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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後和怨夫破鏡重圓了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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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叛

禛聖十六年十月初十,夜色窈冥,無風無月。

祈冉冉已經整整三日沒有進食了,看守的宦官每日晨起給她灌一碗參湯,一麵吊著她的精神,一麵不間斷地輪番對她問審。

今日負責審她的是繼後鄭氏宮中的大太監程守振,祈冉冉掀掀眼睛,聽得這人捏著一把尖細的嗓子高聲刻薄道:

“韶陽公主,您還當自己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呢?您醒醒吧,這上京城中的天呐,早就變了。”

“莫說聖人此刻纏綿病榻,就算人真能清醒過來,您最終是生是死,還不是要看皇後娘孃的意思?”

“您若是個聰明的,就該聽奴才一句勸,儘早將那黃金的掩埋之地交代出來,如此,您少受些磋磨,奴才也能儘早交差。”

五日前,當今的禛聖帝驟陷厥症,繼後鄭氏連同其胞兄趁機把持朝政,一麵牢牢盯死出入城門,一麵對京中呈兩立之勢的皇親貴戚大肆誅鋤。祈冉冉作為先皇後留下來的大公主,兵變的第一日便被直接囚禁在了公主府內。

而鄭氏拘囚她的原因也再簡單不過,先皇後俞瑤乃行賈出身,家中資財富埒天子,雖早早薨逝,臨死前卻給祈冉冉這唯一的女兒留下了十萬兩金鋌的‘護身符’。

而今,鄭大將軍擁兵圍城,吃喝薪餉都要銀子,鄭皇後急需財路,自然便將主意打到了祈冉冉身上。

程守振見她沉默不言,揮起一鞭抽到她單薄的脊背上,

“您瞧瞧,也就是奴才良善,不捨得對您用重刑,明日若是換個心黑手狠的來,您這一身嬌養出來的細皮嫩肉……”

他意味深長地頓了一頓,下手的力道卻與所述之言大相徑庭。

祈冉冉被他打得悶哼一聲,她從被囚的第一日就開始受刑,幾日下來新傷疊舊傷,背上早沒一處好地方。

方纔的那一鞭子又是直接抽在了半結痂的傷口上,粗糙的草索邊緣凶橫破開似連非連的粘黏皮肉,劇烈的痛感幾乎瞬間逼得她想要落淚。

眼底本能凝起一層水霧,卻又極快地被她強行隱去,祈冉冉眨眨眼睛,半晌之後緩慢昂首,語氣幽幽道: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那十萬兩黃金的埋藏之地,頭一日我就告訴你們了。”

韶陽公主的確在受過第一頓刑罰後就交代出了個地點,那地方雖乍一聽上去有些僻遠又莫名耳熟,然因區位路線無一不詳,倒也格外令人信服。

鄭皇後收下手繪的地形圖,當即快馬加鞭派人尋去,五個金吾衛吭哧吭哧挖了一宿,最後卻是從另一頭挖通了鄭氏一房遠親的祖墳。

提起這茬就忍不住地想要笑,祈冉冉也確實是笑了,水盈盈的葡萄眼輕輕一彎,圓潤潤的小酒窩淺淺一陷,唇角上揚眉梢微挑,即便滿身狼狽,惡劣與戲謔也如冰下深泉,止不住地往外冒。

“程守振,你也忘了你爹埋在哪兒嗎?”

“哦,不對,你都叛離祖宗當太監了,你爹八成被你氣得炸了墳,半夜推起棺材板跑了。”

“……你!”

