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成夫君妹妹 第48章 048 他現在就想見到她,瘋狂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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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他現在就想見到她,瘋狂地想。……
灼玉極力自然地入內,
靳媱坐在營帳中的虎皮,美豔鳳目傲然清冷,若冬日崖上豔麗紅梅。
算上死前一世,
灼玉已彷彿很多年冇見過阿姊了。
塞外的風到底不如吳楚溫潤,
阿姊欺霜賽雪的皮膚略透著野性的淺麥色,比灼玉遙遠記憶中那位明豔果敢的阿姊更添許多銳芒。
兩世之隔無比分明,她如在夢遊般朝阿姊躬身施吳楚禮節。
靳媱略頓了頓,聲音也有如眼眸一樣嫵媚但冷銳。
“灼玉翁主,不必多禮。”
再一次聽到阿姊喚她名字,
灼玉霎時熱淚盈眶,然而營帳中守著大閼氏帶來的譯使,那應是阿耆尼派來監視她的。進王帳前,
阿耆尼曾通過容淩授意她勸阿姊說服單於出兵相幫,並威脅她不得亂說話。
灼玉不感表露太多情緒,壓下淚意,怯生生地喚道:“阿姊。”
靳媱張了張口,是一個“哎”的口型。從前灼玉喜歡黏著阿姊,
和義兄搶奪阿姊的心神,兩人會爭搶著喚阿姊,阿姊嫌他倆煩,可每次都會冷著眸子挨個應上一聲。
“哎——”
頗無奈的長音,
是對灼玉。
“哎!”
不大耐煩甚至暴躁的這一聲,
則是對隻小阿姊兩三歲,卻把阿姊當阿母唯命是從的靳逐。
可這一次,
靳媱那聲“哎”吞了回去,冷淡道:“翁主可知,你在趙國的親人曾害死我的阿母?你我算是仇人,
而我誤打誤撞替仇敵撫養女兒數年,如今翁主再喚我這聲阿姊豈不是往我舊傷撒鹽?”
灼玉纔想起阿姊還不曾得知真相,慌忙無措地解釋一切。
靳媱聽罷不置可否,施施然端過盛馬奶的陶碗。
她修長指尖在碗沿叩三下。
灼玉看著阿姊這個熟悉的動作,唰地一下流下了淚。
她想像從前受委屈時一樣撲到她懷裡,可她最終冇有,隻不爭氣地哽嚥著道:“阿姊……”
靳媱站起身,漠視著她的親近,淡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即便翁主的親人不曾下令殺死我阿母,但我阿母的確是因趙王宮的貴人涉入紛爭,我無法介懷。”
她再次劃清界限,灼玉委屈地扁扁嘴,聽話停下。
靳媱眼中閃過些許無奈。
她徑直問灼玉:“吳國長公子托翁主來見我所為何事?”
聞言那譯使警惕地望來。
灼玉照著容淩教的話,麵無表情地複述:“吳楚奪權失利,長公子在吳楚仍有舊部,想聯合匈奴東山再起,左賢王稱要經單於同意,阿姊是大昭天子派來的和親公主,若能勸說出兵,單於想必會考慮。”
靳媱輕嗤:“長公子果真是心無旁騖,一心江山。”
灼玉說完之後,終於完成不得不奉行的人物,無關的話一句也不想多談,急切地繼續敘舊。
要與阿姊說的話實在太多。
要告訴阿姊義兄的事。
“阿姊走後,義兄被嵇舍人引薦,得了長公子重用。後來聽說阿姊去和親,便離開吳國,去了長安,在殷大將軍麾下做事。”
乍一聽聞阿弟訊息,靳媱怔忪,眼前閃過個倔強冷傲的身影,她失神了好一會,對灼玉頷首:“有勞翁主告知家弟近況。”
灼玉說了義兄的近況,又道:“阿姊還記得王寅麼,那個可惡的刁奴已被我用計懲處了。還記得他最初跟在吳王侄子身邊做事,那位貴人恃強淩弱,瞧上阿姊卻得不到,他便幫著那貴人欺負阿姊……還好後來那位貴人因為倒黴失了勢。”
說到此處,灼玉停了下來,緊盯著阿姊的眸子。
靳媱端起馬奶酒一飲而儘,長指不經意地輕點了茶盞兩下。
“翁主還有話麼?”
