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83:長白山上采參忙 第323章 雨夜守護
成功擊退病害的參園,如同大病初癒的孩子,在草北屯人更加精心的嗬護下,緩慢而頑強地恢複著生機。那場與「水毒」的搏鬥,不僅保住了大部分參苗,更像一劑強心針,讓合作社的凝聚力達到了空前的高度。每個人都更加珍視這片來之不易的綠色希望,巡查得更勤,照料得更細。
然而,大自然的考驗,似乎總是不期而至,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猛烈。
時令進入盛夏,天氣變得愈發喜怒無常。先是連續幾日悶熱難當,知了在樹上聲嘶力竭地鼓譟,狗趴在陰涼地裡吐著舌頭喘粗氣,連風都帶著一股灼人的黏膩。有經驗的老人都皺著眉頭望天,嘴裡唸叨著「悶雨不開,怕是要有大的」。
曹德海蹲在合作社門檻上,吧嗒著旱煙,渾濁的眼睛望著西南方向天際那越積越厚、顏色愈發沉暗的雲頭,臉上的皺紋擠成了深深的溝壑:「天發黃,大水灌塘……這場雨,小不了。」
曹大林也感受到了那股山雨欲來的壓抑。他提前組織人手,檢查了參園所有的排水溝,疏通了可能堵塞的段落,又將蔭棚的葦席和支撐的竹木骨架都加固了一遍。但心頭那股隱隱的不安,卻始終揮之不去。
暴風雨在第七日傍晚,終於撕下了它溫和的偽裝。起初隻是幾滴豆大的雨點,砸在乾燥的土地上,激起一小撮塵土,隨即,彷彿天河決了口子,瓢潑大雨伴隨著撕裂天空的閃電和震耳欲聾的炸雷,毫無征兆地傾瀉而下!雨水不是滴,不是落,而是像瀑布一樣從天上直接倒灌下來,密集得讓人喘不過氣。頃刻間,天地間便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水幕,視線所及,不過數步之遙。
合作社院裡,還沒來得及歸攏的農具被衝得七零八落,低窪處迅速積起了渾濁的水坑。屯子裡的土路瞬間變成了泥濘的漿糊,雨水裹挾著泥沙、草屑,彙成一股股渾濁的急流,朝著低處洶湧而去。
曹大林正和家人在屋裡吃晚飯,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彷彿就在屋頂響起,震得窗戶紙嘩啦啦作響。他猛地放下碗筷,衝到窗邊,隻見外麵已是混沌一片,狂風卷著雨點,瘋狂地抽打著世間萬物。
「參園!」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參園的地勢雖然經過平整,但整體仍處於緩坡中下部,如此恐怖的雨量,一旦排水不暢,或者山洪下來……
他甚至來不及跟春桃解釋,一把抓過掛在門後的破舊雨衣,也顧不上穿利索,一頭就紮進瞭如同黑夜般的暴雨之中。
「大林!傘!」春桃焦急的喊聲被淹沒在狂暴的風雨聲裡。
曹大林的身影瞬間就被雨幕吞噬。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臉上、身上,單薄的雨衣幾乎瞬間就失去了作用,雨水順著領口、袖口往裡灌,全身頃刻濕透。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奔跑,腳下打滑,好幾次差點摔倒,泥水濺滿了褲腿。雷聲在頭頂翻滾,閃電不時劃破黑暗,映照出他寫滿焦急和決絕的臉龐。
他首先衝到了合作社院子,奮力敲響了那口懸掛在老榆樹下、隻有在緊急情況下才會動用的銅鐘!
「當當當——當當當——」
急促而洪亮的鐘聲,穿透密集的雨幕,頑強地傳遍了草北屯的每一個角落。這鐘聲,比雷聲更讓人心驚!
「是緊急集合鐘!」
「出大事了!」
「快!去合作社!」
幾乎不用任何猶豫,所有聽到鐘聲的社員,無論男女老少,都立刻意識到了情況的嚴重性。男人們扔下飯碗,抓起鐵鍬、鎬頭、麻袋,甚至門板,女人們也顧不上孩子,拿起水桶、盆子,紛紛衝出家門,頂著傾盆大雨,朝著合作社、朝著參園的方向彙聚。沒有人組織,沒有人動員,一種守護共同財產的本能,驅使著他們在這危難時刻自發地行動起來。
當曹大林渾身濕透、喘著粗氣跑到參園時,眼前的一幕讓他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
藉助閃電的光芒,他看到原本整齊的參園此刻已是一片狼藉!山坡上彙聚下來的雨水,如同脫韁的野馬,衝垮了外圍的部分排水溝,渾濁的泥水肆意漫灌,已經淹沒了最下麵幾層地勢較低的參床!那些剛剛從病害中緩過勁來的參苗,嬌嫩的葉片在泥水中無助地漂浮、搖曳。更可怕的是,狂風如同巨人的手掌,瘋狂地撕扯著蔭棚!好幾處葦席被整個掀飛,露出下麵毫無遮蔽的參苗,暴露在暴雨的直接打擊下!支撐蔭棚的楠竹骨架,在風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搖搖欲墜!
