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醫廬紀事 第132章 全宮探脈
唐知味伸出手,與他的臉不同,他的雙手骨節粗大、微微變形,處處可見厚繭、傷疤。
那是他童年、少年苦難的印記,打上去後便終生難消。
更是有無數道細小的劃痕藏於厚繭、傷疤之間,明顯剛添上不久。
白宣啊地叫了一聲,喊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驚異,“你長得這麼漂亮,手怎麼這麼醜?”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人總不能十全十美,你還小,以後就懂了”。
唐知味朝白宣一眨眼,回到正題,“你們也知道的,我窮,就那麼一件兩件值錢的東西。
那塊玉佩,我一直掛在腰間,大約一個月前,不知怎的就不見了。
謹慎起見,我隻好自己動手,雕了個一模一樣的”。
他說著將雙手往白前跟前湊了湊,“白神醫,你看,我為了雕那塊玉佩,手劃了好多次!”
白前眨了眨眼,控製住眼眶的熱意,虛虛握了握他指尖,認真開口,“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
孔雅和蕭軟軟瞪大眼睛看向白前,唐知味受苦受難,前前為什麼要道歉?
唐知味笑意猛僵,麵無表情收回手,“和你沒關係,說起來,要不是你最近灌了我一通藥膳,我的頭發肯定還會和之前一樣發尾泛黃,可不是一下就逮了個正著”。
真正的美人都是從頭美到腳的,連發絲縫兒都美。
但再美的人也經不過苦難的磋磨,唐知味的手是苦難的見證,他的頭發也是。
他不像宋正則從小養尊處優,也不像霍幼安從小用天材地寶喂大,即便不用特意去養護,頭發也黑亮、光滑如上佳的絲綢。
他的頭發從小就毛躁泛黃,直到白前用一碗又一碗的藥膳幫他養了回來。
蕭軟軟失聲,“所以,纏在玉佩上的發絲也是你的?”
經過剛剛白前一句“對不起”,唐知味的興致明顯低了許多,意興闌珊點頭。
“能拿到我的頭發,定然是我身邊親近之人,要找到不難,你們慢用,我回府一趟”。
他遠去的背影彷彿纏著一根線,線的另一套拴在了蕭軟軟心頭因為“玉佩和頭發”而壓上的大石頭。
他走得越遠,那根線的牽引力就越大,蕭軟軟心口那塊石頭也就越重。
唐知味半途離開,本就壓抑的氣氛更是寡淡了許多。
隻白宣絲毫不受影響,覷著白前不注意,使勁地拈乳酪吃。
平日,白前是不許他多吃甜食的。
孔雅正要開口緩和氣氛,宮中再次來人——孝仁宗宣見白前。
蕭軟軟直覺不是什麼好事,忙道,“我陪你一起進宮”。
霍幼安站了起來,“不必你,我去,再去東宮等前前一起出宮”。
蕭軟軟這時候哪裡能坐得住,分毫不讓,“你進不了後宮,我能!”
蕭軟軟一邊說一邊往外跑,白前和霍幼安也隻得隨她。
隻到了明正殿外,蕭軟軟也被攔住了。
白前剛踏進明正殿,一股山雨欲來的壓抑感便迎頭壓至。
一路走去,明正殿伺候的人就沒有站著的,連掌印大太監蔡忠都是跪著的。
待進了內殿,更是跪了滿屋子的太醫,彭院正和她家爹爹赫然在其中。
屏風後,孝仁宗鬆鬆垮垮地披著外衣坐在禦榻上,禦榻上躺著一個人。
從她的角度看不清是誰,隻看到那人不停地顫抖著,被子起伏的幅度很大。
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白前幾乎控製不住打噴嚏的衝動。
“見過皇上”。
孝仁宗煩躁擺手,“來瞧瞧皇後”。
是小宋皇後?
白前恭敬上前,跪坐在禦榻前,執起小宋皇後露在被褥外不停抖動的手。
亂,很亂——
這是白前手指搭上小宋皇後脈搏處的第一印象,隨即就是憤怒——
仙客來、肉蓯蓉,還有數不清的明傷暗傷!
那可是大蕭的皇後!
是宋氏女!
孝仁宗的聲音沉沉響起,“是不是肉蓯蓉?”
這是不讓她提仙客來和小宋皇後身上的傷了!
