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子掌心書 第43章 指溫融冰
指溫融冰
蘇宸低沉沙啞的聲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靜得能聽見燭火劈啪的書房裡激起無聲的漣漪。
那聲音裡裹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像是被病痛磋磨了千百遍,卻依舊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福安眼中瞬間閃過震驚、遲疑,彷彿沒料到素來獨斷的主子會對一個年輕臣子的話有所鬆動,但那神色隻在眼底停留了半瞬,最終化為絕對的服從。
他深深看了垂首肅立的林硯一眼,那目光裡藏著探究與掂量,似在估量這個敢在太子痛極時進言的年輕人究竟有幾分底氣。但他終究沒有多問一個字,躬身應道:“是,老奴這就去。”
袍角掃過地板,帶起微不可聞的風聲,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連關門的聲響都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書房內隻剩下兩人。
空氣彷彿凝固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滯澀感。
濃重的藥味混著陳年墨香在鼻尖縈繞,更壓人的是蘇宸身上散發出的氣息——那痛楚像是有形的霧,絲絲縷縷纏繞在周遭,而無形的威壓則如同沉沉天幕,壓得人幾乎要彎下腰去。
他依舊閉著眼靠在鋪著軟墊的椅背上,左手死死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xue,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著青白,青筋在蒼白的手背上若隱若現。
額角的冷汗彙聚成珠,順著冷峻的側臉滑落,掠過緊抿的薄唇,最終沒入深色的衣襟,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林硯垂手站在原地,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咚咚的聲響幾乎要蓋過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像是湍急的河流撞擊著堤岸,更能捕捉到蘇宸那極力壓抑卻依舊泄出的、沉重而痛苦的呼吸,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剛才那句逾矩的“建議”,此刻回想起來仍讓他後頸發麻,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腳下便是翻滾的岩漿,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不敢動,連指尖都維持著僵硬的弧度,不敢擡頭去看椅上人的神色,甚至不敢用力呼吸,隻能將所有的恐懼和混亂死死壓在心底,任由後背的冷汗浸透了中衣。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緩慢流逝。每一息都無比漫長,長到足以讓燭火燃儘一寸燈芯,讓窗外的月光悄悄挪過窗欞。
窗外的光線似乎都黯淡了幾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投在冰冷的地麵上,像幅沉默的剪影。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林硯的腿都開始發麻,福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手中捧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白玉瓷盒,盒蓋上鏤刻著纏枝蓮紋,蓮瓣的邊緣還鑲嵌著細碎的銀線,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他快步走到書案旁,將玉盒輕輕放下,動作輕得生怕驚擾了什麼。盒蓋開啟時發出“哢”的一聲輕響,一股極其清涼醒腦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那是混合著冰片、薄荷與幾種不知名的異香,清冽得像是雪後初晴的風,稍稍驅散了書房內的沉悶。
“殿下,清竅散取來了。”福安低聲道,聲音壓得比尋常更低,像是怕驚擾了主子的安寧。
蘇宸緩緩睜開眼。眼底布滿了血絲,如同蛛網般纏繞在墨色的瞳仁周圍,原本深不見底的寒潭被濃重的痛楚攪動得渾濁不堪,連那慣有的銳利都蒙上了一層霧。
他看了一眼那玉盒中細膩如雪的藥粉,並未伸手去取。目光卻如同實質般,越過玉盒,落在了幾步之外、垂首肅立、身體因緊張而微微僵硬的林硯身上。
那目光深邃、銳利,帶著審視,像要將人從裡到外看個通透,更帶著一種被劇痛折磨後的、難以言喻的疲憊,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近乎托付般的鬆動,彷彿冰封的河麵裂開了一道細縫。
“你……”蘇宸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過朽木,“過來。”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如同驚雷在林硯耳邊炸響,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他指尖一顫,深吸了口氣才穩住身形。
林硯不敢再做遲疑,腳步有些發沉地來到太子身側,依著上次無意間觸碰到的法子,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力道落下,動作輕得像在擺弄易碎的琉璃。
良久,久到林硯的手臂都開始發酸,太子才緩緩擺了擺手。
林硯如同脫力般,踉蹌著後退半步,手撐在冰涼的書案邊緣才勉強站穩。他垂下頭,大口喘著氣,後背的冷汗被窗縫鑽進來的風一吹,冰涼刺骨,順著脊椎一路涼到心底。
蘇宸緩緩睜開眼,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翻騰的痛楚似乎消散了大半,隻剩下濃重的疲憊,像是跋涉了千裡的旅人。
他望著林硯蒼白的臉,目光複雜得難以言喻,有審視,有探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鬆動。
“藥……有效。”蘇宸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平靜了許多,像是暴風雨過後的海麵,“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林硯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脫,深深躬下身,額角幾乎要碰到地麵,不敢再看蘇宸一眼,轉身時腳步都有些虛浮,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這間氣氛微妙到令人窒息的書房。
福安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看著林硯倉惶離去的背影,又看向書案後閉目養神、眉宇間倦色深重卻似乎平和了幾分的太子,眼中閃過一絲極其深沉的、難以捉摸的光芒,像是看透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看懂。
指溫融化了寒冰的一角,卻在深潭之下,激起了更加洶湧的暗流,隻待一個時機,便要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