灼玉會意:“長公子能得左賢王另眼相看,大單於定也會考慮跟他合作。說不定他帶讓我和阿姊一起回家……雖說他回去後可能會打仗,但我不想管什麼大局了,反正誰贏了都不能一直太平,我隻想跟阿姊回家,像從前一樣生活。”
“夠了。”
靳媱冷笑著打斷她:“灼玉翁主想必是被他們要挾,不得不借我說服大單於才如此說,可我在匈奴已步履維艱,不想再沾惹是非了。”
她上前冷淡地輕拍灼玉肩頭:“翁主好自為之吧。”
靳媱不留情麵地送了客。
灼玉回到帳中獨坐許久,依戀撫著被阿姊拍過的肩頭,想留住那早已被風吹散的餘溫。
阿姊和她一向默契,應該懂得她在說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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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玉自冇說服靳媱。
阿耆尼對她當說客的能力頗質疑,想讓容淩去勸說阿姊,但他還未安排二人見麵,大單於就先頻頻召見容淩。多數時候隻是隨意閒談,農牧、兵法,容淩自幼受吳王嚴苛訓誡,所知甚多,每每都能侃侃而談,單於對他越發賞識。
阿耆尼對此頗為不悅。
容淩又一次從王帳中歸來,他冷聲質問容淩:“吳國公子是想棄本王而改投大單於?”
雖說他們二人目的都是想單於答應出兵,但若事事越過他阿耆尼進行,屆時即便左賢王庭出了力,最大功勞還是大單於的。
容淩驀地想明這一處。
他再三解釋自己絕無此意,總算暫讓阿耆尼消除忌憚,容淩又請求道:“不知左賢王可有辦法安排在下見一見漢氏閼氏?”
阿耆尼自有辦法安排見麵。
他以灼玉翁主生病為由,把靳媱引到灼玉帳中,再悄然把灼玉暫且送去了容淩帳中。
帳中陷入長久的安靜。
靳媱看著容淩良久,嗤笑:“長公子,彆來無恙。”
容淩定定看她,他的姿態矜傲如故,可一開口聲音卻乾澀喑啞:“是你同單於舉薦我,讓單於頻頻召見我,藉以離間我與左賢王?”
靳媱訝異一瞬,隨即爽快地承認了:“是又如何?”
容淩神色複雜地看著她,但並未慍怒,隻平靜道:“當初是我的情意害了你,你理應報複我。”
靳媱仰麵冷笑,對視良久,她慢慢走向他:“灼玉稱左賢王器重你,希望能趁機讓你帶我走。可是容淩,你會麼?即便左賢王能助你回中原,你會帶我走麼?”
容淩喉頭微動:“若無十足的把握拿下江山,我不會。”
這樣纔像他,理智但謹慎。
靳媱冷笑著又進了一步,容淩下意識擡腳想往後退,反應過來後他停住步子,擡眸直視著她,腳下亦堅定地站穩:“當初是我護不住你,如今一敗塗地,更是護不住你,故而你可以肆意報複我,我會為吳國利益還擊你,但儘量不傷害你。”
靳媱目光描摹他的眉眼。
容淩亦回望她,再次想錯開眼。但他竭力剋製。父王曾說,越是怕什麼就越要直麵什麼。
從前如何逼迫自己直麵宿敵,如今便如何逼迫自己直麵她。
靳媱問:“若我說我不僅在報複你,亦報複他呢?”
容淩問她:“他是誰?”
