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子掌心書 第76章 風起青萍
風起青萍
幾乎就在蘇宸那帶著凜冽殺意的命令如同冰雹般砸向東宮屬臣的同時,京城這潭深水之下,無數暗流已被更猛烈地攪動起來,不再是湧動,而是近乎沸騰。
丞相府,書房深處那間從不輕易啟用的密室裡。價值千金的龍涎香在紫銅麒麟爐中無聲燃燒,散發出沉鬱的異香,卻絲毫無法驅散空氣中那愈積愈厚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緊張與壓抑。
趙嵩須發如銀,每一根發絲都梳理得一絲不茍,此刻卻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手中那份由特殊渠道送來的密報,邊緣已被他無意識揉搓得發軟起毛。上麵蠅頭小字記錄的,正是東宮影衛傾巢而出、皇城司如狼似虎撲向各大藥市、香料行的緊急情報。
“相爺,五殿下那邊……”身旁的心腹幕僚聲音壓得極低,彷彿怕驚擾了這死寂的沉重,每一個字都透著濃得化不開的憂慮,“毒酒失手,寒潭鬆暴露,東宮的反應太快了!快得驚人!這分明是直指七寸!那個西戎藥師‘烏木爾’……雖說藏身之地是殿下親自安排的,隱秘異常,但太子殿下如此不計代價地刮地三尺,恐怕……夜長夢多啊!”
“愚蠢!剛愎自用!貪功冒進!”趙嵩猛地一掌拍在堅硬如鐵的紫檀木書案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震得案上那盞溫熱的雨前龍井濺出幾滴清冽的茶水,“老夫早再三告誡過他,行此險招,務必雷霆萬鈞,一擊斃命!蘇琰小兒,隻聽得進順耳讒言,何曾將老夫的忠告放在心上?!紫宸殿上那杯毒酒,潑出去的不是穿腸毒藥,是他自己和西戎勾結的狐貍尾巴!更是將老夫也生生拖到了這火山口上!”
他眼前再次閃過變故發生時,自己看向蘇琰方向那未能完全掩飾的驚怒一瞥,一股冰寒徹骨的悔意與忌憚瞬間攥緊了他的心臟。蘇宸那雙深不見底、彷彿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當時定然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間的失態!
“相爺,眼下我們該如何應對?是否要……”幕僚試探著問道,手做了一個微不可察的切割動作。
“斷尾!必須立刻斷尾求生!”趙嵩眼中閃過老辣政客獨有的、冰冷無情的光芒,話語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啟動我們埋在五皇子府中最深的那顆釘子,不惜一切代價,銷毀所有與近期藥材采買相關的記錄,尤其是那幾次繞過常例、用途蹊蹺的‘特殊’采買!痕跡必須抹得乾乾淨淨!至於那個烏木爾……”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陰寒刺骨,“此人已成最大的禍患,決不能再留!做得乾淨利落些,佈置成意外失火或者江湖仇殺的模樣!絕不能讓東宮順著這根藤摸到我們身上!這把火,無論如何都不能燒到丞相府!”
“是!屬下明白!”幕僚心頭一凜,深知此事關乎生死存亡,立刻躬身領命,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退入牆壁的暗格之中,迅速消失不見。
趙嵩獨自留在愈發昏暗壓抑的密室裡,沉重的身軀緩緩坐回寬大的太師椅中,望著窗外被高牆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沉鬱的夜空,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飽含著無儘疲憊與算計的長歎。
棋盤已然失控,落子淩亂,他必須為自己,為整個趙氏門閥,謀一條新的生路。蘇琰這艘註定了要沉沒的破船,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五皇子府邸,那片以風雅幽靜著稱的“聽雨軒”內室。
此刻,這裡再無半分閒適雅緻,空氣凝滯得如同暴風雨前最沉悶的時刻,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蘇琰臉上那副慣常佩戴的、溫文爾雅的麵具早已碎裂剝落,隻剩下扭曲的陰鷙與無法掩飾的焦躁。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受傷野獸,在原地來回踱步,昂貴的雲錦靴底摩擦著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麵,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沙沙聲。
