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我當丞相的那幾年 見到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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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莊清蘩良久的沉默,江河海很忐忑,她怕自己的名字不是她想要聽到的那個答案,怕莊清蘩會讓自己還這兩百文。
更怕還不上錢,莊清蘩一怒之下報官,自己身陷囹圄。
可是一個名字又哪裡來的對與錯呢?又不是人人都出自天水趙家,沾上皇姓。
越想越驚,江河海更是嚇得無措地鬆開了先前視若珍寶的玉米。
她想,當時要是她跑得更快些就好了。
掉落聲拉回莊清蘩的思緒,地上是一根沾上灰塵的玉米,眼前的女孩,是一顆蒙塵的明珠。
莊清蘩生在一個水網密佈的地方,她愛吃魚,吃慣了魚,不會錯將魚目當珍珠。
“是個很好的名字。
”莊清蘩撿起那棒已被捂熱的玉米,拍拍灰塵,矮下身子將迷路貪玩的“孩子”送回小姑孃的懷抱中去。
江河海癡癡地任由莊清蘩把玉米放進臂彎之間,她怎麼能如此,江河海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溢美之詞來形容莊清蘩。
“還有兩根就當抵給我了。
”莊清蘩和懷枝另撿起散落在遠處的兩根玉米。
九歲的小姑娘營養跟不上同輩人,莊清蘩蹲下來也與她一般高。
這一刻江河海看見了什麼呢?原來富貴娘子的裙角也可以落上灰塵,原來隻用三兩句話就能嗬護自己的尊嚴。
江河海就這樣全無防備地莊清蘩被帶回了客棧。
她的腦子雖警告她要警惕不熟識之人,可江河海又想,她身無長物,又不兼貴物,為什麼不能和這個菩薩般的娘子走呢?用完午飯後,懷枝先帶著江河海沐浴了一番,足足洗了三遍,這浴桶裡的水纔不再唱黑臉。
懷枝備下了一件年輕女孩大都喜歡的鵝黃留仙裙,將江河海身上那件飽經風霜的袍子換下,如此女兒家的模樣就不會有人認錯了。
“江小娘子,這個髮髻可喜歡?”懷枝拿著木製的梳篦不熟練地為江河海細細梳髮。
讓懷枝耍大刀舞長劍,她是不在話下。
可要是真做梳頭娘子的夥計,懷枝就有點犯難了。
平日裡這種細緻的事情都是藏綠在伺候莊清蘩,懷枝這種習慣砍瓜切菜的力道,莊清蘩無福消受。
還好江河海的頭髮少,這又冇發包,也挽不出什麼複雜的髮髻,纔不至露怯。
“您的手真巧,像織女。
”江河海迅速抬眸,又立馬低眉,粗粗看了一個大概。
李義山詩雲:“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
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懷枝也是從小女兒家長大的,知曉如西施、東施般捧一顆絞心的少之又少,尋常女郎大都懷著一顆愛美之心。
懷枝想江河海應該是有些羞澀靦腆,偏她又最古道熱腸,於是複又熱情道:“你再仔細看看我的手藝。
”許是銅鏡裡不一樣的自己太過新奇了,她又抬眼悄悄確認了一次,這般穿戴整齊的真的是自己嗎“您……,和那位姐姐如何稱呼呢?”江河海絞手,小心翼翼地轉頭詢問懷枝。
“我家娘子姓陶。
”懷枝自然地回答,還有頭飾尚未搭配,順手就將江河海的頭給擺正回去。
江河海已能感受到懷枝的力氣是個無底洞,她有些發矇,給她篦發的是一位金剛娘子?懷枝已沉浸於妝發之中了,她突然就有些理解京裡那些高門貴女出門前都要幾個侍婢圍著,花上一兩個時辰,耗心力地梳髮髻、點妝麵、試釵環,也算一種繁瑣的樂趣。
偶爾一兩次確實不錯,如不過要讓她天天這樣,懷枝也是受不了的。
就好比吃那夏日裡的荔枝,偶嘗兩個,覺得此味最是清歡,貪食吃多了,就會染上火症狀,再從鼻間生兩條血,而後被莊清蘩和藏綠打趣,稱她為“血美人”。
江河海本也活潑,可經曆世事後變成了一個默聲不語的行事,她堅信說多錯多。
好在懷枝是一個健談的人,上至朝廷命官,下至賣菜大嬸,和誰都能說上兩句。
二人相處了小半日,江河海的緊繃的弦也鬆了下去,真是烈火燒了隔閡,真心換真心。
“陶姐姐是錯認了我嗎?”江河海見懷枝最好性不過,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頭上的動作不自然地頓了一下,懷枝難得沉默了一下,正想著怎麼回答呢。
吱呀一聲——圓圓的鏡麵裡多出半個模糊的水藍素紗褙子。
莊清蘩剛踏入房間,氣氛就變得拘謹起來了,讓自己平添了一種不速之客的感覺。
懷枝搬了個鼓凳過來,將門帶上迅速離開。
房間內隻剩下兩個人。
豐和十三年九月二十日午時,莊清蘩確認懷枝冇有綰髻的天分,後遂移開目光,不再瞧那個有些奇怪的髮髻。
一看見來人,江河海立馬從凳子上直直地站起來,雙手緊緊攥皺袖擺。
很顯然,她怕她。
莊清蘩倒冇說什麼,輕輕點了點江河海的肩膀,示意她坐下。
熟悉的情形,先前遇見時莊清蘩也是這般點點自己的肩膀。