靳媱冇答,兀自拉開深衣交錯的兩襟,雙手用力一扯。
“靳媱!”
下意識地,容淩戒備後退,試圖與她拉開距離,目光亦戒備地不看向她裸露在外的肌膚。
靳媱仰麵嗤嗤地笑了。
“容淩,你看你,竟戒備至此……你是不是以為,我要自解衣袍,同大單於的人誣陷你冒犯我,藉此讓你此行的目的落空?”
“哈,哈哈……你竟怕得連一個女人身子都不敢看上一眼。”
她仰麵笑著,修長的脖頸和袒露的胸'口一樣,钜細無遺地露出,像引頸待屠的獵物。
可她笑得瘋狂肆意,哪有半分獵物的樣子,她更像狩獵的狼。
容淩逼迫自己望向她袒露的胸口,隨即一怔。
她的胸口全是斑駁交錯的咬痕,有的甚至結了痂,新舊交替,足見留下咬痕之人何等狂肆。
容淩視線被狠狠灼燒了下。
靳媱一扯唇角笑了:“他看似寬厚,實則城府頗深,否則也不能戰勝其餘凶猛善戰的兄弟。可他骨子裡是野蠻的,明麵壓抑了太久,他私下尤其病態,愛把臉埋入此處——對,就像你當初遇著不如意之事時會在此尋求慰藉那樣。
“而他不是尋求慰藉,他說這樣像狼在享用自己的獵物,尤其是撕咬之時,讓他無比快意——”
“夠了……”
容淩啞聲打斷她。
靳媱冇再說,她攏好衣襟,走近容淩,溫柔話語似一張溫柔的網:“三年前我曾問過你,敢不敢為我奪一次?你說權勢與美人不可兼得。但是現在,阿淩,我再問你一次。你敢不敢為我報仇,也為自己籌謀?還是說,你不敢、你也做不到?”
容淩久不迴應,姿態散漫,袖擺下的手卻攥成拳。
等了良久得不到迴應,靳媱最終歎氣,不複方才的銳利,她無力道:“罷了,就當我今日從未來過,你我也從未相識過。”
她決然轉身要走,驀地被容淩拉回懷去,死死地揉入懷裡。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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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對有情人!”
阿耆尼從帳外走入,興致勃勃地看著容淩和靳媱。“想不到吳國公子也多情,大昭果真出情種!”
他開門見山道:“既然我們都恨著同一人,不如合作!吳國公子,若你幫本王除掉障礙,大單於死後本王把漢氏閼氏送還給你,怎樣?”
靳媱不說話,容淩看向阿耆尼:“若想出兵也隻有通過左賢王庭,您不會願意見到在下和大單於走太近,而在下也勢單力薄,也隻有您這一條路可走不是麼。”
這一條路是靳媱逼著他走上的,更是容淩自己走上的。
原本他也考慮過從大單於那獲得支援。但經他觀察,大單於謹慎,博其信任不易,且還需暗中進行,不能讓左賢王看出他意圖。此人野心勃勃且狠辣,寧可什麼都得不到也絕不會任由到嘴邊的肥肉被他分去大半給大單於,若是發覺他有二心,必將反過來阻撓他複國。
而靳媱也利用了她身為大單於枕邊人的便利,挑起阿耆尼對他的警惕,斷了大單於這條路。
容淩推測是容蓁煽風點火,正好靳媱也怨恨他。
他本以為她會用舊情誣陷他。
因而他纔要約見她,主動讓阿耆尼得知他們的舊情,順便給阿耆尼遞一個把柄,讓阿耆尼可以放心地信任他。否則若此事從靳媱口中說出,阿耆尼會更懷疑他的誠意,大單於也將不會再信任他。
靳媱的話讓容淩始料未及。
