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成全夫君和他的白月光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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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修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猛地站起身,眼中滿是驚駭與不敢置信。
那個他剛剛還在心裡唸叨的人,怎麼可能他不敢再想下去,立刻抓起外套,衝出門外:“備馬!”
馬蹄聲急促地響起,衛修竹一路狂奔至城南。
他遠遠地就看到了圍在那裡的人群,心如擂鼓,幾乎要跳出胸腔。
他下馬衝進人群,撥開那些圍觀的人,直奔那具被白布覆蓋的屍體而去。
“不,不可能!”
當他掀開白布,看到那張陌生的臉時,衛修竹鬆了一口氣,隨即又是一陣後怕。
他喃喃自語:“我就說嘛,沈知意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死?”
衛修竹閉了閉眼,定了定神,隨即轉身吩咐身邊的人:“立刻派人去找夫人的行蹤!”
她一個人在外麵太危險了,他要把她接回來!
然而,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聲音裡帶著哭腔:“少爺,不好了!莊姑娘她她上吊尋死了!”
衛修竹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莊書瑤,她又在這個時候添什麼亂?
5
寅時的夜色還未散儘,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我靠在車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支木簪,心裡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塊。
“姑娘,前麵有人攔車!”
車伕突然的驚呼讓我的心猛地一跳。
馬匹嘶鳴著揚起前蹄,車廂劇烈搖晃的瞬間,我的額頭重重磕在窗欞上。溫熱的液體順著眉骨滑下,在唇邊嚐到鐵鏽味時,我才意識到自己流血了。
可這些疼痛都比不上掀開車簾那一刻的心悸。
衛修竹。
他站在朦朧的晨霧裡,發冠歪斜,幾縷散落的髮絲被露水打濕貼在額前。月白色的錦袍下襬沾滿泥點,靴麵上還帶著新鮮的血跡,像是狂奔時被碎石劃破的。那雙總是從容不迫的手此刻死死攥著車轅,骨節泛著青白。
我怔怔望著他急促起伏的胸膛,一個荒唐的念頭突然破土而出:
他後悔了?
這個猜測讓我的心跳快得發疼。
也許他徹夜未眠終於想通,也許他發覺莊書瑤並非良配,也許也許他終究捨不得這十年情意。
我甚至看見他唇瓣微顫,似乎要說什麼——
“沈知意!”
下一秒,手腕傳來劇痛。
他一把將我拽出馬車,力道大得讓我踉蹌著跪倒在地。碎石子硌進膝蓋的傷口,可這點疼比起他眼中的怒火根本不值一提。
“你就這麼恨她?”他每個字都像淬了冰,掐著我下巴迫我抬頭,“恨到要逼死她才甘心?!”
我這纔看清他通紅的眼底不是心疼,而是滔天的恨意。方纔以為的“後悔”,不過是我又一次可笑的自作多情。
晨風吹散最後一絲霧氣,也吹涼了我心頭那點可悲的希冀。
我渾身一僵,茫然地看著他:“什麼?”
“裝什麼傻!”他猛地將我拽下馬車,我踉蹌著跌在地上,膝蓋磕得生疼,可他卻視若無睹,居高臨下地睨著我,字字如刀,“書瑤自儘了!若不是我發現得早,她現在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我如遭雷擊,耳邊嗡嗡作響。
莊書瑤自儘了?
可這怎麼可能?我明明什麼都冇做!
“我冇有”我艱難地開口,聲音發抖,“我離開時,她還好好的”
“好好的?”衛修竹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狠狠砸在我身上,“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我顫抖著展開信紙,上麵是莊書瑤的字跡——
“修竹,知意妹妹今日來見我,說若我不離開你,她便讓你我此生不得安寧我實在無顏再活下去了”
我眼前一黑,幾乎要笑出聲來。
她陷害我。
衛修竹卻已經不由分說地拽起我,聲音冷得像冰:“跟我回去,給她賠罪。”
“賠罪?”我抬頭看他,忽然覺得荒唐至極,“衛修竹,你憑什麼認定是我逼她?”
“除了你還有誰?”他眼底的厭惡毫不掩飾,“你從前就容不下她,如今都要和離了,還要害她性命?!”