“是”。
白前聲音平靜,“皇後娘娘體內肉蓯蓉應是一個月前服下,本來不會有這麼明顯的症狀。
隻皇後今日肚腹受重力擊打,激發了肉蓯蓉的藥性。
提前兩個月就出現了假性流產之狀,下\\/\\/體流血不止,於日後孕育子嗣大害”。
白前話音剛落,顧忌著皇後體麵,忍疼忍得渾身發抖也不敢發出半絲聲響的小宋皇後猛地翹了起來,一把搡住白前的衣領,“你胡說!你胡說!本宮要賜你死罪!”
她這麼一動作,衣袖滑落到臂肘處,露出一條滿是紅痕、淤青,甚至還有幾道鞭傷的小臂。
慘白瘦弱的小臂上新傷疊著舊傷,觸目驚心。
白前雙瞳猛縮,她已經診出小宋皇後受了外傷,但親眼目睹,卻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又不可思議!
這可是大蕭的皇後!
是延陵宋氏之女!
她或許會遭人算計中毒生病,但受傷?
這大蕭有誰能叫她新傷疊著舊傷,滿身傷痕?
孝仁宗聽了白前的話卻是大鬆了口氣,他今天因著麗嬪暴斃一事受了驚,仙客來便用得多了。
那方麵的興頭也更高,折騰了小宋皇後許久。
事畢,他看著滿身痕跡的小宋皇後,不知怎的,突然就恨上心頭——
他在她們身上花了那麼大的力氣,恩寵她們,甚至澤及她們的家人,她們一個個地都不爭氣!連個孩子都懷不上!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竟然是假的!
廢物!
都是廢物!
孝仁宗在小宋皇後身上逞慣了威風,恨上心頭,想也不想狠狠一拳捶上了她肚子。
不想,小宋皇後被他這一打,反倒像是得了靈丹妙藥,興奮得渾身起粉,哼哼唧唧地往他身上纏。
真賤!
孝仁宗紅了眼,手腳並用,一下又一下擊向她肚腹,興奮得渾身都在抖。
直到看到了刺眼的血色,他才猛地回過神來,驚惶叫起了人。
皇兒,他的皇兒——
太醫們雖然半個字都不敢多說,卻個個如喪考妣,彷彿認定了他就是殺子凶手。
他不願相信,這才又召了白前進宮。
果然,是肉蓯蓉!
是肉蓯蓉!
小宋皇後根本沒有懷孕!
他更沒有親手殺害自己的孩子!
太醫院那幫子廢物!
果然還是小白神醫善解朕意!
孝仁宗又是激動又是高興,不耐煩一把揮開小宋皇後,“大吵大嚷,成何體統!”
小宋皇後本就重傷下虛弱無力,哪經得住他這麼一揮,鬆開了抓著白前的手,猛地往後倒去,後腦勺重重砸到了玉枕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她砸得懵了,張嘴要哭,卻又近乎本能地死死捂住嘴。
她已經不能為皇上孕育子嗣了,不能再惹了皇上不喜!
那一下不輕,小宋皇後後腦勺肯定見血了,說不定還會引起頭暈、嘔吐。
孝仁宗卻看都沒看一眼,神清氣爽喊蔡忠進內。
“皇後也食用了肉蓯蓉,所以才會呈假性流產之狀,流血不止,給朕徹查!”
孝仁宗語氣輕鬆,頗有幾分趾高氣昂之氣,彷彿打贏了什麼勝仗。
蔡忠正要應聲退下,白前忽地開口,“蔡掌印且慢,這肉蓯蓉本身沒有毒性,卻被稱為毒藥,原因有二。
一是肉蓯蓉形似燕窩,實際上卻是一種菌子,被人為破開傘蓋時會溢位細小的孢子。
肉蓯蓉的孢子極小,會通過鼻腔進入人體內,不細心的人根本察覺不了。
麗嬪娘娘和皇後娘娘先後中毒,經手的人肯定也已經中毒了。
哪怕對方是男子,也會呈假性懷孕的脈象,一探便知”。
蔡忠大喜,“多謝小白神醫,還請小白神醫隨咱家走一趟”。
這麼一來,要找到動手的人就簡單了。
孝仁宗追問,“那第二呢?”
“第二麼,不知皇上有沒有聽說過靈占子孫宮之說?”
白前語氣涼薄,“萬物有靈,肉蓯蓉這樣的靈花異草更是。
它占了皇上子嗣宮位,皇上真正的子嗣自然就隻能另擇他處。
當初,民女為皇上看診時,就奇怪皇上明明身體無礙——”
怎的會一直沒有子嗣?
白前的話沒有說儘,卻誰都能聽出來她的言外之意。
孝仁宗一愣之後就是暴怒!
怪不得!
怪不得這麼多年了,後宮一直沒有動靜!
