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醫廬紀事 第62章 貞潔牌坊
唐知味一視同仁,一人給了一小包糖,笑問,“兩位大人怎麼今天也來了,翰林院和六部最近這般清閒?”
許遠端點了狀元,現在翰林院觀政。
而孔老太傅雖然氣孔靈子擅自下場,得了個不好不差的名次。
但到底也還是捨不得兒子,舍下老臉,為他求來了個禮部主事的缺。
“我,我原來以為,今天沒人來領糖,就和許兄一起來,來領糖”。
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麼多人,他們排了一刻鐘,才終於走到了唐知味麵前。
孔靈子期期艾艾的,來湊人數、為有間醫廬撐場麵自然是一個方麵,更關鍵的是,他想來看看孔雅。
昨天事發突然,他根本沒時間和孔雅說話。
許遠端笑著點頭附和,“我碰到孔公子,左右無事,就和他一起來轉轉,順便討幾顆糖吃”。
唐知味彷彿隻是隨口一問,聞言點了點頭,繼續發糖。
孔靈子拿了糖,心不在焉地捏著避到一邊,探頭探腦地往裡麵看。
許遠端開口,“現在人多,不如我們先去彆處轉轉,一會再回來”。
孔靈子見屋內孔雅一直低著頭寫著什麼,根本沒往自己這邊看,心不在焉地點頭。
“也好,你昨天不是忘了買紫金箋嗎,正好我陪你去”。
鐵帽子衚衕中的吾聞閣是京城最大的書肆,裡麵書籍、筆墨紙硯等種類極為豐富。
孔靈子這話正好驗證了昨天許遠端兩次出現在鐵帽子衚衕的理由。
他第一次來鐵帽子衚衕的時候忘記了買紫金箋,看到孔靈子來了,便和孔靈子結伴回來,正巧碰見那孩子毒發。
於是,他也就沒有機會再去買紫金箋,今天便又和孔靈子一起來了鐵帽子衚衕。
兩人結伴離開,又在即將天黑時回轉。
其時,有間醫廬前的茶水攤和糖攤都收了,醫廬中沒了病人,白前幾人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
孔靈子忙大踏步進了有間醫廬,先朝白前行了個大禮,這纔看向孔雅。
這一看,他吐出口的“雅姐兒”三字就帶上了兩分哽咽。
孔雅穿著麻佈道袍,頭戴道士巾,垂到肩頭的布巾剛剛遮住她剪短的烏發。
渾身上下除了眉心那一點硃砂,再無半點亮色。
在靈善庵那天,她雖然也是差不多的裝扮,看著卻還是像個大小姐。
今天的她,卻已經完全是一個道姑了。
而事實上也是如此,除了她視同累贅、現在又棄如敝履的出身,她本就是一個道姑了。
孔靈子想起她曾經溫婉大方、儀態典雅的模樣,想起花枝招展、嬌嬌弱弱的孔柔,雙眼通紅,又叫了聲雅姐兒。
孔雅豎掌為禮,淡淡叫了聲孔公子。
孔靈子哽住,在腦海中盤旋了無數遍的關心問候,竟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孔雅微微一笑,“孔公子不必擔心,我現在白天在有間醫廬幫忙,晚上回靈善庵陪師父唸佛誦經,很好,比以前好無數倍”。
孔靈子茫然,真的很好,還比以前好無數倍嗎?
孔雅知道他是擔心自己,但不得不說,她不太耐煩看他這副模樣。
著實是,沒有必要呢。
孔雅決定反守為攻,“孔公子有閒暇在這裡擔心我,不如好好想想怎麼還清欠二表哥的債”。
孔靈子果然心神一震,身子下意識後傾,“是,是,債——”
孔雅嘖了一聲,“孔公子不會是忘了還欠二表哥錢吧?
還是說孔公子根本就是仗著自己的身份,沒打算過要還?”
孔靈子連連擺手,“不是不是——”
孔雅咄咄逼人,“那孔公子準備什麼時候還?
孔公子考中進士後便官居禮部六品,已是祖先蔭蔽,一步登天。
但即便如此,光靠孔公子的俸祿,要還清五千兩,至少也得二十年的時間吧?
要知道,唐大人考中了狀元,六年的時間節節高升。
前幾天來有間醫廬看病,都付不起三千兩的診金呢!
孔公子覺得自己有多大可能比唐大人還厲害?
二十年,就是二表哥不催,孔公子你好意思拖欠那麼久嗎?”