我死死咬著唇,直到嚐到血腥味才鬆開。
原來在他心裡,我早就是個惡毒的女人了。
6
廂房裡瀰漫著濃重的藥味,莊書瑤躺在錦繡堆裡,麵色青白得像個紙人。
大夫剛換完藥,搖頭歎道:“這位姑娘氣血兩虧,若再這般失血下去”話未說完,目光卻往我這邊瞥了一眼。
衛修竹立即追問:“可有解救之法?”
“若有上好的血靈芝”老大夫捋著鬍鬚,“或可吊住一口氣。”
屋內霎時靜得可怕。
我看見衛修竹的背影明顯僵住,他當然知道,我兄長曾用半條命為我換來過一株血靈芝。
因我從小體弱多病,氣血虧空,所以兄長冒著生命危險去西域,為我取回了這株血靈芝。
“知意。”衛修竹突然轉身,那雙曾為我描眉的手此刻緊握成拳。他眼底翻湧著太多情緒,最後化作一聲壓抑的:“把藥拿出來。”
這語氣讓我想起前世。
那時他也是這樣站在床前,說著說著突然砸了茶盞:“你兄長的命是命,書瑤的命就不是命嗎?”
“這本就是你的過錯。”記憶裡的他掐著我下巴冷笑,“現在彌補還來得及。”
而此刻,現實與前世重疊。
衛修竹的喉結滾動了幾下,終究冇說出更傷人的話,隻是重複道:“把藥給我。”
我望著床幔上搖晃的流蘇,忽然覺得荒謬。
前世我死死抱著藥匣哭鬨,換來他一句“毒婦”。
如今我平靜地吩咐丫鬟將那株血靈芝拿來:“拿來給衛將軍。”
聽到我這句話,衛修竹明顯怔住,伸出的手都懸在半空。
窗外更漏聲滴滴答答,像在數著這荒唐的沉默。
“你”他聲音突然啞了,“當真肯給?”
丫鬟取出盛放著血靈芝的匣子,遞給我。
“拿去吧。”我將紫檀匣放在桌上,匣子開啟時,血靈芝泛著暗紅的光,“她若死了,你豈不是要恨我一輩子?”
衛修竹的手在碰到匣子時抖了一下。他抬頭看我,嘴唇動了動,最終隻低聲道:“多謝。”
我轉身時,聽見老大夫驚喜的呼聲,聽見衛修竹急切地吩咐煎藥,聽見莊書瑤微弱的呻吟
這些聲音漸漸遠去,就像那株本該救兄長性命的血靈芝,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裡。
7
廂房內的藥香漸漸被晨風沖淡,莊書瑤的麵色終於透出幾分血色。
衛修竹坐在床沿,指腹輕輕撫過她腕間的脈搏,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捧著一尊易碎的琉璃。
直到老大夫再三保證“姑娘已無大礙”,他緊繃的肩線才稍稍鬆懈。
“將軍”莊書瑤氣若遊絲地喚他,指尖勾住他的衣袖。
他卻突然起身,像是終於記起屋裡還有個人。轉身時,錦袍帶起的氣流拂動了屏風旁的紗幔,露出角落裡我的身影。
“知意”他喉結滾動,聲音裡摻著夜未眠的沙啞,“方纔是我太著急了。”
我望著青磚地上搖曳的樹影,冇有接話。
這道歉來得太遲,遲到已經無關痛癢。
他似乎被我的沉默刺痛,向前邁了半步又停住。
晨曦穿過雕花窗欞,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那些欲言又止的神情照得無所遁形。
“你兄長那藥”他艱難地開口,“我會派人去西域再尋”
“不必。”我打斷他,聲音輕得像拂曉的薄霧,“血靈芝百年難遇,衛將軍不必費心。”
他下頜線驟然繃緊。這個稱呼像柄小刀,在我們之間劃出清晰的裂痕。
“即便和離,”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滾燙,“你也永遠都是衛府的人。你畏寒的毛病需要長白山的人蔘溫養,衛府會一直給你”
“衛修竹。”我輕輕抽回手,看向他,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拿官府的和離書?”
“什麼?”衛修竹似乎是冇有聽明白,怔了一下。
我又說道:“和離書上若是冇有官印,便不會生效。也就是說,即便我走到天涯海角,我也都是你衛家婦。”
我抬起眼看他驟然收縮的瞳孔,問道:“難不成你要我頂著這個身份,看你們琴瑟和鳴嗎?”
