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子掌心書 第37章 靜院暗香
靜院暗香
“靜心”小院果然如其名,坐落於東宮深處一片翠竹掩映之中。三間精舍,一個小巧的庭院,院中一株老梅虯枝盤結,雖未到花期,卻也彆有一番清幽古意。
比起掖庭的潮濕陰冷和書庫角落的狹窄憋悶,這裡簡直是天壤之彆。
兩個被福安撥來的小內侍,一個叫小安子(與掖庭那個病弱的小太監同名,卻是個手腳麻利、眼神機靈的少年),一個叫小順子,早已將小院打掃得纖塵不染,備好了嶄新的被褥和日常用品。
林硯躺在鋪著厚實錦褥的床榻上,右臂被重新固定,左臂也敷上了清涼的藥膏,被太醫勒令必須靜臥三日。小安子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熬得濃稠的藥汁進來,濃鬱苦澀的味道瞬間彌漫開來。
“大人,該用藥了。”小安子聲音清脆。
“大人”這個稱呼讓林硯微微一怔,隨即苦笑。從“賤奴”到“林硯”,再到如今的“林大人”,身份的轉換快得讓人猝不及防,卻也如同枷鎖,套得更緊。
他忍著苦澀,一口口將藥喝完。小順子立刻遞上溫水和一小碟蜜餞。林硯擺擺手,示意不用。身體的疲憊和藥物的作用讓他昏昏欲睡,但腦中卻異常清醒,反複回放著書房遇刺的驚魂一幕和蘇宸那句沉甸甸的“孤要的,不是一個廢人”。
他知道,自己那一下香爐砸腕,不僅砸掉了刺客的毒刃,更是在蘇宸心中砸開了一道縫隙,讓他這個“廢人”的價值,超越了那隻無用的右手。但這份“價值”,需要他用更敏銳的頭腦去支撐。
養傷,是休整,更是蟄伏。
三日後,太醫終於準許林硯下床稍作活動。他右臂依舊裹著厚厚的藥布,垂在身側,左臂的痠痛緩解了許多,但太醫叮囑仍需靜養,不可操勞書寫。
林硯剛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小安子就捧著一個用明黃綢緞包裹的紫檀木匣匆匆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恭敬和一絲緊張:“大人,福總管派人送來的,說是殿下吩咐,讓您……看看。”
林硯心頭一跳。
來了。
蘇宸的“用”來了。
他示意小安子將木匣放在石桌上。木匣沉重,鎖扣是特製的。林硯用左手艱難地開啟鎖扣,掀開盒蓋。
裡麵並非他預想中的軍國密報,而是厚厚幾大冊陳年賬簿!紙張泛黃卷邊,墨跡深淺不一,封皮上赫然寫著——“景泰十三年至景泰十五年,兩淮鹽運司總賬”!
鹽運司?景泰十三年?
林硯的瞳孔驟然收縮!景泰十三年……那正是原身父親林謙任青州府通判,最終捲入“鹽引貪墨案”,導致家破人亡的年份!
而兩淮鹽運司,正是鹽引發放和鹽稅征收的核心衙門之一!
蘇宸把這東西給他看?什麼意思?是提醒他罪奴的身份?還是……讓他這個“苦主”,親自去撕開當年那樁驚天大案的瘡疤?
一股寒意夾雜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瞬間攫住了林硯。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左手小心翼翼地翻開最上麵一冊賬簿。
賬目繁雜,條目眾多,記錄著鹽引發放數量、鹽課征收數額、各鹽場支出、官吏薪俸等等。
林硯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器,一行行掃過那些枯燥的數字。他並非賬房先生,但現代曆史研究生的身份賦予了他強大的資訊梳理和邏輯分析能力,尤其是對古代財政製度弊病的洞察。
“鹽引定額……運司留存……損耗……火耗……”一個個熟悉的、帶著血淚的名目映入眼簾。
林硯的眉頭越皺越緊。賬麵上看,似乎並無太大問題,收支平衡,損耗也在“合理”範圍內。但直覺告訴他,這看似平靜的水麵下,必然藏著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
他翻到記錄鹽引實際發放數量的頁冊。青州府……找到了!景泰十四年,青州府鹽引定額五千引,實際發放……五千引。賬麵清晰。
不對!
林硯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原身殘留的、極其模糊的記憶碎片——某次父親醉酒後,曾拍著桌子怒吼:“……五千引?糊弄鬼呢!下麵報上來的缺口都不止這個數!層層盤剝,雁過拔毛……”
缺口?層層盤剝?
林硯猛地合上賬冊,目光銳利如刀。這賬做得太“乾淨”了!乾淨得不合常理!鹽政之弊,自古便是“上下相蒙,通同作弊”。這賬麵如此“完美”,恰恰說明它本身就是一張精心編織的、掩蓋真實貪墨的巨大謊言!
突破口在哪裡?
林硯的目光落在了“損耗”和“火耗”兩個名目上。這是古代官員貪墨最常用的遮羞布。他再次翻開賬冊,仔細檢視這兩項的明細。
“運鹽途中損耗……景泰十四年,青州府,報損鹽引一百二十引……”
“鹽課折銀火耗……青州府,每引加征火耗銀一錢三分……”
數字似乎也“合理”。但林硯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每引加征火耗銀一錢三分”這一行字。一個極其大膽的念頭驟然閃現!
“小安子!”林硯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奴纔在!”小安子立刻上前。
“去!立刻去書庫,找陳翰林!就說我要查閱景泰十四年戶部頒行的《鹽課火耗則例》!還有當年兩淮各府上報的糧價折銀記錄!越快越好!”林硯語速飛快,眼中閃爍著洞悉真相的光芒。
小安子雖然不明所以,但見林硯神色凝重,不敢怠慢,應了一聲,飛快地跑了出去。
林硯重新坐回石凳,左手手指在冰冷的石桌麵上無意識地敲擊著,發出輕微的“篤篤”聲。他的心在胸腔裡有力地跳動,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即將揭開黑幕的、帶著血腥氣的興奮。
如果他的猜測沒錯,這看似完美的賬簿裡,埋藏著一個足以將當年“鹽引案”徹底翻過來的、致命的數字陷阱!
蘇宸將這賬簿交給他,果然是一步險棋,也是一步妙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