他因她那句“江山與美人”被勾起心結,也勾起了好勝心。
他的父王一生在與天子之位上的人較勁,而他一生在與皇太子之位上的人較勁。容蓁被讖言所困之時,容濯用他對於天子和朝廷的價值換取了容蓁的安危,於這一件事上,過去的容淩輸給了皇太子。
可現在走投無路之時,容淩竟忽然想再爭一爭。
他不想輸給容濯,更不想輸給過去懦弱的自己。不管靳媱目的是何、出於真情還是假意?隻要他殺了單於,再借左賢王之力奪回權勢,屆時她的情意隻能是真的。
三人各懷心思地結成同盟,左賢王王庭是阿耆尼的地盤,他又握著容淩的把柄,根本不擔心容淩背叛,隻是多少防備靳媱。
他支開靳媱,同容淩商議:“單於威望太深,我不能直接奪位。不如讓漢氏閼氏或那位翁主來,她們一個是趙國人,一個是天子派的和親公主,若她們殺了單於,我正好能有藉口助吳國攻打大昭。”
這與容淩不謀而合。
但臨了他仍忍不住提點阿耆尼一句:“彆因灼玉翁主不通匈奴語便輕看了她。那位女郎與昭太子一樣有心計,且極其狡黠。”
阿耆尼並不以為然。
“本王可不是昭太子,怎會被一個女人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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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玉很快被接回自己帳中,半路遇到容淩,她秉持著求生為先的原則,和和氣氣地問候他。
容淩素來鄙夷於她的圓滑,一向視而不見,這一次卻反常地叫住了她。見過靳媱後,他對灼玉的語氣也和悅稍許:“依翁主所見,皇太子還需幾日抵達邊塞?”
灼玉咕噥:“他人在洛陽,要來早就到了。再說,你不是還有探子在大昭,問我做什麼?”
容淩道:“好奇而已。”
好奇皇太子會不會再次為了心上人違抗天子命令。
更好奇同是深受君父器重的繼承人,容濯能從天子那裡爭取到的自由和狂妄究竟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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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高柳塞數十裡處,容濯騎兵暫歇稍作休整。
這幾日裡他們馬不停蹄從洛陽至趙都,一刻不曾休息,但還是不夠快。氣息平複後,容濯從袖中取出一張早已揉得皺巴巴的絹帛,是妹妹落在棲鸞殿的回信,隻寫了一個開頭:“容濯,放你的狗屁吧!”
那行字被劃掉了,在那一行字底下,她憤然寫下一行字:此人狡詐,切記不可回信。
絹帛上飛舞的大字仿若她的怒容,容濯不覺牽唇笑了。
靳逐過來,看到絹帛上的字一眼猜出是誰所寫。
但他不打算與容濯攀談,皇太子看他的目光時而讚許,時而帶著敵意,靳逐再粗枝大葉也看出來,皇太子相當介意他的存在。
靳逐雖是武人,但不似容鐸粗枝大葉,短短幾日足夠他猜出容濯與灼玉之間不止存著兄妹情,可他靳逐和灼玉連兄妹情都冇有他們的深厚,太子到底介意什麼?
反正躲著一些就對了。
但容濯忽然叫住他:“當年……你是如何撿到她的?”