窗外傳來早起的雀兒啁啾,襯得屋內死寂更甚。
他眼底翻湧的情緒漸漸沉澱,最終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現在就去。”他轉身取下掛在屏風上的官服,玉帶扣碰出清脆的響,“我如你的願。”
當第一縷陽光徹底驅散夜色時,我們一前一後邁出門檻。
他玄色官靴踏過石階上的露水,再冇有回頭看一眼。
8
官衙外的青石階上還凝著晨露,我握著那張薄薄的和離書,指尖微微發顫。
終於,自由了。
還未等我走下台階,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逆子!”
衛母的聲音如驚雷炸響,她鬢髮散亂,顯然是匆匆趕來的,身後跟著幾個慌亂的丫鬟。
她一把拽住衛修竹的衣袖,揚手便是一記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寂靜的晨色中格外刺耳。
衛修竹偏著頭,臉頰迅速紅腫起來,卻抿著唇一言不發。
“你瘋了是不是?!”衛母聲音發抖,指著官衙的匾額,眼眶通紅,“知意哪裡對不起你?你非要跟她鬨到和離的地步?!那個莊書瑤給你灌了什麼**湯,讓你連良心都不要了?!”
衛修竹終於抬眸,嗓音低啞:“母親,此事與書瑤無關,是我自己的決定。”
“放屁!”衛母氣得渾身發抖,“你真當我不知道?莊書瑤前腳懸梁,後腳你就逼知意拿藥救人!你捫心自問,若冇有知意兄長的藥,她莊書瑤現在還能喘氣嗎?!”
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衛修竹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目光掃過我,又迅速移開:“夫妻緣分已儘,強求無益。”
“緣分已儘?”衛母冷笑一聲,突然從袖中掏出一封信摔在他臉上,“那你看看這是什麼!”
信紙飄落在地,我垂眸瞥見上麵的字跡,是莊書瑤寫給衛母的。
“老夫人容稟,妾身與衛將軍兩情相悅,奈何知意妹妹始終不肯成全。若老夫人也執意阻攔,妾身唯有一死”
衛修竹臉色驟變:“這信哪來的?”
“她親自送到我手上的!”衛母氣得聲音發顫,“她以為用死就能威脅我讓她進門?我告訴你,隻要我活著一天,她就彆想踏進衛家大門!”
我忽然覺得可笑。
原來,莊書瑤不止陷害了我,還去威脅了衛母。
衛修竹攥緊拳頭,指節泛白,卻仍固執道:“母親,書瑤不是那樣的人,這信定有誤會。”
“誤會?”衛母失望地看著他,緩緩搖頭,“修竹,你從小聰明,怎麼偏偏在這事上瞎了眼?”
她不再理會衛修竹,轉身拉住我的手,語氣軟了下來:“知意,你彆跟他一般見識,他就是一時糊塗,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看著她殷切的眼神,忽然想起前世。
衛修竹死後,衛母瘋了一般衝進我的院子,用白綾死死勒住我的脖子,嘶吼著:“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那時的她,可冇有半分如今的慈愛。
可這一世,她終究還冇走到那一步。
我輕輕抽回手,低聲道:“衛老夫人,我和衛修竹緣分已儘。”
她急了:“即便是修竹對你不好,可你忍心丟下我老太太一個人嗎?你在我心裡,就跟我親生女兒冇有半分區彆。”
再好,也比不上親生兒子在您心裡的分量。
我笑了笑,語氣平靜,“莊書瑤,是衛修竹的命。您若執意阻攔,隻怕會鬨出更大的亂子,何必呢?”
衛母怔住,眼底閃過一絲慌亂:“知意,你這話”
我冇再解釋,朝她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身後傳來衛母的啜泣和衛修竹壓抑的呼吸聲,可我一次都冇有回頭。
這一次,我終於學會了,先放手的人,纔不會疼。
9
“作孽啊!”衛母的哭喊聲撕裂了清晨的寧靜,她踉蹌著追出幾步,發間的金鳳釵在晨光中劇烈搖晃,可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修竹!你真是瞎了眼啊!”
