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農家: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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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並未持續太久,或者說,時間在極度的痛苦與混亂中已經失去了意義。周承淵再次恢複些許意識時,劇烈的咳嗽已經暫時平息,隻剩下胸腔裡火燒火燎的餘痛和沉重得如同壓著巨石的喘息。
他被沈玉娘重新扶著靠坐在冰冷的土牆上,一碗剛剛熱好、散發著濃鬱苦澀氣味的黑褐色藥汁,正被小心翼翼地端到他的麵前。
“承淵,趁熱把藥喝了吧,喝了才能好起來。”沈玉孃的聲音輕柔,卻掩不住那深植於骨髓的疲憊。
周承淵冇有立刻去接藥碗。他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再次投向了牆角。
那兩個孩子——招娣和盼娣,依舊蜷縮在那裡。稍大一點的招娣,正用細得像蘆柴棒一樣的手臂,輕輕摟著更小的盼娣,兩個小人兒像風中顫抖的葉子,怯生生地回望著他。
招娣……盼娣……
這一次,這兩個名字不再是模糊的音節,而是攜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狠狠撞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彷彿一道撕裂蒼穹的閃電,劈開了厚重的記憶迷霧!前世臨終前,那個遠房親戚醉醺醺的話語,如同惡毒的詛咒,再次在他耳邊尖銳地迴響起來——
“……玉娘啊,你走後冇多久,她爹孃就逼著她改嫁了……嫁給了鄰村一個老光棍,聽說經常捱打受罵,冇過幾年就病死了……”
“……招娣被送到城裡王員外家做丫鬟,冇兩年就投井自儘了,聽說是在主家受了委屈……”
“……盼娣更小就被送到山裡做童養媳,十四歲就難產死了,一屍兩命啊……”
不——!
一聲無聲的呐喊在他心中炸開,巨大的痛苦與不甘如同海嘯般席捲了他,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成碎片!他猛地攥緊了身下粗糙的草蓆,指關節因為極度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聲響,呈現出駭人的青白色。
他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這裡,是永昌十七年!他二十五歲,身患嚴重的肺癆,纏綿病榻數月,耗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也拖垮了眼前這個曾經溫婉秀麗的妻子——沈玉娘!
前世的他,懦弱、自私、眼高手低,一心隻讀聖賢書,卻屢試不第,將家庭的重擔完全拋給了沈玉娘。染病之後,更是心灰意冷,怨天尤人,從未給過她半分溫情,反而將病情帶來的煩躁儘數發泄在她和兩個女兒身上。
他記得,沈玉娘嫁給他時,是帶著怎樣的憧憬。她是鎮上小有資產的沈家獨女,知書達理,精於女紅,嫁給當時還是窮書生的他,已是屈尊下嫁。可他給了她什麼?隻有無儘的貧寒、操勞,以及他病中無休止的抱怨和冷漠!
而眼前這兩個麵黃肌瘦、如同驚弓之鳥的女兒……他的招娣,他的盼娣……在前世,因為他這個無能又早逝的父親,她們竟落得那樣淒慘的下場!
投井自儘!難產而死!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剜颳著他的心臟!那是一種淩遲般的痛苦,遠比肺癆帶來的生理痛楚要劇烈千百倍!
他彷彿看到了,冰冷的井水淹冇招娣那瘦小身體時,她該是何等的絕望;他彷彿聽到了,偏遠山村破舊產房裡,盼娣在血泊中發出的、微弱的最後呻吟……
是他!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輕視稼穡;如果不是他識人不明,被騙光積蓄;如果不是他病中沉淪,將這個家徹底推向深淵……她們母女三人,何至於此?!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緊緊纏繞住他的脖頸,讓他窒息。他看著沈玉娘那雙佈滿老繭和燙傷疤痕、正小心翼翼端著藥碗的手,這雙手,曾經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的手啊!如今卻為了他,為了這個家,磨礪得如此粗糙不堪。
“承淵?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沈玉娘被他驟然劇變的臉色和眼中那幾乎要溢位來的、混合著巨大痛苦與絕望的神情嚇到了,聲音裡帶上了恐慌。
周承淵猛地回過神,對上她擔憂的目光。他強行壓下喉嚨口湧上的腥甜和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用力之猛,使得他整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
不能嚇到她。不能再像前世那樣。
他艱難地抬起手,不是去接藥碗,而是極其緩慢地,用自己冰涼顫抖的手指,輕輕覆蓋在沈玉娘端著碗的那隻手上。
沈玉娘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成婚六年,他何曾有過如此……近乎溫柔的舉動?尤其是在他病後,脾氣更是陰晴不定,稍有不順便是抱怨斥責。
“……玉娘,”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幾乎不成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盤下擠出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沈玉娘徹底愣住了,端著藥碗的手都忘了收回。她怔怔地看著丈夫,看著他深陷的眼窩中那複雜得讓她看不懂的情緒——那裡有痛悔,有悲傷,有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如同死灰複燃般的決絕光芒。
他……他竟然會對她說“辛苦”?
是病糊塗了嗎?還是……
周承淵冇有解釋,他知道任何解釋在此刻都蒼白無力。他移開手,接過了那碗漆黑的藥汁。濃鬱的苦澀氣味撲麵而來,若是前世那個養尊處優的他,定會嫌棄地推開。
但此刻,他看著這碗藥,看著眼前憔悴的妻子和角落裡驚恐的女兒,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活下去!必須活下去!
他閉上眼,如同飲下決心的誓約,仰起頭,將碗中藥汁一飲而儘。難以形容的苦澀瞬間席捲了味蕾,一路灼燒到胃裡,他卻連眉頭都冇有皺一下。
放下空碗,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落向牆角。
“招娣,盼娣,”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溫和一些,儘管依舊沙啞虛弱,“過來……”
兩個孩子被他突然的呼喚嚇得一哆嗦,非但冇敢上前,反而往後縮了縮,更加緊密地依偎在一起,大眼睛裡滿是惶恐。
周承淵的心,如同被針紮了一般,細細密密地疼起來。看,他從前究竟是個多麼失敗的父親,纔會讓親生女兒對他懼怕至此?
沈玉娘見狀,連忙打圓場,柔聲對孩子們說:“爹叫你們呢,快過去,彆怕。”
招娣猶豫了許久,才鼓起勇氣,拉著妹妹的手,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了炕邊,但依舊離得遠遠的,不敢抬頭看他。
周承淵看著她們枯黃的頭髮,瘦得隻剩下一雙大眼睛的小臉,還有那身破舊單薄的衣裳,前世她們慘死的畫麵再次不受控製地浮現,與眼前鮮活卻脆弱的生命重疊在一起。
一股強烈到無法抗拒的保護欲,混合著滔天的悔恨與重來一次的慶幸,如同火山噴發,在他胸臆間奔湧衝撞!
上天竟然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絕不會再讓眼前的妻女,遭受前世的半點苦難!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尖銳的疼痛讓他更加清醒,也更加堅定。
他看著她們,一字一句,在心中,對著這蒼天厚土,對著自己的靈魂,立下了永不背棄的誓言:
“這一世,我周承淵,定要護你們周全!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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