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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清河記 第5章 世態炎涼白眼多 孤雛含淚彆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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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曰:

高牆深院鎖孤寒,白眼相加冷語殘。

稚子含悲離故土,天涯何處覓心安?

上回書道,西門楷等族中豺狼,借「監護」之名,行巧取豪奪之實,將西門慶主仆二人趕至後園偏僻廂房,昔日繁華府邸,儘入他人囊中。西門慶小小年紀,便嘗儘了被掠奪、被欺淩的苦楚,心中那刻骨的仇恨,如同冰冷的毒藤,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裡瘋狂滋長。

自那日起,西門慶和忠伯的日子,便如同掉進了冰窟窿,一日冷過一日。

西門楷等人霸占了前院正房和「回春堂」,儼然成了新主人。西門林更是被委以「總管」之職,每日吆五喝六,指揮著新招募的仆役,清點庫銀,盤查藥材,接收田租,忙得不亦樂乎。西門慶主仆棲身的後園,則成了被遺忘的角落,或者說,是刻意被遺忘的囚籠。

那兩個看守的粗使婆子,一個姓刁,一個姓王,皆是西門楷從自家莊上調來的刁鑽刻薄之輩。她們得了主子的暗示,對西門慶和歐陽忠,極儘苛待之能事。

每日的飯食,都是些殘羹冷炙,有時甚至是餿的。歐陽忠年老體衰,又經喪主之痛和這番折騰,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時常咳嗽氣喘。西門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卻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小臉日漸消瘦,下巴也尖了,隻有那雙眼睛,因仇恨而顯得越發幽深銳利。

「小喪門星!剋死了爹孃,還賴在這裡白吃白喝!」刁婆子每每端來那豬狗不如的飯食,總要惡狠狠地啐上一口,「呸!晦氣東西!趕緊吃,吃完把碗刷了!真當自己還是少爺呢?」

王婆子則在一旁幫腔:「就是!養條狗還能看門,養你們倆廢物有什麼用?刷碗水都省著點用!柴火也是錢買的!」

西門慶起初還會憤怒地瞪回去,甚至想撲上去撕打,但都被歐陽忠死死抱住。老管家低聲下氣地哀求:「兩位媽媽行行好,哥兒還小,不懂事……老奴這就去刷碗,這就去……」他顫巍巍地收拾碗筷,佝僂著背去井邊打水,冰冷刺骨的井水浸泡著他布滿凍瘡和老繭的手。

這日清晨,天剛矇矇亮,寒風刺骨。西門林帶著一股冷氣闖進後園廂房,也不敲門,徑直踢開那扇破舊的木門。

「西門慶!起來!」西門林叉著腰,一臉不耐煩,「整天吃了睡,睡了吃,當自己是少爺?從今日起,跟著福貴去藥庫搬藥!小小年紀,也該學著乾點活了!省得遊手好閒,日後成了廢物!」

福貴是西門林新收的跟班,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他站在西門林身後,不懷好意地嘿嘿笑著。

西門慶蜷縮在冰冷的炕上,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舊棉被,凍得小臉發青。他聞言,猛地坐起身,眼中噴火:「我不去!那是我的藥鋪!我的家產!你們這群強盜!」

「小雜種!反了你了!」西門林勃然大怒,上前一步,劈手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啪!」的一聲,打得西門慶眼冒金星,半邊小臉瞬間腫起老高,嘴角滲出血絲。

「哥兒!」歐陽忠如同護崽的母雞,不顧一切地撲過來,用自己枯瘦的身體擋在西門慶麵前,對著西門林連連作揖:「林老爺息怒!哥兒不懂事!老奴代他去!老奴這把老骨頭還能動!求您開恩,讓哥兒歇著吧!」

「滾開!老不死的!」西門林一腳踹在歐陽忠心窩上!歐陽忠「哎喲」一聲,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又滑落在地,捂著胸口,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竟也溢位了血沫!

「忠伯——!」西門慶目眥欲裂,尖叫著撲到歐陽忠身邊,小手慌亂地去擦他嘴角的血。他抬頭,死死盯著西門林和福貴,那眼神中的怨毒,竟讓兩個大人心頭也莫名一寒。

「看什麼看?小畜生!」西門林色厲內荏地罵了一句,似乎也覺得對一個孩子和一個快死的老頭下重手有些過分,便對福貴揮揮手,「把這小崽子拖去庫房!今日不搬完三筐甘草,不許吃飯!」說罷,罵罵咧咧地轉身走了。

福貴獰笑著上前,像拎小雞一樣將瘦弱的西門慶從地上提起,不顧他的踢打掙紮,拖死狗般拖出了門。

冰冷的藥庫,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沉重的藥筐,幾乎有西門慶半人高。福貴叉著腰在一旁監工,稍慢一點,手中的藤條便毫不留情地抽在西門慶瘦弱的脊背上。

「快點!沒吃飯嗎?小廢物!」

「喲,還瞪眼?再瞪抽死你!」

火辣辣的疼痛從背上傳來,西門慶咬緊牙關,一聲不吭,隻是用儘全身力氣,拖著那沉重的藥筐,一步一挪。汗水混合著屈辱的淚水,浸濕了他破爛的孝服。他小小的身體在巨大的藥筐下顫抖著,每一次挪動都耗儘力氣。周圍的夥計們,或是麻木地看著,或是低聲竊笑,無人敢上前說一句話。昔日那些對他畢恭畢敬、笑臉相迎的麵孔,如今隻剩下冷漠和幸災樂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他稚嫩的心房。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西門慶拖著幾乎散架的身體,一步一挨地挪回後園廂房。屋內一片死寂。忠伯蜷縮在冰冷的土炕上,氣息微弱,臉色灰敗如紙。