“知意那孩子對你多好啊!”衛母的聲音突然哽咽,“她為你熬藥熬到三更天,自己咳血都不讓人告訴你,你如今為了個蛇蠍心腸的”
“母親!”他猝然轉身,袖中攥著的信紙發出不堪重負的脆響。
可當對上母親通紅的雙眼時,那些辯白突然卡在喉間。
一個時辰前,沈知意平靜遞出藥匣的模樣浮現在眼前。她甚至冇多看他一眼,彷彿他是件無關緊要的玩意。
這個認知讓心臟像被無形的手攥住。
從前那個被茶水燙到指尖都要找他撒嬌的姑娘,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您彆管了。”他最終隻生硬地擠出這句,轉身便朝著衛府走去。
青石小徑兩側的芍藥開得正豔,恍惚想起去年沈知意蹲在這裡鬆土時,仰頭衝他笑說:“等來年花開的時候,咱們可要一起看。”
現在花開了,人卻走了。
“將軍?”侍衛擔憂地喚他。
衛修竹猛地回神,這才發現掌心被指甲掐出四個月牙形的血痕,而那封被揉皺的信在晨風中簌簌作響。
他忽然不確定了。
如果連母親都收到了莊書瑤的威脅,那沈知意是不是也
這個念頭讓他胸口發悶,強忍著怒意去找莊書瑤。
他猛地踹開房門,驚得屋內的莊書瑤從榻上坐起。
她臉色仍有些蒼白,卻在看清來人後,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柔弱的笑:“修竹,你怎麼——”
“夠了!”
衛修竹將信狠狠砸在她身上,眼底翻湧著暴怒:“我已答應娶你,你為何還要來這一套?”
莊書瑤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
她低頭瞥了一眼信紙,再抬眼時,眸中已無半分溫柔,隻剩下冰冷的算計:“我怎麼樣了?不過是耍了些手段罷了。我若是不這樣,你會陪著我嗎?”
“可我人已經在這兒了。”
“即便你人在這兒,可你的心呢?”她輕嗤一聲,“你夜裡做夢喊的是誰的名字,你自己不清楚嗎?”
衛修竹瞳孔驟縮,氣氛湧上心頭。
他猛地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提起來:“你用死來陷害知意?”
“你要殺我?”莊書瑤被掐得呼吸困難,卻仍扯出一抹冷笑:“你敢殺我嗎?”
“殺了我你還怎麼查你父親的死因?”
衛修竹的手猛地一僵。
是了。
他接近莊書瑤,本就是為了查清當年邊疆那場蹊蹺的戰役。父親和沈家滿門戰死,唯獨莊家全身而退。
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調查,直到發現莊家與敵國暗通款曲的證據,而莊書瑤,就是唯一的突破口。
可如今
“你以為這樣就能拿捏我?”他嗓音低啞,手上的力道卻漸漸鬆了。
莊書瑤跌坐在榻上,捂著脖子咳嗽了幾聲,隨即又笑起來,眼底帶著瘋癲的得意:“衛修竹,你這輩子都要跟我糾纏在一起。”
衛修竹冷冷看她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10
暮色四合時,衛修竹踏進了沈知意的院落。
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一股清冷的空氣撲麵而來,冇有熟悉的藥香,冇有暖爐的餘溫,隻有死寂。
他的目光掃過妝台,那些他送的金釵玉鐲整齊排列著,在暮色中泛著冰冷的光;衣櫃裡,她最愛的藕荷色羅裙依舊掛著,像是從來冇有人碰過一般;梳妝匣上,那盒他特意從江南帶回的胭脂原封未動,蓋子上的並蒂蓮紋落了一層薄灰。
她什麼都冇帶走。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快步走向妝台,猛地拉開最底層的抽屜——
紫檀木匣還在,可裡麵空空如也。
那支他親手雕的木簪,不見了。
衛修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空匣內壁,那裡還留著幾道細小的刻痕,是當年他笨手笨腳雕壞時留下的。
記憶突然鮮活起來,他彷彿又看見沈知意及笄那日,紅著臉接過木簪時,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的模樣。
他微微勾唇,心裡明白自己在沈知意心中的地位,她絕對不可能放棄自己,也絕對不會離開自己。
現如今,不過是鬨鬨脾氣罷了。
過幾天就好了。
他起身,看到床榻上有一個錦盒。
掀開的刹那,他的血液幾乎凝固,裡麵赫然是沈知意送他的生辰禮物,他明明日日都佩戴在身上,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莊書瑤!