偏偏他年少時又不甚強壯,怕是全大蕭的人都在懷疑是他這個皇帝“不行”!
想不到竟然是這個東西在作祟!
“給朕徹查!朕要那幕後之人千刀萬剮!三族俱滅!
這後宮接二連三地出現這種歹毒東西,三天內找不出幕後之人,你這掌印大太監就彆做了!
再去叫白貴妃過來,她要是再管不好這後宮,就把鳳印交給有能耐的人!”
自五皇子落地到現在已有十一年,十一年來,後宮一直悄無聲息。
這已經不是子嗣的問題了,更涉及到孝仁宗作為男人的尊嚴!
乍然聽到這種說法的孝仁宗暴怒不已,不再是輕飄飄的徹查二字。
一連串的禦令砸下,明明白白地彰示了帝王之怒。
……
……
宮門重重,重重關閉。
白前俯視著太和門前烏泱泱跪著的宮人,溫聲安撫,“蔡掌印不必擔心。
隻要凶手還在宮中,我絕對能幫蔡掌印找出來,不會害掌印挨皇上的罰”。
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倒是安慰起他了,蔡忠失笑,難得起了幾分好心,意有所指開口,“小白神醫這手神通,白院判怕是寢食難安啊”。
這句話表麵上是說白前青出於藍,白院判會有壓力,實際上卻是告誡她鋒芒太過,插手的又是後宮之事,會令家人擔心。
白前抬頭朝他感激一笑,“還要請掌印幫我請霍指揮使來幫忙”。
“霍指揮使?”
“為保萬無一失,我會將所有人的脈象詳細記下來。
而不是簡簡單單隻判定對方有沒有中肉蓯蓉之毒,這樣速度就慢了”。
找到下毒的人當然重要,但既然有這樣的機會,她當然要把所有人的脈象全部記錄下來。
一個人的脈象能全麵反應他的身體狀況,更能反應他的品行、性格。
甚至能從中窺知他的出身,乃至目前在宮中的地位、人緣、現狀等。
重重宮門之中,無處不在的不是皇帝,不是皇後,更不是什麼貴妃,而是這些螻蟻般的宮女太監。
她和唐知味總有需要他們的時候。
而在需要的時候,能不能精準找對人,找對後又如何迅速有效地讓對方出人出力。
今天這一場覆蓋全宮的探脈,至關重要。
白前粲然一笑,大大的貓兒眼彎起,“所以要請霍指揮使來幫我記脈案,我認識的所有人中,就他寫字最快了”。
其實本該請唐知味來幫忙的,可惜,唐知味捲入了麗嬪暴斃之中,就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霍指揮使果然寫字極快,白前念一句,他寫一句,速度比她說話的速度還快。
他甚至還能一邊寫,一邊給脈案按姓氏排序編碼。
一摞摞的脈案自他那雙執劍的手下落成,清晰、條理分明,方便索找、對比。
整個皇宮,總共有一千六百八十二個奴才,不過從日落到日出就已全部記錄在案,甚至還沒到宮門開啟的時間。
省了許多麻煩與躁動!
蔡忠心下讚許,看著身邊的一對如玉璧人,隻覺越發賞心悅目。
待所有奴才的脈象都記錄完畢,坦然伸出右手,“白神醫,有何發現?”
他封鎖了所有的訊息,對外隻稱皇宮出現了不明病菌,要徹查。
但這麼大的陣仗擺出來,整個皇宮還是傳得沸沸揚揚,隻傳得卻是宮裡出現了天花,根本沒人能想到肉蓯蓉上。
當然,凶手另當彆論。
“一個活人”。
當然,除了那個活人之外,肯定還有許多死人,比如為麗嬪準備有毒烏梅的朱嬤嬤。
白前伸手搭上蔡忠的脈搏,快速念出脈象,快速找出那個活人的脈案,放到他麵前,“掌印可令眾人散了,彆耽誤了差事”。
蔡忠一眼掃過,卻是絲毫沒有意外的神色,彷彿早已猜到。
“皇上已經下令叫後宮諸位主子們安守宮中,還要請白神醫挪步。
隻霍指揮使可能不太方便,白神醫放心,本座會找最機靈的小太監聽候白神醫差遣”。
各宮的主子們,不論位份大小,總不能像奴才們都喊到太和門前候著,一個一個地排隊等著診脈,需要白前一個宮一個宮地走訪。
霍幼安抬眸掃了眼蔡忠,又看向白前,“我在東宮等你”。
白前彎了彎眉眼,“好,記得吃點東西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