靳逐遲疑須臾,忽然無師自通,學會了灼玉的圓滑:“當時她哭得神智不清,因見我穿著一身白色孝服,哭著追上我喊阿兄,要我帶她回家。那幾年她雖忘記了許多事,但因為介懷被阿兄拋棄的事,連帶著對我這個無辜的義兄也時常冇好氣。”
其實是灼玉愛黏著他,而他嫌灼玉總是哭,不願與她相處,而灼玉怨恨自己阿兄,常抱著“舊兄不去新兄不來的心態”纏他。
但這些話可不興說。
聽著靳逐講述妹妹走失那幾年的事,容濯陷入沉默。
兩世的遺憾無比鮮明,妹妹幼時他未能帶妹妹回家,前世重逢成為夫妻之後,他依舊讓她孤獨地麵對危險、於再度被棄的陰霾中死去。
容濯握緊絹帛,汲取妹妹殘留的氣息,再將其用力壓在胸口以抵禦住急遽衝蕩的鈍痛。
妹妹。
這兩字似滾滾車輪在心口滾過,留下一行固執的信念。
妹妹,他會帶她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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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高柳塞的將領賈鐘本是趙王部將,三年前因時任代郡都尉戰死而被調離趙國接任代郡都尉,領代郡防務,是靳逐的直屬上官。
畢竟事關舊主,容濯一到高柳塞,賈鐘便徹夜秉燭,與他分析匈奴境況並商議對策。
賈鐘道:“匈奴雖因春季青黃不接馬匹消瘦。但大單於正在左賢王庭南巡,此時兵力也很充足,不可直取,最穩妥的辦法便是派精銳扮商隊入彈汗山,再在離王庭最近的當城暗中安插兵馬以便接應。”
這是最不會殃及大局的辦法,結束商議後靳逐自告奮勇:“臣可領商隊入彈汗山救人。”
容濯想了想,問靳逐:“你說,容淩為何要挾持阿蓁?”
靳逐道:“牽製殿下和趙王。”說到此,他驟然醒悟,若這樣的話,容淩勢必會與左賢王嚴加防備,哪怕扮做商隊救人亦不可。
靳逐凝眉:“那得仔細想想,若能從匈奴內部打亂就好了。”
容濯忽地擡眸,定定地看著北方將熄的星辰。
“你說,阿蓁會這樣做麼?”
他問的是灼玉,靳逐卻想到了另一個人,他篤定道:“會,灼玉和阿姊都非善茬,當初在吳國還是舞姬時,她們就曾通過離間借刀殺人報複了一位恃強淩弱的權貴。”
這樣看來,他們要設法聯絡灼玉,與她裡應外合。
縉雲來報:“殿下!屬下與縉武趕往當城的道上遇到了素櫻夫人,把她帶了回來!”
“帶過來,孤要見她!”
容濯大步往外走。
高柳塞官驛。
在邊塞流浪徘徊十餘日,素櫻形容狼狽,枯槁蒼白。
灼玉因她被劫,縱然她並非有意,容濯亦無法心平氣和,微帶寒意問:“那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灼玉敏銳,不會在吳國仍有餘黨在逃竄的前提下仍讓護衛在外守著,隻身入醫館尋人。
且她那日神思恍惚,定然發生了足以擾亂她心神的大事。
素櫻亦是不解,細說起前後經過:“可我至今也不明白她為何急著追問幾年前被王寅
按入水缸責罰的事。還要特地遣退護衛,好像生怕護衛聽到了一樣。”
容濯想到某種可能。
他再追問:“她被王寅按入水缸之時發生何事?”
素櫻細細回憶起。
……
片刻之後,容濯與靳逐離開了素櫻所在的客棧。
靳逐默然跟著,忽見那清雅身影一踉蹌,用力地捂住心口。
“殿下!”
靳逐嚇了一跳,想起去歲秋在上林苑時曾問容濯曾在觀星台吐血,擔心是他的舊疾犯了。
“殿下,您怎麼了?!”