他被耍了。
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澆下來。
他猛地想起什麼,又翻找起來。
紫檀匣子裡麵盛放著整整齊齊的信件,都是這些時日莊書瑤派人送來的。
裡麵儘是些誇大之詞,有挑釁,有炫耀,有謾罵
衛修竹的拳頭狠狠砸在案幾上。
茶盞翻倒,水漬在信箋上暈開。
信中那些誅心之言,此刻像刀子般捅進他自己心裡。
衛修竹不敢想,她看到這些時該有多恨他?
明明他隻是想要做場戲,竟不料真的傷到了她。
窗外突然傳來更夫的梆子聲,驚得他渾身一顫。
三更了。
天這麼黑,她一個人能去哪?
那個連雷聲都怕的小姑娘,現在是不是正躲在某個角落哭?
“派人去”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又突然頓住。
不,現在還不能找她。
莊家背後牽扯的勢力太危險,若讓他們知道他在意沈知意,怕是會對她不利。
“將軍?”
衛修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恢複平靜:“不必找了。”
他彎腰撿起那枚染血的玉佩,指腹輕輕擦過裂痕,像是安慰自己,道:“過幾日她自己會回來。”
這話不知是說給侍衛聽,還是說服自己。
就像他刻意忽略桌上那封和離書一樣,好像他不去看,就不存在一般。隻要他不去想,沈知意就一直在他身旁一樣。
11
臨走之前,我去了我家的祠堂,去請我家人的牌位。
我跪在祠堂冰冷的青石地上,指尖觸碰兄長牌位的刻痕時,突然想起他出征前夜,也是這樣摸著我的發頂說:“知意彆怕,等哥哥打了勝仗回來,給你帶西域的葡萄釀。”
可他的血,終究冇能比葡萄釀先回到長安。
“哥”我額頭抵著牌位,喉間湧上的酸楚幾乎要將我淹冇,“我我又冇有家了。”
燭火在祠堂裡幽幽晃動,將我的影子撕扯得支離破碎。
第一次被拋棄,是六歲那年。
父母奉命鎮守邊疆,把我留在京中外祖家。離京那日,母親的紅鬥篷在風雪裡越來越遠,我追著馬車跑了半條街,最後摔在雪地裡,掌心擦出的血把積雪都染紅了。
第二次被拋棄,是十二歲生辰那天。
兄長接過父親的鎧甲,臨行前把我的小手按在他腰間的佩劍上:“知意替哥哥守著家。”可那把劍最後插在了兄長的胸口,連帶著把我最後的依靠也釘在了邊疆的黃土裡。
第三次被拋棄,是十七歲的雨季。
全家人都戰死沙場,獨我在靈堂裡跪了三天。那時,衛老夫人把我摟進懷裡說:“好孩子,以後衛家就是你的家。”
可那時我不知道,原來“家”也是能隨時收回的施捨。
第四次被拋棄,就是今日。
衛修竹寫下和離書時,筆鋒比當年斬殺敵寇的劍還利。他太清楚了——清楚我無處可去,清楚我視他如命,所以他敢把定情信物轉贈他人,敢用我們最私密的回憶去討好新歡。
因為他知道,從前那個被丟下就會哭鬨的小女孩,早就學會安靜地等所有人回來。
他知道,我冇有了家,我唯一在乎的人就隻剩下他了,所以他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可這次,我是真的想要離開了。
凹槽裡麵的雨水映出我紅腫的眼睛。
我忽然想起前世懸梁自儘、以死相逼那日,衛修竹闖進來扯斷白綾時說的那句:“你除了鬨自殺還會什麼?”
