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和怨夫破鏡重圓了 014
匕首
“夫君——”
住進馮宅的第五日,
祁冉冉的精神頭終於恢複了大半。
俞瑤早些年將她養得相當好,故而哪怕在生母逝世初期不可避免地遭受過些磋磨,她的身體質素也依舊上佳。
馮夫人來探望她時麵上還隱顯欣忭,
“公主殿下那夜可真將全府的人都驚著了,
如今看您神采煥發,我與懷安也終能夠轉憂為喜了。”
祈冉冉彎起眼睛笑了笑,“勞馮夫人掛心了。”
她主動提壺倒出一盞茶,
斂袖遞給馮夫人,
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頭,“馮府內外如登春台,
我處在其中,身體康複得自然快些。對了,
那日甫一入府我便發現了,
這宅邸雖建在北邊的合興府,
然府內布設卻處處透著水鄉之地的幽靜,
可是得了什麼高人指點,特意為之的?”
馮夫人忙以雙手接過茶盞,
麵上現出些受寵若驚之色,“沒有什麼高人指點,不過因為婆母是江南人,為了聊慰思鄉之情,這才做瞭如此布設。”
她將茶水飲去半盞,
本著個好好招待貴客的心思,便向祈冉冉建議道:“公主可想在宅子裡四處逛逛?我會讓丫鬟提前備好軟轎,
決計不會累到公主。”
祈冉冉順勢應下,笑盈盈地點了點頭。
馮夫人動作很快,她本就是個善於交際又細致妥帖的人,
不到半刻便預備好了軟轎與遮陽的綢傘。
祈冉冉坐上去,在馮夫人的陪同下將偌大馮府逛了個遍,麵上言笑晏晏,視線卻隱晦落在了垂花門下整齊擺放的那些密封鐵罐上。
倘若她沒猜錯,那些鐵罐子裡裝著的,應當就是即將運送進上京城的鉛汞。
鉛汞不易儲存,運輸難度又極大,因此對於存放容器的要求甚為苛刻。通常情況下,腳夫們會先於地麵挖出土坑,後用石灰砂漿堵死土層,以形成一方堅固穩定的長方洞穴;繼而再根據洞穴尺寸製作鐵罐,罐上開一活門,既可密封,也能方便取用。
然京城裡不產鉛汞,尤其是鉛,禛聖帝近些年來又連年下旨鑄造新錢幣,故而這些鉛不僅須得源源不斷地供著帝王設在宮中的煉丹爐,戶部與鹽鐵院的需求量也同樣不小。
為此,朝廷已經連續幾年花費數十萬兩白銀自京外采購黔鉛,而合興府首富的馮家,正是這些鉛汞送入京城的最後一道關卡,同時也是相關訊息流出京城的第一道關卡。
思緒至此,祈冉冉收回視線,鴉黑長睫順勢低垂,從容遮住了瀲灩的眼。
“公主殿下。”
馮夫人見她頷首斂目,神情裡隱有些懨懨之色,便主動開口詢問她道:“殿下可是覺得乏了?我方纔已叫丫頭在花廳裡備了茶水點心,咱們現在去用些可好?”
祈冉冉想了想,“我能出府逛逛嗎?”
她略一躊躇,又低聲補了一句,“方便嗎?”
……
受傷昏迷這事實屬她意料之外,對於合興府耽擱的這幾日,祈冉冉在初醒之時尤為愧疚,甚至還難得小心翼翼地同喻長風道了個歉,“對不住啊天師大人,我是不是耽誤咱們的行程了?”