幫忙收拾剩餘糖果的唐知味吧嗒一聲嚼碎了口中的鬆子糖,無辜眨眼,關他什麼事?
孔靈子啞口無言,孔雅神色淡然,“讓我猜猜,孔公子從二表哥那裡拿到了錢,付了診費。
又買足了孔老夫人一年的藥,特彆是珍稀的藥材,然後就將剩下的錢交給了姨娘。
畢竟一大家子人在那,都要吃飯,還有個要吃藥的。
總要有主事的人,還要有銀子。
但接下來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先是奇書的喪事要花錢。
然後就是霍夫人的喪事要隨禮,要送陪葬品。
還不能過於簡薄,以免孔老太傅與孔老夫人震怒心傷。
對了,聽說孔二姑娘最近不舒坦,吃了幾個月藥了,每一片葉子都是錢換來的。
孔公子向二表哥借的那點銀子早就空了吧?
孔府現在不但藥錢,說不定連飯錢都緊張。
孔公子說要還錢,準備拿什麼還?拿剛借的新債嗎?”
孔靈子再次啞口無言。
孔雅再次豎掌為禮,“孔公子,不自渡,又如何渡人,請回吧”。
孔靈子俊臉通紅,匆匆一拱手,羞慚而走。
許遠端團團一揖,跟了上去。
白前笑歎,“孔公子天質淳樸,今晚怕是要睡不著了”。
孔雅理了理衣袖,“我原本困在孔府後院,覺得讀書人就該像是祖父、像是小叔那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我們後宅女子就該為他們處理好家事,不叫他們分心勞心。
現在瞧見了白大哥,瞧見了唐大人,才知道如祖父和小叔那般,也就隻能算是個讀書的人了”。
唐知味十分興味地湊了過來,“唐某竟不知道孔大姑娘對唐某評價如此之高”。
“整個京城對唐大人評價都高”。
“那不一樣”。
孔雅沒有問他為什麼不一樣,轉而道,“明天不再發糖了,剩下的糖,唐大人都帶走吧”。
唐知味毫不客氣地點頭,又道,“我去給宋世子和霍指揮使都送一點”。
這兩位肯定收得很開心。
唐知味猜得沒錯,宋正則很開心,特彆是當唐知味對他說是白前托他給他帶過來的時候。
天底下珍饈美味吃了個遍的宋世子立即抓了一大把糖塞進了嘴裡,塞得粉嫩嫩的小臉都鼓了起來。
唐知味,“……”
唐知味不忍目睹地彆過了臉,“宋世子除了抓住了王連貴,有沒有查出其他的線索?”
“那個江湖郎中沒問題,那孩子家生意上的對家正遣人盯著,目前沒什麼發現”。
因為嘴裡塞滿了糖,宋正則的聲音十分含糊,唐知味簡直連耳朵也想彆過去。
“多派點人盯著”。
“怎麼?許遠端沒有問題?”
唐知味悠悠一笑,“不,很有問題,所以,你那邊一定多派點人,盯緊了”。
宋正則茫然睜大眼睛,許遠端很有問題,他這邊怎麼反倒要盯緊了?
對於蠢蛋,唐知味一向格外有耐心,特彆是這個蠢蛋還有用的時候。
“因為要降低他的戒心,也因為他今天又來了有間醫廬”。
宋正則更摸不著頭腦了,“啊?怎麼了?有間醫廬,他不能去嗎?”
唐知味寬容地笑,“自然能去,但他去了,情況就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哪裡不一樣?”
唐知味笑得寬容又憐憫,“因為他和宋世子不一樣,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在乾成一件壞事後,總覺得自己不會被人發現,還總想去受害者麵前走一圈,再走一圈”。
否則不就是錦衣夜行,做壞事做得都沒什麼趣味?
宋正則完全沒抓住重點,懵懂反問,“那唐狀元你也這樣嗎?”
唐知味,“……”
唐知味決定換個方向,“許遠端原是許氏旁支子孫,其父在其還未出生時便已病故,其母一人將其拉扯長大。
好在許遠端小小年紀就已經展露出過人的聰慧,七歲時,他就被許氏在京城的主家看中,接到了京城,全力培養。
果然,許遠端在今年高中狀元,前途不可限量。
其母也因為貞潔守節,育子有方,被皇上親口允諾賜貞節牌坊——”
“貞節牌坊!”
宋正則失聲打斷他,“皇上怎麼會賜什麼貞潔牌坊!姑母最不喜歡貞節牌坊!