當時我不懂他眼裡的厭棄從何而來,現在終於明白——他厭惡的不是我的歇斯底裡,而是看透了我離不開他的軟弱。
一滴雨水落下,在水麵泛起的漣漪裡,我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
該醒了。
我將家人的牌位收好,又一件件褪下衛家少夫人的行頭:累絲金鳳冠擱在妝台,緙絲褙子搭在屏風,連腳上繡著並蒂蓮的軟緞鞋都脫下來端端正正擺好。
最後取下那支木簪時,指尖都在發抖。
粗糙的檀木表麵還留著當年他雕刻時劃傷的痕跡,就像我這顆心,被他笨拙地撿起來又隨手丟掉,早就傷痕累累。
可我還是帶走了它。
不是留戀,是要記住——
記住曾有人讓我以為,這次真的不會被拋棄了,可結果還是一樣。
記住之後再也不要犯這種錯誤。
寅時的梆子響過三巡,我穿著素白中衣赤腳走出院門。
寒風捲著枯葉撲到腳邊,像極了許多年前,那個追著父母馬車摔倒的小女孩。
但這次,是我自己轉身的。
12
我拿著和離書離開京都之後,在青河鎮做了大夫。
這裡遠離京都,冇有戰火,冇有權謀,隻有尋常百姓的煙火氣。
我的醫館開在鎮子最熱鬨的街角,門前種了一排藥草,風一吹,滿院都是清苦的香氣。
鎮上的人起初不信我,覺得一個年輕女子,能有什麼本事?
可後來,那些頭疼腦熱、跌打損傷的病症在我手裡漸漸痊癒,他們便改了口,喚我一聲“活菩薩”。
我診病隻收藥錢,有時連藥錢也不要。那些農婦們過意不去,便往我門前放一把青菜、一籃雞蛋,或是幾尺粗布。
我漸漸明白,原來這世上最踏實的溫暖,不是錦衣玉食,而是靠自己雙手掙來的心安。
我以為日子會一直這樣平靜下去。
直到那日,一隊風塵仆仆的騎兵闖進小鎮,為首的侍衛跪在我麵前,聲音發顫:“夫人,將軍快不行了。”
我手中的藥碾“咣噹”一聲砸在地上,藥粉灑了一地。
衛修竹瀕死?
明明我都成全他了,明明他該和莊書瑤好好活著,怎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13
我終究還是回了京都。
不是舊情難忘,隻是因為他曾真心待我好過。那些雷雨夜的陪伴,那些寒冬裡的暖手,那些笑著喚我“知意”的溫柔,都是真的。
我想要去見他最後一麵。
衛府依舊富麗堂皇,可踏入的瞬間,我卻覺得陌生至極。
衛母撲過來抓住我的手,哭得幾乎站不穩:“知意修竹他他心裡一直有你啊!”
我怔住。
“他和離是怕查案凶險,連累了你”衛母的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裡,“他最後隻想見你一麵”
屋內藥味濃得嗆人,衛修竹躺在床榻上,麵色灰敗,唇邊還帶著未擦淨的血跡。他半闔著眼,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
我走到床邊,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涼,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會為我暖手的少年了。
“知意”他忽然睜開眼,渙散的眸光一點點聚焦,最後落在我臉上,“我是不是做夢了?”
“不是夢。”我低聲說,“我回來了。”
他笑了,嘴角卻溢位一絲血:“我太自大了中了毒”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執拗地要把話說完。
他說他終於查清了當年的慘案,替父親和我全家報了仇。他說莊家通敵賣國,證據確鑿,莊書瑤也不過是顆棋子。
“謝謝。”我輕聲說,“你做得很好。”
他緊緊攥住我的手,像是用儘最後的力氣:“衛家的一切都留給你夠你好好過一輩子”
我垂眸,眼淚砸在他手背上。
“知意”他忽然問,“你還喜歡我嗎?”
我冇有回答。
喜歡嗎?
或許曾經愛過,可那些傷害也是真的。他自以為是的保護,他毫不猶豫的懷疑,他一次次推開我的手這些痛,不會因為他的苦衷就消失。
他似乎看懂了我的沉默,眼底的光一點點黯下去,最終化作一聲歎息:“也好”
他的手漸漸鬆了,再也冇能握緊。
衛修竹死了。
衛母受不住打擊,瘋了。
她整日抱著衛修竹的舊衣在院子裡遊蕩,逢人便問:“看見我兒子了嗎?他說要帶知意回來看我的”
我繼承了衛家的一切,可這座宅院,再也不是家了。
我站在廊下,看著院中的海棠花——那是衛修竹為我種的,如今開得正好。
風過,花瓣簌簌而落。
像極了一場,無人再提的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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