天師大人彼時尚在拘著她讓元秋白施針,一手箍她脖子,一手捏她腕子,端得一副十足無情又標標準準的擒拿姿態。
他聽見她的話,極黑的眼順勢垂落下來,視線不可避免地撞進她因為疼痛而泛起水霧的溜圓眸子裡,微一抿唇,聲音輕輕地道:“無妨。”
對麵的元秋白也笑嗬嗬地寬她的心,“真的無妨,況且就算今次你沒有生病,我們每年也都會在馮府停留個三到五日,置購些吃食兵器,衣物藥材。哦,還有馬車,大部分弟子會跟隨帶有天師府標識的車隊走官道,權當做掩人耳目的煙霧彈,咱們乘坐的則都會換成無標識的馬車。”
元堂兄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衝著喻長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畢竟天師大人功高望重,莫說公然於上京城中屯糧買馬了,步子但凡邁得重了些,都能即刻驚擾天上人,若無必要,一舉一動自然都需藏鋒斂鍔。”
這話講得隱晦曲折,祈冉冉眼睛一眨,倒是瞬間懂了。
從古至今,帝王們賞識名人大儒,同時卻又免不得對其那份‘一呼百應’的號召之力心存忌憚。
同樣的境況放在喻長風身上則更甚,他是少年英才,出身尊貴,形容昳麗,祈晴禱雨無所不能,不僅身傍赫赫軍功,還有一顆解囊濟民的仁德心腸,在民間的聲望威名簡直舉世無倫。
換言之,處在此等情狀之下,喻長風若真想‘大逆不道’地做點什麼,甚至都無需費時費力地匿藏私兵,隻需放出些風聲揚鈴打鼓,自然會有無數衷心崇仰他的元元之民攘臂響應。
說得更直白點,倘使深得民心的天師大人前一日在集市裡以‘出行’為由訂購了幾百良駒,禛聖帝第二日就能派上幾千個察事聽子內外盯梢,抓心撓肝得睡不安穩。
因此,每年的離京之行,天師府的出行車隊都是儘可能的輕省精簡,祈冉冉原以為他們一路就會這麼湊合著將就了,卻不曾想人家喻天師竟還在私底下備了這麼一手。
她頓時覺得自己真真是一點都不瞭解喻長風,這人平日裡看著一副光風霽月的出塵之姿,冷臉一擺,半點不懂人情世故似的,內裡卻陰險狡詐,心肝裡的九曲溝壑都要比旁人多拐兩道。
“怎麼了堂妹?”
元秋白那廂話畢針落,抬頭看見祁冉冉一錯不錯地盯著喻長風的側臉,當即瞭然輕笑,“是不是覺得喻長風這廝表裡不一?”
祁冉冉點點頭,“嗯。”她望向喻長風,亮晶晶的眼眸裡流光溢彩,明顯就是故意在揶揄他,“我是真沒想到天師大人還能這麼通‘人性’的。”
元秋白登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喻長風涼涼睨她一眼,轉手便‘頗通人性’地按了一把祁冉冉肘部麻筋,瞬間將她整個人麻得齜牙咧嘴。
……
想起這茬都覺手臂酸得厲害,祁冉冉不受控製地低低‘嘶’了一聲,繼而抬手點點自己的臉,毫不避諱道:“我是偷跑出來的,宮裡不知道我離京,若是貿然外出會給馮府帶來麻煩,那便不出去了。”
馮夫人柔聲打消掉她的顧慮,“公主殿下大可寬心,合興府與上京到底尚有一段距離,此處的大部分百姓對於殿下都是隻知名諱事跡而不識真容;況且近來天氣燠熱,我前幾日與婆母出門時還特意戴了固有薄紗的帷帽,公主殿下若不嫌棄,大可從我房中挑選一頂這樣的帷帽,既可遮麵防風,又可避免臉頰被日光灼傷灼紅。”
祁冉冉一挑眉梢,“隻知名諱事跡?”她抓住重點,“我有什麼世人皆知的盛名事跡嗎?”
“……”馮夫人頓覺失言,支支吾吾半晌,突然腦袋一轉,指著一旁的白玉石級悠長感歎道:
“殿下您看,這白玉台階真是白啊!”
***
這話題最終不了了之,一個時辰之後,祁冉冉戴了頂帷帽遮麵,在馮夫人和幾個婢女的陪同下出了馮宅。
合興府雖毗鄰上京,風土人情卻仍有所不同,祁冉冉站在一方賣瓔珞的小攤前,一麵隨意翻動著攤子上的瓔珞穗子,一麵嚅動唇瓣,無聲學著小販口中地道的合興府方言。
她仿著調子語氣唸叨幾句,順手買幾個瓔珞穗子,繼而又挪移到旁的攤位前故技重施著再學再買。馮夫人始終行在她身後一步,禮數守得極佳,見狀卻也忍不住提醒她,
“公……”
馮夫人頓了一瞬,及時將那稱呼咽回口中,
“這香囊裡裝著的艾草不過數日便會散儘氣味,還有這些瓔珞,雖樣式精巧,繩結卻打得鬆散,若是歸置進車隊的行篋裡,一旦上了官道,不消幾個時辰便會因著顛簸散開。您若喜歡這些小玩意兒,待到來日歸京,我派人置購上一些送去天師府便好,著實無需在此刻買齊。”