程守振冷不防被她戳了短處,揚起鞭子就要往她臉上抽,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旁側的兩個小太監急忙衝過來攔他,高個子的那個接住鞭頭,後方的矮個子則壓住程守振的手臂不住勸慰,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皇後娘娘下了死令,無論如何都要留公主活口,咱們私下裡動動手就算了,明麵上可不能被人瞧出蹊蹺。”

他偷偷窺一眼祈冉冉慘白的麵色,口中一頓,又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再者,她到底還擔著另一個身份,咱們今日如此對她,天師府的那位若是知道了……”

程守振身形頓時一僵,原本衝天的氣焰一瞬間被‘天師府’三個字滅了個完全。

照理說他是鄭皇後心腹,兵變那日又奉命接管神策軍,‘權’‘位’一具握在手,麵上本不該出現如此顯明又深重的畏懼。

可在場眾人卻又都心知肚明,莫說當下時局未定,就算鄭氏此番真能得掌大統,天師府也絕然不是他們能隨意得罪的存在。

大雍朝曆來以道法為尊,據說當年的禛元帝便是得到一修道之人的匡扶襄助,故而才能於群雄逐鹿之中締成大業。

後來,元帝感念其開國之功,特地據其出身,設立了位同三公且可世代承襲的‘天師’一職,賜下‘喻氏天師府’,使其後人永沐恩澤。

祈冉冉在禛聖十一年奉旨出降,嫁的正是如今天師府的掌權人——喻長風。

這位喻家曆代最年輕的掌權者堪稱真正意義上的天縱奇才,在他十四歲時,大雍邊境遭外族來犯,彼時洪澇堪過,國庫空虛,大軍一度節節敗退,是喻長風測算天候,用精準至刹那的雷暴氣象輔以計策拖延敵軍,硬生生在敵眾我寡的前提下,完好護住了邊境十三城中的上萬名百姓。

之後,他更是躬擐甲冑,親率兩千鐵騎掛帥陣前,以一夫當關之勢驅逐敵寇,扭轉必敗局勢,成為了喻家第一位有赫赫軍功傍身的天師繼嗣。而曆經百年已現頹勢的天師府,也在他的帶領下重回了聲勢赫奕的無上之巔。

按理說,能與這位容姿權勢皆居頭籌的天師大人盟締燕婉之歡,哪怕整個上京大亂,祈冉冉都不該淪落至眼下這等地步。

隻可惜大雍朝內無人不知——韶陽公主與喻天師,著實是對兩看生厭的怨偶。

……

那廂的程守振已經收了鞭子,佯裝鎮定地嗤聲道:

“怕什麼?天師大人若真打算救她,合該早來救了。當年的和離鬨得滿城風雨,天師府百年間都不曾被人這般打過臉麵,如何再會管她?”

他如此說著,腳下動作倒是相當誠實,不僅悻悻然退回原位,還招一招手,示意一旁的侍從給祈冉冉喂些水喝,

“況且皇後娘娘訊息封得快,天師府也未必……”

話未說完,外院的小丫頭突然急急忙忙跑進門來,

“公公,韶陽公主她,她的郎君來了!”

***

話音堪落,眾人的麵色頓時微妙地變了一瞬。

程守振反應最快,手腕一轉便將鞭子藏進了衣袖裡,寬袍之下兩股戰戰,麵上倒還能極快擠出個諂媚的笑容來。

隻是同時並舉的,祈冉冉卻笑不出來,方纔通傳的小丫頭是她三個月前才買回來的,心智天生不全,故而才能在此等境況下仍被留用公主府。

她口中的‘郎君’絕不會是喻長風,而能頻繁造訪公主府,以致於被她下意識冠以如此稱呼的人……

喧雜騷動漸起,隱有憧憧人影迫近門前。

不多時,一人華袍錦靴起先,不緊不慢邁過門檻,百十兵卒玄衣戎甲在後,氣勢洶洶踏破月色,殺氣騰騰披掛而來。

祈冉冉心下猛地一沉。

俞瑤溘然長逝後,祈冉冉的母家至親便隻剩下了姨母與表妹。兵變發生那日,她自身行止受限,遂隻能托付一可靠之人,秘密調動玄羽軍,護送僅存的兩位俞家人先行出城。

可此時此刻,本該與俞家人一道待在城外的玄羽軍卻齊齊整整站在她對麵,個個神色漠然,手持出鞘長刀,雪白刀鋒上甚至還染著許多尚未風乾的新鮮血漬。

而那位受她所托,與她來往甚密,幾度引發她‘婚變’風聞,乃至最終促成她和離的褚承言,則卓然立在玄羽軍的正中央,一雙平日裡時常為她開筆研墨的文人之手滿是血汙,凸起的骨節處遍佈抓痕,瘦白五指虛虛張開,指腹微挑,露出扭結纏繞的一金一青兩條發帶。

祈冉冉對這兩條發帶再熟悉不過,金色的那條是玄羽軍的調動信物,青色的那條……

她一瞬間明白了一切,“褚承言,你將我表妹抓去哪裡了?”

