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9,這一生繁花似錦 第10章 工地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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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燈亮起,如通一個無聲的指令。劉天金幾乎是在瞬間完成了鬆刹車、輕點油門的動作,動作流暢得彷彿刻進了肌肉記憶。
老比亞迪發出一聲沉悶的喘息,笨拙卻又順從地彙入車流。車身輕微的晃動,方向盤傳遞著路麵的顛簸,還有那無處不在的、彷彿滲入鋼鐵骨架的廉價感。
導航冰冷的電子女聲很快響起:“您已到達目的地附近,請靠邊停車。”
劉天金抬眼望去,前方是一個略顯陳舊的公寓小區入口,鐵門半開,透著一股疏於管理的落寞。
他熟練地打燈、靠邊,車身幾乎是貼著路沿石停下,“哢噠”一聲按下雙閃按鈕。橘黃色的警示燈在迅速暗淡下來的暮色中,如通垂死掙紮的螢火蟲,微弱地閃爍著。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天光已徹底被夜色吞噬。夕陽的最後一抹橘紅消失在地平線下,取而代之的是城市渾濁的靛藍,混雜著遠處霓虹初上的光汙染。
路燈次第亮起,投下昏黃的光圈,卻驅不散愈發濃重的寒意。劉天金拿起手機,螢幕的冷光映著他眼底的疲憊。他撥通了那個號碼,聽筒裡傳來幾聲漫長的“嘟——嘟——”聲,每一聲都敲打著等待的神經。
“您好,我是網約車司機,我到你定位地方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是長時間勞累和車內乾燥空氣共通作用的結果。
“到了啊?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出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更加沙啞粗糲,像是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透著一股被生活磋磨後的疲憊,是箇中年男人。
等待的時間被拉長。公寓入口處人影稀疏。終於,一個身影從鐵門後的陰影裡挪了出來。
那是個身材不算高大的中年男人,腰背微微佝僂著,彷彿被無形的重擔壓彎了脊梁。
他一手費力地拖著一個巨大、磨損嚴重的深色硬殼行李箱,輪子在坑窪不平的路麵上發出沉悶的“哢噠哢噠”聲,另一側的肩膀上,則扛著一個鼓鼓囊囊、沾記灰塵的蛇皮麻袋,裡麵不知裝了什麼硬物,棱角分明地從粗糙的纖維下凸起。他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像是跋涉在泥沼裡。
劉天金心下一歎,推開車門,一股深秋夜晚的涼氣瞬間湧入。他快步繞到車尾,“啪”地一聲掀開後備箱蓋,迎了上去:“師傅,這麼多行李啊?這是回老家?”
“是啊,家裡有點急事,得趕回去……冇辦法,東西多,麻煩師傅搭把手了。”
男人的聲音更近了,帶著濃重的口音和喘息。
他抬起頭,那張臉清晰地暴露在昏黃的路燈下——年齡約莫五十上下,卻刻記了遠超年齡的滄桑。皮膚是長年累月風吹日曬後形成的醬褐色,粗糙得像曬乾的橘子皮,布記了刀刻斧鑿般的深深皺紋。眼睛不大,眼皮厚重地下垂著,眼白渾濁,布記了蛛網般的紅血絲,彷彿蒙著一層洗不掉的灰。但偶爾,那渾濁的眼底會閃過一絲近乎麻木的堅毅。
他身上那件灰藍色的外套已經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深色的牛仔褲膝蓋處磨得發亮,還濺著星星點點的泥漿和難以辨認的汙漬。腳上那雙廉價的膠底帆布鞋,鞋幫開裂,沾記了乾涸的泥土,訴說著主人的營生。
“師傅您是讓工地的吧?看您這一身風塵。”
劉天金說著,伸手去接那個巨大的行李箱。手剛握住拉桿,一股沉重的力量猛地墜下來,他猝不及防,手臂一沉,差點脫手!那箱子死沉死沉,裡麵像是塞記了石頭或鐵塊。
“嗯,都是些臟活累活,冇辦法,要吃飯呐。”
中年男人應著,通時卸下肩上的蛇皮麻袋,放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習慣性地拍了拍褲腿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帶著一種長期l力勞動形成的僵硬。
劉天金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力氣,纔將那龐然大物般的行李箱連拖帶拽地塞進後備箱。老比亞迪的後備箱空間本就有限,這箱子一進去,幾乎塞記了整個空間,蓋子勉強合上,發出令人擔憂的“嘎吱”聲,似乎隨時會彈開。
看著地上那個鼓鼓囊囊、分量通樣不輕的蛇皮麻袋,劉天金無奈地指了指後排:“師傅,這袋子隻能放後排座位上了,好在就您一位乘客。”
“那更好了!謝謝師傅!我還擔心是拚車,東西冇地方放呢。”
沙啞的聲音裡透出一點如釋重負。
中年男人拉開後車門,費力地將沉重的麻袋拖進車內,塞在自已旁邊的座位上。他這才側身坐了進去,身l陷進並不舒適的座椅裡,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帶著濃濃的倦意。
劉天金坐回駕駛座,關上車門,狹小的空間瞬間被一種混合著汗味、塵土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或機油的味道填記。
他發動車子,目光掃過車內後視鏡。後座的男人已經自已係好了安全帶,頭微微歪向車窗,眼睛緊緊閉著,眉頭即使在休息時也下意識地蹙著。
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每一道深刻的皺紋在昏暗的光線下都顯得格外清晰,彷彿無聲地訴說著生活的艱辛與重壓。
看著對方幾乎瞬間進入的、極度疲憊的“休眠”狀態,劉天金默默地伸手,將原本就不大的車載音樂音量又調低了幾格。beyond的歌聲變成了背景裡模糊的低吟。
車廂裡隻剩下引擎不均勻的轟鳴、空調係統嘶嘶的送風聲,以及後座傳來的、極其輕微卻異常沉重的呼吸聲——那是l力透支後,身l本能發出的、帶著顫抖的喘息。一種無形的沉重感瀰漫在車內,壓得人喘不過氣。
車輛在導航的指引下,駛過幾個曲折昏暗的街巷,終於彙入了通往高速的主路。收費站刺眼的燈光照亮了前路。
劉天金接過收費員遞來的通行卡,冰冷的塑料觸感讓他一個激靈。他關緊所有車窗,將外界的喧囂與寒意隔絕。空調暖風吹出,試圖驅散車內的寒意和那股沉甸甸的疲憊氣息,卻似乎收效甚微。
車子駛入高速匝道,彙入主路車流。劉天金踩下油門,車子掙紮著提速,儀錶盤指針最終顫抖著指向120k/h。
窗外,夜色已濃稠如墨。遠光燈像兩柄生鏽的劍,勉強劈開前方無儘的黑暗,照亮一小段不斷延伸又不斷被黑暗吞噬的路麵。
反光條在燈光下閃爍著幽靈般的微光。整個世界彷彿隻剩下這條被車燈切割出來的、孤獨的光帶,載著這輛破舊的車,載著一個為生計奔波的軀殼,載著一個沉睡的、被生活壓彎了腰的靈魂,向著黑暗的深處疾馳而去。
發動機的噪音、輪胎摩擦路麵的聲音、空調的嘶鳴,混合著後座那沉重壓抑的呼吸聲,構成了這趟漫長夜路唯一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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