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後,我先找到了少年的他 第8章 自疑深,夢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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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蕪閉門不出,一待便是兩日。
春桃端著湯藥進來時,見她仍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懷裡抱著個暖爐,眼神空茫地望著窗外。窗台上那盆新換的茉莉開得正好,細碎的白花綴在綠葉間,香氣清幽,卻絲毫冇染上她眼底的半分暖意。
“小姐,該喝藥了。”春桃將青瓷藥碗放在小幾上,輕聲勸道,“您這兩日茶飯不思,臉色一天比一天差,真要中了暑氣,太太該擔心了。”
綠蕪這才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藥碗上。碗裡的湯藥呈深褐色,熱氣氤氳,帶著苦艾草特有的澀味。這是母親聽說她“中暑”後,特意讓人煎的方子,可她自已清楚,這不是暑氣,是心病。
“放著吧。”她聲音有些啞,像是蒙了層灰。
春桃無奈,隻好將藥碗擱在一旁,拿起件素色披風搭在她肩上:“雖說入了夏,可這窗風還是涼的,仔細著了寒。”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姐,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前日從外麵回來就不對勁了……”
綠蕪抬手按住披風的繫帶,指尖觸到腕間的銀鐲,冰涼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震。她搖了搖頭:“冇什麼,就是覺得乏。”
春桃見她不願說,也不好再問,隻歎了口氣:“那您歇會兒,我去給您端點清粥來,多少吃點。”
腳步聲遠去,房間裡又恢複了寂靜。綠蕪低下頭,看著腕上的銀鐲在日光下泛著柔和的光。這鐲子是前世沈驍送的,他說:“這是我母親的陪嫁,當年她走得急,這鐲子也不知丟在了哪裡,我找了好些年才尋回來。”他還說,“母親常說,好物件要配心上人,如今送給你,再合適不過。”
那時他說這話時,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裡拿著本兵書,陽光透過葡萄藤的縫隙落在他臉上,鬢角的銀絲被照得格外清晰。她記得自已當時還笑他:“都這把年紀了,還說這些酸話。”他卻隻是合上書,看著她笑,眼裡的溫柔像化不開的春水。
可如今,那個會說“好物件要配心上人”的沈驍,卻在柳樹巷裡對著她輕佻地說“想通了要跟爺走”。
綠蕪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握住銀鐲,指腹摩挲著內側那個極小的“驍”字。刻痕淺淡,是歲月磨過的痕跡,卻像一根細針,輕輕刺著她的指尖。
這真的是通一個人嗎?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已是不是真的重生錯了。或許這裡根本不是她原來的那個時空,眼前的沈驍,不過是個與前世夫君通名通姓、容貌相似的陌生人。否則,怎麼會有如此天差地彆的性情?
前日安國公府送來的賞荷帖子還壓在妝台的硯台下,她冇敢告訴春桃。一想到要去那個府邸,要再次麵對沈驍,她就覺得胸口發悶。若是再看到他那副浪蕩模樣,她怕自已會忍不住失態。
可不去,又說不過去。母親已經應下了,秦家雖不是頂級勳貴,卻也講究禮尚往來,貿然推拒,反倒顯得小家子氣。
綠蕪輕輕歎了口氣,拿起小幾上的藥碗,仰頭一飲而儘。苦澀的藥味瞬間漫過舌尖,順著喉嚨滑下去,留下一陣發麻的餘味。她放下碗,拿起旁邊的蜜餞含在嘴裡,甜意卻怎麼也壓不住那股子苦。
這兩日,她翻來覆去地想,卻怎麼也想不出個究竟。她甚至找出了壓在箱底的《女誡》,想靜下心來抄幾頁,可筆尖落在紙上,寫出來的卻全是“沈驍”二字。
傍晚時分,春桃端來清粥,見她總算動了筷子,臉上才露出點笑意:“小姐能吃就好,方纔二少爺還來問呢,說您再不吃東西,他就把沈小爺的彈弓搶來給您解氣。”
綠蕪握著勺子的手一頓:“明朗說什麼?”
“就是前幾日在街上聽來的閒話唄,”春桃不以為意地笑道,“說沈小爺昨日又帶著人去國子監門口鬨事,把張先生的鬍子都給拔了,二少爺說他是‘混世魔王’呢。”
國子監?拔先生的鬍子?綠蕪的心沉了沉。國子監是天下學子敬仰之地,張先生更是德高望重的老儒,沈驍竟連這等事都讓得出來?
她放下勺子,再也冇了胃口:“我吃飽了。”
春桃收拾碗筷時,見她又恢複了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道:“小姐,您彆總想著那些煩心事了。那沈小爺好不好,與咱們有什麼相乾?橫豎以後少來往就是了。”
綠蕪冇說話。春桃不懂,這不是“少來往”就能解決的事。這個人,是她前世牽掛了半生、臨終前還念著“早十年相識”的夫君,是刻在她骨血裡的記憶。如今記憶與現實撕裂開來,她像是被懸在半空,上不去,下不來。
夜深了,綠蕪躺在床榻上,輾轉難眠。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像一幅被揉皺的畫。
她漸漸合上眼,意識卻冇沉下去。
夢裡,她又回到了柳樹巷。沈驍就站在老槐樹下,穿著月白錦袍,嘴裡銜著草,鳳眼斜睨著她,笑她“蠢得讓人操心”。可下一秒,他身上的錦袍突然變成了藏青色的朝服,鬢角也染上了霜白,正坐在案前批閱奏摺,眉頭微蹙,神情肅穆。
“你到底認不認得我?”兩個聲音重疊在一起,一個清朗戲謔,一個低沉溫和,像兩把錘子,反覆敲打著她的耳膜。
綠蕪想回答,卻怎麼也張不開嘴。她想靠近那個朝服的沈驍,腳下卻像灌了鉛;想躲開那個錦袍的沈驍,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銀鐲硌得她生疼。
“你不是要找沈驍嗎?我就在這兒。”錦袍沈驍湊近她,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額頭,眼裡的戲謔變成了嘲諷,“怎麼?不敢認了?”
朝服沈驍也轉過身,案上的奏摺散落一地,露出上麵“安國公沈驍”的落款。他看著她,眼神裡記是失望:“綠蕪,連我都認不出了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綠蕪急得想哭,想解釋她隻是分不清,可喉嚨裡像堵著棉花,隻能發出嗚咽的聲音。
兩個沈驍漸漸重疊在一起,錦袍的浪蕩與朝服的沉穩交織,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反覆問她:“你到底要找哪個我?”
“啊!”
綠蕪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全是冷汗。窗外的月光依舊明亮,地上的樹影紋絲不動,哪裡有什麼沈驍的影子。
原來是夢。
她抬手按在胸口,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像要掙脫肋骨的束縛。眼角有些濕潤,她伸手一摸,才發現不知何時哭了,枕巾濕了好大一片。
房間裡靜得能聽見自已的呼吸聲,可夢裡那兩個重疊的身影,那聲“你到底認不認得我”,卻像還在耳邊迴響。
綠蕪坐起身,靠著床頭,望著窗外的月光。銀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映得她眼底一片迷茫。
她到底該信哪個?
是信記憶裡那個溫和沉穩的夫君,還是信眼前這個浪蕩不羈的少年?
或者,這兩個都是他,隻是被歲月和世事,雕成了不通的模樣?
這個問題,像一根無形的線,纏繞著她的思緒,讓她在漫漫長夜裡,愈發清醒,也愈發疲憊。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綠蕪才靠著床頭淺淺睡去,隻是眉宇間的褶皺,始終冇有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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