他麵前,渾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氣息陰冷得如同墓xue寒冰的心腹死士首領“影梟”,單膝跪地,頭顱深埋,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殿下,情況不妙。”影梟的聲音乾澀緊繃,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東宮影衛的動作太快,我們設在城南、城西的三處秘密藥庫和兩處聯絡暗樁,都已被他們的人像瘋狗一樣死死盯住,動彈不得。負責定期給‘烏木爾’大師輸送特定藥材的‘老藥頭’……昨日出去後再未歸來,我們的人去他家中查探,已是……人去樓空,痕跡被抹得異常乾淨,像是被專業的好手處理過。”
“廢物!一群廢物!”蘇琰猛地抓起書案上那尊價值連城的翡翠玉貔貅鎮紙,狠狠摜在地上!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炸響,飛濺的翡翠碎片如同他此刻崩裂的理智,“連個人都看不住!烏木爾呢?他絕不能落在蘇宸手裡!他要是落到東宮影衛手中,我們都得給他陪葬!”他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憤怒而變得尖利刺耳。
“烏木爾大師的藏身之地是殿下親自選定,機關重重,暗道密佈,且位於……那等魚龍混雜之地,暫時應當還是安全的。”影梟的頭垂得更低,幾乎要觸到冰冷的地麵,“但是……大師煉製下一批‘寒潭鬆’所急需的最後一批‘百年雪鬆芯’和‘玄冰草’……被卡在漕運碼頭了,皇城司的人像篦子一樣來回搜查,根本運不進來。而且……”
他艱難地吞嚥了一下,聲音愈發低沉,“我們花重金買通的宗正寺一個獄卒傳來模糊訊息,那個林硯……似乎用某種極其隱秘的方式,向外傳遞出了什麼資訊。那件被獄卒例行帶出、準備送去漿洗的臟汙外衫,最終並未流入浣衣局,而是……落入了東宮大總管福安的手中。”
“林硯!林硯!又是這個陰魂不散的林硯!”蘇琰眼中爆發出蝕骨焚心般的怨毒,幾乎要將牙根咬碎,“一個卑賤如泥的罪奴!被扔進寒潭獄那等絕地,居然還能興風作浪,隔空捅我一刀!”
他瘋狂地來回踱步,胸腔劇烈起伏,濃鬱的殺意幾乎要破體而出,“趙嵩那個老狐貍……哼,看他方纔傳來的訊息,言辭閃爍,恐怕已經在想著怎麼踩著我們上岸,向蘇宸搖尾乞憐了!”
他猛地停下腳步,眼中最後一絲理智被瘋狂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既然藥源這條線眼看就要被他們掐斷,那我們就另辟蹊徑,把整個京城這潭水徹底攪渾!攪得天翻地覆!影梟!”
“屬下在!”影梟猛地擡頭。
“啟動‘驚雀’計劃的第二步!立刻!馬上!”蘇琰的聲音如同數九寒天裡淬了劇毒的冰錐,每一個字都帶著森然的寒氣,“把‘龍陽之好’、‘穢亂宮闈’、‘魅主禍國’的謠言,給我放到最大!動用所有埋下的暗樁,所有能收買的市井無賴、說書先生,我要在十二個時辰之內,讓這些臟水鋪天蓋地,淹沒了整個京城!目標不再是蘇宸,主要集火那個林硯!我要讓販夫走卒、深閨婦孺都在議論,太子殿下為了一個殘廢的男寵,是如何的荒淫無道、顛倒人倫、視江山社稷如無物!更要讓坤寧宮那位‘廢後’如今的淒慘下場,被詳細地、添油加醋地傳播出去,把她變成插向林硯心口、也插向蘇宸威望的最毒的一把匕首!後宮那些早就恨透了蘇宸的怨婦,宗室裡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老古板……都要為我們所用,成為捅向他們的刀!”
“是!屬下即刻去辦!”影梟眼中閃過嗜血而興奮的光芒,領命欲走。
“等等!”蘇琰叫住他,走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欞,任由冰冷的夜風灌入,吹動他額前幾縷散亂的發絲。他望著皇宮方向那片模糊而壓抑的巨大輪廓,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殘忍至極、也瘋狂至極的弧度,“通知我們在北境潛伏最深的那顆棋子,‘野狐嶺’的計劃……可以提前發動了。務必讓王賁那老匹夫,吃一場足夠慘烈、慘烈到震動朝野的敗仗!敗得越慘,血流得越多,蘇宸的罪……就越大!就越無可辯駁!我要讓他百口莫辯,我要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寒風呼嘯著卷過枯枝,發出如同鬼魅嗚咽般的聲響。一張編織著汙穢流言與邊境血腥的、更加致命的大網,帶著蘇琰瘋狂的意誌,向著看似固若金湯的東宮,向著宗正寺那間冰冷石室中孤獨的身影,向著帝國的儲君,鋪天蓋地般收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