從先帝時到現在,大蕭已經二十年沒再新添貞潔牌坊了!”
宋正則的姑母是孝仁宗的發妻,先貞順皇後,太孫蕭序嫡親的皇祖母。
先貞順皇後在還時太子妃時,曾大力勸諫先帝鼓勵寡婦再嫁,鼓勵女子遇到夫家迫害時合離,廢除貞節牌坊。
先帝十分疼愛看重先貞順皇後,一一應允。
今上孝仁宗天生體弱,登基後常覺力有不逮,政事大多決於先貞順皇後。
先貞順皇後進一步落實了相關的律法。
大蕭如今風氣開放,女子能拋頭露麵地掙錢養家,甚至,白前能叫霍幼安給她牽驢子而不受人詬病,先貞順皇後功不可沒。
可現在,在先貞順皇後崩逝後的第十年,大蕭又要出現貞潔牌坊了。
“當日禦前,許狀元應對得當,風采過人。
皇上問過他的身世後,說了一句,其母當賜貞節牌坊。
隻皇上說過之後,並未再提起。
我估摸著皇上是在等許狀元有所建樹,畢竟許狀元初入官場,不好嘉獎太過”。
宋正則眼都紅了,“不行,我要回去問我爹去!”
唐知味好笑拉住他,“聖上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影子都沒。
你回去問承恩侯做什麼?是要承恩侯進宮質問皇上怎麼當眾講錯話嗎?”
宋正則呆住,唐知味循循善誘,“宋世子,你回去問承恩侯又有什麼用?
不如跟我一起抓住許遠端的小尾巴!
到時候,皇上就算真的要賜一座貞節牌坊給他,他也接不住!”
宋正則狠狠一捏拳頭,“你說得對!要我做什麼,你單管說!”
唐知味就滿意地笑了,如此地單純好騙,真的是先貞順皇後的親侄子嗎?
……
……
一如大多數世家,許氏一族也隻有嫡支在京城,其他大多留守老家,還有部分散落於大蕭各地。
這一代許氏嫡支的家主官居兵部尚書。
唐知味的假期還有十天,休假結束後,他入職兵部侍郎,頂頭上司就是許氏家主。
宋正則回去跟他祖母撒嬌耍賴,折騰了半天,終於打聽到了關鍵切入點——
許尚書續娶的夫人身子柔弱,嫁入許家五年仍無所出!
唐知味遂提出想請白前去許府,為許夫人看診。
白前指了指有間醫廬門口的木牌——小病不取診金、疑難雜症三千、閻王手中搶人五千,出診一次一千。
按許夫人這個情況,又是出診,需要四千兩。
四千兩,龐大到唐知味再“不乾好事”一次,也還缺一千兩的數字。
貧窮的唐侍郎十分淡定地看向宋正則,還好他用一座貞潔牌坊請到了個冤大頭。
宋正則一拍心口,“診金不是問題!聽祖母說,許夫人的情況應該很嚴重,說不定出診一次根本不夠。
白神醫你單管去,正好有間醫廬的鋪子給你做診金!”
鐵帽子衚衕位置最好的鋪子,有錢都買不到。
闊氣的宋世子說給就給,還給得迫不及待,生怕人家不要,還巴巴地冠上了“診金”的名頭。
唐知味深思地上下打量,這廝真的是先貞順皇後的親侄子?
不會是承恩侯府抱錯了吧?
白前粲然笑了起來,大大的貓兒眼彎成了一雙月牙,比普通人暖上幾個色調的瞳孔星芒點點。
闊氣又豪氣地拍著自己小胸脯的宋世子頓時紅了臉,呐呐開口,“白神醫,這鋪子,還,還值點錢的,能抵得上診金的”。
白前笑吟吟點頭,“我知道,宋世子放心,我這就去許府給許夫人看病”。
宋正則紅著臉呐呐嗯了一聲,然後眼巴巴地目送著唐知味帶著蕭軟軟和白前一徑往許府而去。
那孤寂漸小的身影絕對堪稱做好事不留名、不出頭的典範。
新官上任,自古以來便有先拜遏上峰的規矩,唐知味此去倒是趕得恰恰好。
從高中狀元到現在,不過短短六年時間,唐知味便爬到了兵部侍郎的位子,肉眼可見地簡在帝心。
許尚書雖則出身許氏,位高權重,也不敢輕忽唐知味這樣的後起之秀。
因著唐知味年輕,特意令自己的兩個兒子和許遠端都請了休,招待唐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