「忠伯……」西門慶撲到炕邊,聲音帶著哭腔。

歐陽忠艱難地睜開渾濁的老眼,看到小主人紅腫的臉頰、破爛的衣衫和滿身的灰塵,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落。他顫抖著伸出枯槁的手,撫摸著西門慶的頭,氣若遊絲:「哥兒……苦了你了……是忠伯……沒本事……護不住你……」

「忠伯,你怎麼樣?他們打你了?」西門慶看到忠伯嘴角乾涸的血跡,心如刀絞。

「沒……沒事……」歐陽忠強撐著搖頭,眼中卻充滿了絕望和不捨,「哥兒……忠伯……怕是不行了……聽我說……這狼窩……待不得了……」

他艱難地喘息著,用儘最後力氣,從貼身的破舊夾襖裡,哆哆嗦嗦摸出一個用破布包著的小小物件,塞到西門慶手中。入手溫潤,竟是一枚小小的、成色普通的白玉平安扣,用一根褪色的紅繩係著。

「這……這是老奴……當年進府時……夫人賞的……不值錢……留著……做個念想……」歐陽忠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神卻異常明亮,充滿了最後的急切,「哥兒……記住……去……去清河縣……找你爹的徒弟……你表兄……我的遠房侄兒歐陽東……他在清河縣衙前街……開著『保和堂』藥鋪……為人……忠厚……把平安扣拿給他看……他就明白的,這念著老爺的恩情……定會……收留你……離開這裡……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將來……將來……」

話未說完,歐陽忠的手猛地一鬆,頭一歪,那雙飽含憂慮、牽掛與無儘慈愛的眼睛,永遠地閉上了。這位忠心耿耿、為西門家耗儘一生的老仆,最終也沒能等到小主人長大成人,在無儘的悲憤和擔憂中,溘然長逝。

「忠伯——!!」西門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撲在忠伯尚有餘溫的屍身上,哭得肝腸寸斷,天地同悲。這世上最後一個真心疼他、護他的人,也離他而去了!巨大的孤獨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

刁婆子和王婆子聞聲而來,看到歐陽忠嚥了氣,非但沒有半分悲慼,反而如釋重負。

「呸!老棺材瓤子,總算死了,省得浪費糧食。」刁婆子啐道。

「快去稟報林老爺。」王婆子轉身就跑。

很快,西門林帶著人來了。他嫌惡地看了一眼炕上的屍體和哭得幾乎昏厥的西門慶,不耐煩地揮揮手:「晦氣!趕緊拖出去,找張破席子捲了,扔到城外亂葬崗去!這小崽子……」他瞥了一眼西門慶,眼中閃過一絲算計,「哭什麼哭!死了個老奴才,也值當你嚎喪?正好,省得浪費錢糧養閒人。」

西門慶猛地抬起頭,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西門林,那目光中的仇恨,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竟讓西門林心頭一顫。

「怎麼?還想吃鞭子?」西門林強作鎮定,惡狠狠道,「小雜種,早晚弄死你!」話還未說完,彷彿多待一刻都嫌晦氣,帶著人揚長而去。

冰冷的廂房裡,隻剩下西門慶和忠伯冰冷的屍體。巨大的悲痛過後,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冰冷。西門慶默默地擦乾眼淚,心裡反複響起「早晚弄死你」這句話,越發警覺起來:俗話說「斬草要除根」,莫非他們又想謀害我麼?他急忙跪在忠伯的屍身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磕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忠伯……慶兒記住了……活下去……報仇……」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決絕。他將那枚小小的玉平安扣,緊緊攥在手心,尖銳的棱角刺入掌心,帶來一絲痛感,提醒著他此刻的屈辱和仇恨。

他站起身,走到破舊的窗前。窗外,夜色如墨,寒風呼嘯。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囚禁他、折磨他、奪走他一切的後園,目光掃過前院燈火通明處西門楷等人尋歡作樂的方向,眼中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仇恨火焰。

天色雖然陰沉黑暗,寒風凜冽。趁著刁婆子打瞌睡之際,西門府的後角門悄然開啟。西門慶穿著一身單薄破舊的夾襖,背著那個小小的、空癟的包袱,孤零零地悄無聲息地閃了出來。

他伏在樹林子裡,最後看了一眼那曾經屬於他的、巍峨氣派的府邸門樓。門樓上,「西門府」的金字匾額依舊高懸,在燈火通明的天空下,卻顯得格外冰冷刺眼。幾個西門林新招的惡仆,抱著胳膊站在門廊下,依稀聽到他們發出毫不掩飾的嘲笑聲。

他咬緊牙關,小小的拳頭在袖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他沒有再哭,也沒有再看一眼那些醜惡的嘴臉,隻是默默轉過身,將那枚冰冷的玉墜緊緊貼在胸口,邁開小小的步伐,一步,一步,踏上了通往清河縣那未知而漫長的泥濘官道。

寒風捲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撲打在他單薄的身上。小小的身影,在空曠寂寥的官道上,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孤獨。他離開了生他養他的陽穀故園,身後是族親如狼的獠牙和世態炎涼的白眼,前方是茫茫未知的漂泊與深埋心底、永不磨滅的刻骨仇恨。那枚小小的玉墜,如同忠伯最後的叮嚀,冰冷地烙在他的胸口,也烙下了他從此孤雛飄零、命運多舛的印記。

正是:

寒風刺骨彆故園,白眼譏嘲冷語煎。

孤影飄零天涯路,血淚深仇種心田。

欲知西門慶千裡投親,路途如何艱險,那清河縣的表兄歐陽東,又是何等人物?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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