室接見了庸姝,庸姝先是去了鏡華台,隨後才轉至披香殿。

她一進來,目光便牢牢鎖在長魚淳身上,帶著探究與憂急。

“怎麼了?”長魚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出聲問道。

“你……”庸姝遲疑一瞬,還是問出了口,“我聽說,你要隨大軍一同出征?”

長魚淳端茶的手微微一頓:“訊息傳得這般快?”

“非是流傳,”庸姝解釋道,“是我偶然聽見太子吩咐家兄辦事時提及的。”

她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他執意帶你同行,是為……誅心?”

“我不知道。”長魚淳放下茶盞,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的茫然。

庸姝眉頭緊鎖:“那日回去後,我越想越覺蹊蹺,這幾日旁敲側擊,從家兄那裡拚湊出些許資訊。”

她目光沉靜地看著長魚淳,“你可知……衛懿公因鶴亡國的典故?”

長魚淳頷首。她自然知曉——衛懿公好鶴成癡,竟賜鶴以爵祿官位,令其乘軒車,尊為“鶴將軍”,以致民怨沸騰。狄人來犯,將士寒心,直言“鶴有祿位,讓鶴去戰”,終致國破身死。其警示在於,為君者若沉溺私好,不恤民力,公平儘失,則民心儘喪,危難之際,再無依憑。

她沉吟道:“此事警醒後人,為政者當勤勉克己,持以公心。怎麼,莫非晉國國君,也蹈此覆轍?”

“相差無幾。”庸姝語氣肯定,“晉國太子纏綿病榻,朝不保夕,其下雖有賢能公子,然國內綱紀廢弛,寵信佞幸,隻怕那些人……早已另做打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國君失道,便是將一國臣民都置於危牆之下。

長魚淳眯了眯眼,心下恍然,難怪趙瑾安如此篤定,執意要帶上她旁觀。原來他早已將晉國內裡腐朽看得分明,勝券在握。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趙瑾安此番,既是知彼,亦是攻心。

而莒國……思及故國,長魚淳心頭一沉。莒國內部亦非鐵板一塊,與如今的晉國,何嘗沒有幾分相似之處?趙瑾安此舉,是殺雞儆猴,還是要她親見盟邦傾覆,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她懶得再去深究其中曲折,這個男人,心思深沉如海,最擅長的,便是撬動人心的縫隙。

送走憂心忡忡的庸姝,長魚淳獨坐廳中,神思惘然。

窗外春色依舊暄妍,暖陽熏風,花枝搖曳,可她心中卻如同壓了一塊寒冰,再無半分欣賞的興致。

再過兩日,便要隨軍踏上未知的征途。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隻覺一股沉鬱之氣堵在胸口,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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