「快!堵缺口!排水!加固棚子!」曹大林嘶啞著喉嚨大吼,聲音在風雨中顯得異常微弱,但他第一個跳進了齊膝深的泥水裡,用雙手拚命地去扒拉堵塞排水溝的雜物、泥沙。
緊隨其後趕到的社員們,看到這情景,眼睛都紅了!這哪裡是參園,這分明是戰場!
「男人跟我下溝!堵水!」曹德海雖然年邁,但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他揮舞著煙袋鍋,指揮著男人們。劉二愣子、栓柱、吳炮手……所有壯勞力,毫不猶豫地跳進冰冷刺骨的泥水裡,用身體擋住洶湧的水流,用鐵鍬奮力挖掘被堵塞的溝渠,用沙袋、甚至用自己的舊棉襖,去堵那些被衝開的口子。
「女人!孩子!搶救參苗!能救一株是一株!」春桃不知何時也趕了過來,她挺著大肚子,雨水順著她的頭發往下淌,臉色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堅定。她不能像男人一樣下水,但她立刻組織起婦女和半大的孩子。曲小梅帶著她們,冒著被飛濺的竹木砸傷的危險,衝進那些蔭棚被毀的參床,小心翼翼地用手,將一株株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甚至根部已經裸露的參苗,連同周圍的泥土,小心地捧起來,轉移到地勢較高、尚且完好的參床上,或者暫時安置到帶來的水桶、木盆裡。
風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愈發狂躁。一道刺眼的閃電如同利劍劈開黑暗,緊接著一聲幾乎要震碎耳膜的巨雷在頭頂炸響!
「哢嚓——轟隆!」
伴隨著一聲令人心悸的斷裂聲,參園上方、靠近山坡的一片老林子邊緣,一棵被雷擊中的巨大枯樹,帶著熊熊的火光,在狂風驟雨中轟然倒下!燃燒的樹乾和枝葉借著風勢,如同一條咆哮的火龍,朝著參園的方向翻滾、砸落!
「火!著火了!」
「樹倒了!往參園這邊來了!」
人群頓時一陣騷亂和驚呼!水火交加!參園的上方就是茂密的樹林,一旦火勢蔓延下來,引燃乾燥的葦席和竹木蔭棚,後果不堪設想!所有的努力都將化為灰燼!
「快!砍隔離帶!」曹大林目眥欲裂,從泥水裡拔出雙腿,抓起一把不知誰丟下的開山斧,就要往火場衝。
「大林!危險!」曹德海和幾個老成持重的社員死死拉住他。那燃燒的枯樹周圍,雷火可能還在蔓延,隨時可能有新的樹木倒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曹大林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棵倒下的燃燒巨樹與參園之間的一片狹窄區域。必須在那裡砍出一條隔離帶,阻止火勢下山!
「德海叔!你們繼續排水!護住下麵的參床!」曹大林掙脫開來,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愣子!帶上斧頭,跟我上!」
「曹哥!我跟你去!」劉二愣子毫不猶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水,抓起另一把斧頭。
「大林!不能去啊!」春桃看到丈夫要往火場裡衝,嚇得魂飛魄散,淒聲呼喊。
曹大林回頭看了妻子一眼,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能看到春桃那蒼白臉上極度的恐懼和擔憂。他咬了咬牙,狠心轉過頭,對劉二愣子吼道:「走!」
兩人如同兩隻撲火的飛蛾,逆著慌亂的人群,朝著山坡上那燃燒的恐怖景象衝去。
雨水、泥濘、橫七豎八的灌木,讓他們的前行異常艱難。灼熱的氣浪夾雜著嗆人的煙霧撲麵而來,與冰冷的雨水形成詭異的對比。燃燒的樹乾發出劈啪的爆響,火星四濺。
曹大林和劉二愣子揮舞著斧頭,拚命砍伐著那些乾燥的灌木和小樹,開辟出一條儘可能寬的隔離帶。他們的手被荊棘劃破,衣服被火星燙出窟窿,濃煙嗆得他們不住咳嗽,眼淚直流,但手上的動作卻一刻不停。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頭頂是燃燒的巨樹和可能降臨的雷擊,腳下是濕滑的山坡。
終於,在兩人拚儘全力的砍伐下,一條數米寬的隔離帶被艱難地開辟出來。也就在此時,那棵燃燒的巨樹主體,在燒斷了主要枝乾後,轟然滾落,恰好被這道新砍出的隔離帶擋住,熊熊火焰舔舐著隔離帶邊緣的濕土和斷木,卻再也無法前進半步!