江河海鬆開被捏皺的長袖,身體不再那麼僵硬緊張,慢慢地坐了下去。
“你是漫無目的般遊曆?還是想去什麼地方?”莊清蘩自如坐下,將流浪生活說得如此委婉。
“齊安。
”江河海的頸部低著,蠟黃的小臉與地麵相對,莊清蘩隱隱約約能瞧見她的發旋。
莊清蘩實在想不出麵前像鵪鶉一樣的孩子是如何蛻變成朝堂上的鐵血江相,想來也栽了許多個跟頭,往喉裡灌下過許多苦頭。
“齊安?這些日子不太平。
”莊清蘩對她的回答略驚,神色一派淡然。
早上施以援手,多半是因為她前世是江生,莊清蘩還冇把人真正看作江河海。
“莊丞相在那設立了女學,我……想讀書。
”江河海難得主動解釋,也許是提到了心中所堅定的事,不再甕聲甕氣。
不曾想冥冥之中,二人早有了聯絡。
“我一個人走得慢,到齊安,事情也該解決了。
”江河海盯著留仙裙上的菱格花草紋,娓娓道來。
“莊清蘩?”莊清蘩平淡如水的情緒泛起波瀾,如有人偷渡在她心海之上,幾分自嘲的語氣跟著飄了出來。
“她,不見得能庇護你。
”江河海女扮男裝入朝的衝擊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莊清蘩仍有些情緒未化解開來,果斷地做出結論。
“不,她庇護過許多人。
”江河海猛地抬起下頜,忍不住反駁,連簪上的短流蘇都跟著晃動。
“豐和七年,齊大人治水不力,陛下下令處死,莊相進言,才改為流放。
”哦,不過這好像是豐和八年的事。
流放到極寒之地,也算一線生機嗎?“豐和十一年,玉西縣鬨了災荒,是她主張放糧,救了我們的命。
”其實朝廷根本不願放出太多糧食,她和何妤等人籌錢額外購置了糧食送過去。
“豐和十二年,陛下欲大興土木,翻修玄真觀,是莊相冒死勸諫。
”猶記徽帝彼時氣得將反對的奏疏一把火燒了。
奈何朝野上下難得都統一意見,徽帝纔不得已擱下。
這是文武百官的功勞,怎麼傳著傳著倒成為她一個人的義舉?不過提到玄真觀,莊清蘩心火就旺,不過一年,徽帝就如同處置糞土一般,將銀子給灑了出去。
對麵的少女越說越急,即使說錯了幾個字也無暇糾正。
莊清蘩聽她細數自己的事蹟,麵上神色依舊平靜,教人不知她心中所想。
“豐和……”莊清蘩起身倒了一杯茶給江河海,不知道她說得渴不渴,自己聽得都有點口乾舌燥了。
江河海一時呆呆的,反應過來多,麵頰迅速爬上酡紅色,略顯訕訕,一時忘情,講得有些太多了。
自己好像太激動了……“坐”而論道已經滿足不了對麵的人了,如果再說下去,莊清蘩感覺她都要站起來了。
這番模樣,倒是有在朝堂上舌戰群儒的可能了。
“我在京城置有產業,可以安排你進書塾。
”莊清蘩等著小姑娘一骨碌喝完一碗茶,拋出橄欖枝,也不講什麼過渡。
高門貴女讀書識字在南朝是常見的事,大都請專人入府教學。
再次一等的,也不乏有錢人家將女兒家送到女學。
像江河海這樣平民出身的女子在律令上也是能入學堂讀書的,但現實裡卻又少之又少。
莊清蘩知道平民女子讀書不易,兩世都特地在齊安為寒門設置了女學,不收學子學費,還一律供應食宿。
莊清蘩希望這股風潮興盛起來,可是前世過身後,學堂也一蹶不振,陸陸續續地倒了。
思及此處,莊清蘩的眸光暗了暗。
乍一聽到這番話,江河海的眼眸像夜幕中的星星一樣迅速閃了閃,坐在對麵的莊清蘩自然也將她的神情儘收眼底。
這種感覺就像在掌心裡放了一把稻穀,誘惑一隻羽翼未豐的雛鳥一樣。
是選擇被圈養黃金的鳥籠中,撲騰上鏽的羽毛;還是翱翔在蒼穹中,麵臨隨時被折翼的風險?“您給我的恩情已經足夠大了,我本不該拂了您的好意,可我想去齊安。
”江河海脆生生的回答再度讓莊清蘩有些意外。
她望向莊清蘩的眸子,幾乎冇有猶豫,堅定地做出選擇。
想到自己接到懷枝的密信時,還在左右為難,莊清蘩就覺得有些好笑。
如今隻江河海一句話,她就消了帶她走的心思,想來真是自有因果。
莊清蘩第一次見到何妤時,就知道她會是一隻高飛的鴻鵠。
至於江河海,她是一隻蹦蹦跳跳的小麻雀也許她將兩種選擇帶來的的結果都想得太極端了呢?也許這是一隻生於鄉野,翔於碧空,能攪動京城風雲的鵬鳥呢?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去以六月息者也。
那就天高任鳥飛吧,莊清蘩願借東風,助她上青雲。
“好,我會安排人一路護送你到齊安的。
”莊清蘩頷首,徑直起身離開。
希望無論有冇有自己的乾預,她的人生軌跡依舊正常。
聽著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江河海有些悵然若失,她趴在妝台上,開始放空大腦。
又要一個人出發了。
她順從本心,拒絕了莊清蘩的好意,現下又有些後悔。
“若來日有幸在京都會麵,我願親自為小娘子梳髮。
”是陶小姐的聲音!江河海猛然坐起,小手撫上鬢髮,希冀的目光不可置信地落在門窗上,似要學張衡也鑿出一個洞來窺光一般。
她無端的相信,她會為她簪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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