容濯目光定定盯著地麵,他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扶著牆勉強穩住身形,手背青筋凸起。
耳邊不斷浮露素櫻的話。
“她許是受刺激了,從水缸裡出來後整個人都變了。”
“那兩日她常失神,一會茫然一會決絕。偶爾夜裡會把頭蒙在被子裡偷偷哭泣,不知罵誰‘混蛋’,偶爾夢裡哭著說什麼‘你怎麼纔來’……”
“似乎是四月初的事,便是安陽侯去吳國的前一個月。”
每一句話都似一把刀,心口傳來劇痛直侵入骨髓。
容濯緩緩閉上眼。
靳逐正是慌亂,容濯忽而直起身大步朝前走去。
“殿下——”
“孤無恙。”
容濯聲音透出沉痛的喑啞,彷彿尖刀割過,每個字都在痛:“靳逐,孤不想再讓她等了。”
他現在就想見到她。
瘋狂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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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入暮後很冷。
灼玉指尖止不住地發抖。
並非因為天涼,是因今日黃昏時偶然間聽到的事。
阿耆尼閒來無事傳她去閒聊,同她道歉,稱先前是他太魯莽,讓她原諒他的冒犯,還讓她放心,往後他會看在阿姊份上尊她為貴客。
虛情假意談到半途,他安排在大昭邊塞的探子歸來。
仗著灼玉不會匈奴語,阿耆尼並未刻意壓聲,當場告訴容淩:“昭太子當真帶兵朝高柳塞來了!”
容淩對此訝異,問阿耆尼:“左賢王意欲如何?”
阿耆尼放肆地撂下妄言。
“不是說大昭戍邊將領之中有你的人麼?明晚掃清大單於這一障礙之後,我要你聯絡你們的人,與我裡應外合擒拿昭太子。
“屆時我要昭太子親眼看著他的情人在本王的身下討饒!”
這次容淩未打斷阿耆尼放肆的葷話,探究地看向灼玉,她依舊錶露得完全不懂匈奴語。
容淩在她這裡吃過虧,仍保留戒備,隻為了彰顯自己的價值,與阿耆尼說高柳塞和雁門的重要將領中有吳國人,但未明說是哪一位。
直至回到營帳,入帳熄了燈,灼玉纔敢露出懼怕。
同時也不敢置信。
容濯竟真的不顧一切來了。
她對天子脾性知曉幾分,豈不知這背後要經曆多少權衡?何況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左賢王。
灼玉慢慢攥緊身下的羊毛褥。
她不能隻等著被救,讓她和容濯麵臨父王阿母的困境。
左賢王暫時不會動她,她得養精蓄銳,儘早從此處逃走,否則按容濯的瘋勁,他隻怕真要來王庭。
灼玉強迫自己睡下。
深夜睡意朦朧時分,耳畔傳來溫柔低喚:“阿蓁。”
“阿兄!”
灼玉急切地睜眼。
但帳中空空蕩蕩,並無阿兄。
她在空寂中逐漸清醒,失落之餘亦萬分慶幸是一個夢,還好他冇來,否則隻怕羊入虎口。
可私心難言空落,被綁多日,又一次夢見阿兄,孤獨再難壓製,從四麵八方圍住她。
灼玉緊緊環住自己。
她想阿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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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風挾著異族的曠放歌謠,刮遍初春草原。
今日左賢王庭舉辦一年一度的單於祭祀大會。王庭中篝火熊熊,匈奴軍民圍著篝火歡歌飲酒。
王帳則安靜許多。
漢氏閼氏的大帳中,燭光昏黃,灼玉正給阿姊梳髮。
“我以為阿姊真不理我了,原本不抱希望,冇想到阿姊和我還是那麼默契。”灼玉握著梳子,口中低聲地喋喋不休,靳媱則耐心聽著。
待她停下,靳媱才無奈道:“你的話還是那麼多。”
灼玉也不想這樣煩人的,但阿姊和容淩合作之前為了不牽連她而故意假裝與她割席,如今阿姊不再需要假裝,灼玉好容易能私下和她說回話,是她身在異族地界裡得到最奢侈的慰藉,她一息都不捨浪費。
她說起靳逐在軍中嶄露頭角,說晉陽長公主,說阿鶯,說吳楚大亂、說容玥被劫……
靳媱仔細聽著,彷彿真切陪她走過了完整的四年。
她眼圈不覺發酸。
勉強壓下了眼底情緒,靳媱靜靜看著灼玉,覺察她刻意在迴避某些人,和從前一樣,靳媱不給她迴避的餘地,徑直問:“你那貴為皇太子的兄長當真強奪了你?”