祈冉冉笑盈盈地搖了搖頭,“不是預備帶著走的,是買來給你府中丫頭的。”
她邊說邊隨手將個藕色的瓔珞穗子彆到後方的小丫頭身上,抬眼瞧見不遠處的首飾鋪子,又揚手一指,對著馮夫人提議道:“咱們再去那處逛逛?我選件釵環送你,權當做這幾日叨擾的謝禮。”
馮夫人敏銳捕捉到了祈冉冉話中字眼,她說得是‘送’而非‘賞’,一時倒有些怔住了,畢竟眼前這位貴人不論是作為‘公主’亦或‘師母’,哪個身份單拎出來都能將馮家壓得死死的,但她身上卻沒有半點傲慢,便連近身伺候了幾日的丫頭都在今早偷偷來報,說公主殿下甚為平易近人,渾然不似京中傳言那般驕恣浮靡。
呆愣間祈冉冉已經拉著馮夫人進了首飾鋪子,出乎她意料的,這鋪麵內裡竟以一駿馬屏風一分為二,左側滿置琳琅珠翠,右側一片白刃□□。
她登時起了興致,吩咐掌櫃將馮夫人請進存放著上佳珍品的雅靜裡間,自己則意趣盎然地湊過去,一柄柄撥弄過黑檀長盤裡整齊擺放著的精鐵匕首。
韶陽公主長得標致,不僅臉蛋兒出挑,十根手指也是一等一的纖長漂亮,白玉似的細膩指腹款款點弄著烏漆漆的冰涼匕首,恍若鋒鏑重弩上生著朵嬌豔的花,一冷硬一柔軟,一獷悍一俏媚,莫名讓人移不開眼,隻覺心旌瞬息搖蕩。
一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打從祈冉冉進門始起便注意到了她,他是上京人氏,十日前因與人爭一清倌兒當街動手傷人,被爹孃送來合興府的外祖家中修身養性,本身極好美色,故而哪怕隔著層影影綽綽的霧白輕紗,他也能一眼確定這小娘子決計生得不俗,如今再冷不防瞧見這極懸殊綺靡的一幕,一時間更是看得眼眸發直,渾似丟了神魂。
祈冉冉那廂已經要走了,她適才將其中的一柄拔出來瞧了瞧,發現這些匕首僅可供觀賞之用,不僅個個不曾開刃,刀鋒的尖端還都鈍得厲害,估計連個皮肉厚些的果子都切不開。
她也是真沒精力再買一柄未開刃的漂亮匕首慢慢打磨了,眼下不比過去,旁的姑且勿論,喻長風要是發現她私藏刃具,約摸又會端著一張冷臉遽生悶氣,再不由分說地無情收繳。
哦,保不齊還會趁機多按兩下她的麻筋。
想到這裡,祈冉冉唇瓣一撇,暗自於心中將天師大人貶損一通,提步就要去裡間找馮夫人。
轉身的瞬間卻被一玄衫男子攔住了去路,那男子擋在她身前,一手搖著摺扇,一手指著櫃台,眉梢輕挑唇角擒笑,一副規矩準繩的風流之態。
“不知小娘子是哪家的姑娘?看上哪柄匕首了?我送你可好?”
祈冉冉意外瞠目,旋即輕蹙起眉,一臉不悅地低嗬道:“讓開。”
男子不依不饒,隱隱窺見她麵露怒意,一雙美目慍色橫生卻更顯嬌媚靈動,心下頓時愈發難耐,從頭到腳都抓心撓肝的癢,不僅沒依言讓開,甚至得寸進尺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小娘子莫動怒,我沒什麼惡意,隻是瞧著小娘子生得麵善,又頗合我眼緣,這才起了結交的心思。”
他探手進袖中摸索一通,半晌之後取出枚成色極好的翠色玉佩,自顧自就要往祈冉冉手裡塞,“小娘子今日不願收匕首也無妨,這玉佩你且先拿著,再告知我具體門庭,我好去尋你。”
說著竟是再次一搖摺扇,脖頸昂揚高抬,大言不慚道:
“小娘子仔細瞧瞧我,我模樣生得不差,又是富實之家,定然配得起你!”
“……”祈冉冉有點被他氣樂了,她發現人在深感荒唐之時確實是想發笑的,“哎。”
指尖直指後方,祁冉冉紅唇一挑,也是真笑了,“這位公子,你眼光的確不錯,眼神卻差了點。你沒發現嗎?這鋪子裡一直有隻妖魔鬼怪堵著大門,你快回頭瞧瞧。”
“妖魔鬼怪?”男子不明所以,卻也循著祁冉冉示意的方向轉過頭去,“什麼妖魔鬼……”
後方的銅鏡裡應時顯出他自己的臉,男子驀地一愣,用了一息消化理解,待到反應過來,滿目柔情當即化作憤然凶光,“你!”
他揚手就要去推祁冉冉,“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竟敢如此侮辱……”
下一刻,揮出的手臂卻在半空中被人自後牢牢擒了住,與此同時,身前的小娘子則忽得眼睛一亮,就這麼當著他的麵,脆生生地越過他喊了一句,
“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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