褚承言不接她的話,“冉冉,皇後娘娘要見你。”

他瞥一眼祈冉冉皮開肉綻的後背,遠山似的眉眼風恬浪靜,僅隻迎著程守振略顯心虛的目光,示意後方侍從送上來一套乾淨衣衫,

“換身衣裳吧,隨我一道入宮。”

祈冉冉死死盯著他,將話又重複了一遍,“褚承言,我表妹呢?”

褚承言對上她盈滿恨意的憤怒視線,略一停頓後才道:

“她與餘姨母半個時辰前被帶進宮中問話,期間行刺皇後娘娘未果,已經被鄭大將軍就地正法了。”

綿長尾調裡驀地添了兩聲溫和的歎息,褚承言傾身上前,指尖肆意撫過她額發,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種近乎親昵的勸解哄順,

“冉冉,大局已定,隨我入宮纔是你眼下最好的出路。乖乖換衣裳吧,不要再鬨了。”

像是為了佐證他的話,旁側的玄羽軍副統領適時扔過來一個包袱袋,雪青的布料墜落散開,明晃晃露出兩顆與祈冉冉麵容七分相似的人頭來。

那頭顱被毫不在意地顛拋在地,又沿著低矮的地勢一路滾至眾人腳邊,脖頸邊緣處因大力劈砍而產生的皮肉碎屑不可避免地沾到了褚承言暗金的長靴,褚大人本能皺眉,幾乎不假思索提袍抬腳,輕飄飄將其踢到了不遠處……

骨碌碌——

頭骨內部的血液還未凝固,不斷湧出的鮮紅很快在地麵搖曳點畫出一道長而蜿蜒的痕跡。祈冉冉混沌茫然的目光追著那痕跡一路飄遠,心裡忽地一空,突然感覺自己始終堅持著的某樣東西就這麼毫無征兆地徹底斷了。

她身生為天潢貴胄,看似至尊至貴,卻隻在生母過世前受享過一段安穩日子。

十四歲時俞瑤逝世,闔眼前告訴她得活下去。她記住了,躲起來哭了一天一夜,而後抹乾淨眼淚,開始在各方虎視眈眈的目光裡肆力求生;

十六歲時被當成權利製衡的棋子嫁給喻長風,從此所想所為不僅要受皇家盯視,更多了一份來自天師府的無聲拘管。她尤自崩潰了幾個大夜,轉而另辟蹊徑,繼續組建自己的勢力。

五日前動亂猝起,她驟不及防,隻能靠著胡攪蠻纏迷惑視聽,同時用儘渾身解數將姨母表妹送出城去。即便自己狼狽萬狀,可一想到未來尚有團聚之日,心中便仍存希望。

——可現如今,這些都沒了。

祈冉冉眨眨眼睛,突然笑起來。

許是篤定她再沒什麼反抗的能力,褚承言將鄭皇後的懿旨示下,程守振便替她鬆了綁,又捧起衣衫雙手奉上。

“韶陽公主,您請吧。”

祈冉冉卻沒接衣裳,慢慢揉了揉淤痕遍佈的僵硬手腕,神情冷靜得近乎詭異。

走到一半人高的大花瓶後,她踮腳抻頸,認認真真環視了房內一週。半晌,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問了一句,

“應該都在這裡了吧?”

程守振不明所以,“什麼都在……”

轟!