灼玉被問住,慌亂錯開眼。
靳媱如何看不懂?道:“我曾聽說昭太子如何光風霽月,謀略過人,不料是個衣冠禽獸!”
灼玉忙說:“我的確曾怨他不顧我意願。但如今冇那麼怨了,我知曉他為何會如此偏執。”
靳媱問:“那你喜歡他麼?”
灼玉取下發間簪子端詳,答非所問:“我有點想他。”
靳媱不給她含糊其辭的機會,又追問:“灼玉,你喜歡他麼?”
灼玉隻好逼迫自己壓製羞恥,把內心徹底攤開來。
“有一點……”
“一點?”
“嗯,或許比一點要多些。”
靳媱輕嗤:“我就說,依你性子怎會半推半就地跟他糾纏?但這不代表他冇有過錯,原諒與否是你的事,灼玉,你隻需要記著,永遠彆把希望都寄托在情愛身上。”
阿姊的語氣溫柔無奈。
灼玉想到容淩,但她冇多問,篤定點頭:“我明白的。”
靳媱寬慰頷首,看她仍有糾結,難免不放心:“那為何還猶豫,是皇太子對你不好,擔心他日後變心?還是顧及兄妹情。”
灼玉搖搖頭:“都不是。
“阿兄對我很好,否則也不會不顧一切地來匈奴。”
前世她的死隻是場弄巧成拙的誤會,他並非她所誤會的那般捨棄了她,因而她早已釋懷前世。
她擔憂隻是因為:“我不確定這一關是否能闖過。”
會不會重蹈覆轍?
這是纏繞了灼玉兩世的心結。
單茫然也隻轉瞬,灼玉堅定道:“阿姊放心,我不信命,我要爭一爭,我要長命百歲。”
靳媱憐惜地揉她腦袋。
時辰不多了,靳媱言歸正傳:“為今之計,最好是你先逃出去,提醒太子高柳塞將領中有容淩的人。逃出的時機便是他們動手殺單於當日,也就是——今晚。”
隨後靳媱與她分析匈奴局勢:“阿耆尼不敢明著動單於,是因單於身側有九位薩滿力士護佑,這些巫者在匈奴人心中等同神使,可通神靈之意。若阿耆尼的人當著薩滿們的麵弑殺單於,登位時必將遭反對,反給右賢王做了嫁衣。哪怕他能買通一兩位薩滿力士替他殺害單於,過後也還是得麵臨右賢王等匈奴內部勢力的質疑,因而他需要替罪羊。”
不必多說,灼玉就已明白。
她接過話:“容淩的到來對他而言是個好時機。借漢人之手殺大單於最大的利處不是找替罪羊,而是事後他可對大昭發動戰爭以轉移內部矛盾。若勝了,能樹立威望,若敗了,他也能落得個為替單於報仇而力戰、雖敗猶榮的名聲。”
所以阿耆尼纔會輕易被他們姊妹挑唆,下決心對付大單於。
如今局麵是她們姊妹、容淩、阿耆尼三方共同促成的,彼此都在將計就計,達成自己目的。
灼玉又道:“阿耆尼還要聯合容淩謀取大昭,他不會讓容淩來殺人,隻能讓我們來。”
而她們的目的是通過離間讓大單於察覺左賢王的計劃。
可眼下最棘手之處就在於,阿耆尼和容淩不信任她們,從未對她們透露計劃。他們要讓她們在一無所知的境況下殺了單於,擔下罪名。
灼玉握住阿姊的手,手心沁出汗,事情雖然照著她計劃來走,但這一切太不真實。
靳媱安撫她:“彆怕,他們固然不會變蠢,但你卻比從前更厲害了。我們自也有我們的優勢,今夜宴會上再多當心一些就是了。”
灼玉點頭。
她專心給阿姊綰髮,將她隨身的簪子彆在了阿姊的青絲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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