險情暫時解除!
曹大林和劉二愣子癱坐在泥水裡,望著近在咫尺卻無法逾越的火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如同散了架一般,臉上、手上滿是黑灰和血痕。
然而,參園下方的危機並未完全解除。風雨依舊,積水還在緩慢上漲。
曹大林掙紮著站起身,正要返回參園繼續指揮搶險,突然,一陣更加強烈的「嘎吱」聲從頭頂傳來。他抬頭一看,心頭猛地一緊——就在他們剛才奮力開辟隔離帶的下方,一處蔭棚的楠竹主梁,因為承受了過多的雨水和之前狂風的壓力,已然出現了明顯的彎曲,連線處的繩索發出即將斷裂的呻吟!而那處蔭棚下麵,正是春桃、曲小梅和幾個婦女正在緊張地轉移參苗的區域!
「春桃!小梅!快躲開!」曹大林用儘全身力氣嘶吼!
但他的聲音被風雨聲掩蓋。下麵的春桃等人正全神貫注於搶救參苗,絲毫沒有察覺到頭頂即將降臨的災難!
眼看那根粗大的楠竹主梁就要斷裂砸下!
曹大林雙眼赤紅,沒有任何猶豫,他像一頭矯健的豹子,沿著濕滑泥濘的坡地,連滾帶爬地衝了下去!在距離那處蔭棚還有幾步遠的時候,他猛地縱身一躍,竟用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撞向了那根即將斷裂的楠竹旁邊一根相對堅固的支柱!
「砰!」一聲悶響!
曹大林感覺自己的肩膀像是被鐵錘砸中,一陣劇痛傳來,但他死死頂住了那根支柱,用儘全身力氣,延緩了主梁斷裂的趨勢,為下麵的人爭取到了寶貴的幾秒鐘!
這突如其來的撞擊和曹大林那聲嘶力竭的警告,終於驚動了下麵的春桃等人。
「快跑!棚子要塌了!」曲小梅反應最快,一把拉起還在發愣的春桃,和其他婦女連滾爬地逃離了危險區域。
幾乎就在她們逃離的瞬間!
「哢嚓!」
那根不堪重負的主梁終於徹底斷裂!沉重的楠竹和上麵覆蓋的濕透葦席,轟然塌落!而曹大林也在那巨大的衝擊力下,被帶倒在地,半截身子被塌落的雜物埋住,肩膀上傳來鑽心的疼痛,讓他幾乎昏厥過去。
「大林!」
「曹支書!」
無數聲驚呼同時響起!人們瘋了一般衝過來,七手八腳地扒開壓在曹大林身上的竹子和葦席。
春桃撲到丈夫身邊,看著他蒼白痛苦的臉龐和明顯不自然扭曲的左肩,淚水混合著雨水,洶湧而出,她緊緊握住曹大林冰涼的手,泣不成聲。
曹大林強忍著劇痛,嘴唇哆嗦著,第一句話卻是:「參……參苗……怎麼樣了……排水……」
「沒事了!大林!沒事了!」曹德海老淚縱橫,聲音哽咽,「水堵住了!棚子……棚子咱們再搭!參苗……救回來大半!」
聽到這句話,曹大林緊繃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劇烈的疼痛和透支的體力讓他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這場人與天災的搏鬥,持續了整整一夜。當黎明終於到來,風雨漸漸平息時,參園已是一片劫後的狼藉。到處是倒塌的蔭棚、衝毀的田埂、堆積的泥沙和散落的葦席。然而,在那一片廢墟之中,更多的人在忙碌著,清理現場,扶正殘存的棚架,細心照料那些劫後餘生的參苗。沒有人哭泣,沒有人抱怨,隻有一種沉默的、更加堅定的守護。
曹大林被抬回了家,左肩鎖骨骨折,身上多處擦傷。春桃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而合作社的賬本上,老會計用顫抖卻工整的字跡,新添了一筆誰也無法用金錢衡量的支出:「損:蔭棚七座,參苗百餘株。得:人心凝聚,守護之誌不移。」
陽光穿透雲層,再次灑向滿目瘡痍卻又孕育著無限生機的參園,灑向那群渾身泥濘、疲憊不堪卻目光堅定的草北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