幾乎壓著他的話音,下一刻,原本平整的地麵倏地炸裂崩起,花瓶後方的細長引線迅速燃燒,緊接著,數擔藏在地下的黑.火.藥便以野火燎原之勢眨眼淹沒了整座宅院。

程守振距離黑.火.藥最近,剛發出一聲駭叫就被瞬間炸成了支離破碎的肉渣子。

四下裡旋即響起玄羽軍接二連三的痛苦哀嚎,祈冉冉自己也疼,卻因為喉管灼傷叫不出來,隻能發出些類似小動物被掐住咽喉時的孱弱嚶嚀。

她蜷在地上,看著灼灼烈焰以滔天之勢凶猛吞噬著每一個人,雙眸燒得赤紅滾燙,心頭卻清晰地生出許多感慨……

悔恨此番安排失策,悔恨自己識人不慧,悔恨地下的黑.火.藥埋得太少,沒能將宮裡的幾個混賬也直接炸個稀爛。

思緒一轉,她又憂慮起俞家自此絕後,來日逢年過節,她在地下怕是連點新鮮瓜果都收不到。

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同喻長風撕破了臉麵交惡和離,畢竟那人冷漠歸冷漠,但看在她二人‘舊相識’的份上,想必也不會吝嗇幾筐子祭.品。

思緒再一轉,既然這輩子結束得如此倉促,那下輩子她是否可以吸取教訓,未雨綢繆,提前給自己燒點香燭元寶?

屆時一步到位,直接燒成酆都首富,下去了就能條條鬼道橫著走!

七七八八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晃過腦海,祈冉冉想著想著就笑了。

笑著笑著,才終於嗚咽著哭了出來。

……

火更大了,抽筋剝骨的痛感劇烈齧噬過全身。

赤紅搖曳間,她竟恍惚嗅到了一股沉靜平和的特殊香氣,那香氣指引著她騰空升起,一路飄飄蕩蕩,最終落進一全然陌生的房間之內。

她在那處瞧見了自己與姨母一家的牌位,同時也瞧見了那個站在牌位前沉默不語的高大身影。

是喻長風。

這人還真給她設了靈堂,又頗為貼心地擺放了一張遠超尋常尺寸的寬長供桌,桌上時蔬果品俱全,白瓷盤裡的小點心甚至尤在嫋嫋冒著熱氣。

——豐盛,新鮮,還全是她愛吃的。

祈冉冉於是安下心來,緩悠悠地飄到供桌前來回繞圈,期間涼風漸起,不多時就將個圓滾滾的梨子吹到了地上。

咚!

澄黃的梨子囫圇落地,闃然佇立的喻長風淡漠垂眼,半晌之後,終於有了動作。

他彎下腰來,勁瘦五指將梨子握在掌中,仔細打量一圈後微微皺眉,薄唇囁嚅,輕飄飄吐出一句,

“祈冉冉,你真麻煩。”

祈冉冉:……?

“哎——”

方纔還覺得他十分有良心的韶陽公主頓時忿忿飄到他身後,

“你這人……”

喻長風將梨子揣進袖袋裡,又從旁側的竹筐中揀出顆新的擺上去,用著慣常的冷淡語氣繼續道:

“這顆梨不就是表皮受了些磕碰?祈冉冉,隻這丁點的瑕疵你都要挑嘴。”

“稍稍將就些不行嗎?日後若是無法及時續上新鮮的果品,你就一點不吃了?”

“哪兒來那麼多臭毛病?”

……

他越是說,聲音就越是反常的沉啞,背光而立的一張臉藏在陰影裡,天之驕子的一個人,此刻卻莫名顯得蒼涼又枯寂。

祈冉冉被他接連的幾句話炸得腦袋發懵,本想反駁‘自己早就沒這麼挑剔了’,喉頭卻堵塞得異常難過,許久之後眼眶一紅,也不知怎的,突然就很想抱抱他。

她奮力朝前伸手,可那股子引她而來的異香卻在此刻驀地濃烈起來,原本輕飄飄的身體一瞬間變得又沉又重,無邊黑暗似淵中湍流,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墜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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