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皇帝禦駕離京是件大事,哪怕隻是去京城旁邊的西山,也夠宮人與六部忙碌一陣的,至少需要天來準備。
薑九懷表現得十分迫不及待,再三催元墨同他先去西山等皇帝,元墨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但到底挨不過皇帝的意思,還是委委屈屈上了馬車。
還沒到炎園,好巧不巧迎來一陣暴雨,平公公連忙就近尋了處院落給主子避雨,正好敲開了和妃彆院的大門。
即便不下雨,拉車的馬也有可能失蹄,或是車拔了縫,或是公主突然不適,或是家主大人吩咐休息……總之他們的馬車一定會在這座彆院門前停下。
彆院的管家帶著人急忙迎上來,將薑九懷和元墨請入廳中奉茶。
葉守川帶來的羽林衛被迎入東院,白一帶著的薑家府兵則被迎入西院,彆院不算大,兩拔人馬人數不少,頓時將彆院擠得滿滿當當。
上次來的時候,府兵並沒有搜出什麼名堂,元墨和薑九懷也隻是在門口同和妃略說了幾句話,未能一睹這座彆院的真容。
進來隻見廳上陳設雅設,不見一絲兒奢華,壁上掛著觀世音畫像,案上供著香爐瓜果等物,檀香的氣味化在雨汽中,無所不在。
“坐了半日馬車,我骨頭都顛散架了,要歇歇。”元墨擺出嬌弱的公主款來。
管家連忙引著元墨去後院,交給接領的嬤嬤方退回去陪薑九懷。
薑九懷自然有一百種法子絆住管家的腳,元墨狀若無意地向嬤嬤打聽,發現這裡侍候的人大多是新來的,“娘娘嫌從前看屋子的那起下人憊懶,雖說娘娘難得來,但窗上的灰都積上了,所以娘娘動怒,替換了一批人。”
是替換,還是滅口?
不過據嬤嬤說,管家倒還沒換,希望薑九懷那邊能打探出一些名堂。
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東壁上也供著菩薩和瓜果,整座彆院好像都被檀香味籠罩著。
院子裡種著一大片木芙蓉,或紅或白的花朵綴滿枝頭,開得格外繁盛,即使是在陰雨天裡也明眉動人。
元墨把侍候的人打發了出去,不多時,門被悄悄推開,薑九懷帶著葉守川和白一走進來。
“怎麼樣?”元墨問。
葉守川和白一都搖頭:“沒有秘室,也沒有暗格,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也許我們來得有點晚了。”元墨皺眉。
師父和煙霞客決鬥之時,和妃就在這彆院,定然是在處理罪證,如果當時他們能搜尋得細致一點,說不定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現在時隔這麼多天,以和妃的慎密心思,該收拾的大概都已經收拾完了。
“那管家還是舊人,可以從他入手。”薑九懷道。
白一點頭:“屬下這就去把他帶過來。”以主子審人的功力,應該很快就能問出點有用的東西。
“不。”薑九懷止住他,“其他人都被換走,隻有他還在,一是說明和妃留著他有用,很可能這院子裡依然有某些秘密需要他看守,二是說明和妃對他頗為放心,大約手裡已經捏住了他的命門,他不敢背叛。”
葉守川頷首:“對這樣的犯人,若是硬審,恐怕會狗急跳牆,一死了之。”
“那還是先彆審了。”元墨趕緊道。除了趙姑姑,這管家很可能是唯一的人證,不能有失。
可不審的話……難道指望他自己突然良心發現,自首告白?
“你們有沒有發現,這座彆院什麼東西最多?”薑九懷忽然道。
元墨的視線順著他的,落在東邊的香案上,“……佛像?”
說起來,和妃在宮中也是每逢初一十五必然持齋,手腕上整日戴著一串念珠,十分虔誠的模樣。
葉守川皺眉道:“旁人信佛,會在家裡辟出一間佛堂,這裡卻是每間屋子都有香案,不大對勁。”
白一道:“我問過下人,他們說這是管家的意思,因為山裡蚊蟲多,所以四處點香,除了禮佛,還能驅蚊……”
白一說到這裡頓住,四個人視線碰到一起,都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管家的藉口。
山裡蚊蟲多,但主人不在,他們隻要薰自己的屋子就可以了,沒必要將檀香點得到處都是。
真正的原因,很可能是,他在害怕。
怕什麼?
黃昏時雨漸漸停了,但公主午睡懶怠起身,大家也不好催促,且下過雨之後路滑,車隊也不好上路,遂留在彆院過一夜。
平公公擔心這邊的下人準備得不夠周到,命人去炎園喚了一大波下人來,將彆院的下人都打發出去,赫然是將這裡當作了主子的臨時行館。
彆院的下人倒樂得自在,服侍貴人雖是臉麵,指不定哪句話沒說對就要倒大黴,他們索性待在下房裡懶得出來。
管家拈著香,在佛像前暗暗祈禱,在素日的經文之外,外加求明天一定要天晴,好讓這兩位祖宗上路。
這一夜也不知是擔心還是緊張,管家隻覺得睡不安穩,半夢半醒間,隱隱約約聽到哭泣聲,還有慘叫聲。
這些聲音都很遠,像從前很多次一樣,穿過了好多層門縫才傳到他的耳朵。
他猛地驚醒了。
室內寂寂,檀香濃鬱。
他爬起來在佛像麵前上了一炷香:“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救救我……”
一絲低低的呼救聲響在耳邊,管家回過身,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一條人影從暗處幽幽地浮現,她的發絲披散,衣裳淩亂,全身都是血跡,她的臉色鐵青,七竅都是血,雙手直直地伸出管家:“救救我……救救我啊……我好痛……好痛啊……”
管家看著她離地的雙腳,再看看她飄忽的身形,心膽俱裂:“不是我!不是我!你要索命也不要來找我!我什麼都沒做!不關我的事!”
“你看見了……是不是?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我一點一點被折磨死……煙霞客已經受報應了,他在十八層地獄裡下油鍋……”
女鬼的語氣森然到極點,一點一點向他飄近,“現在……輪到你了……”
“我沒有!”管家的眼珠快要驚出眼眶,拚命往佛像身邊縮。
元墨覺得再嚇下去,他恐怕就要嚇瘋了。
她陰陰地道:“我知道你不是凶手……可我還是死了……你現在去我屍骨前上一炷香,替我超度,我要是能轉世投胎,就放過你……”
“好,好!”管家宛如將要溺死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我這就去!”
他的神誌已經被衝跨了,拈著香就衝了出去。
房梁上,葉守川和白一緩緩放下手中的黑色繩索,薑九懷從門外進來扶住她,元墨雙腳落地,呼,扮女鬼可真不容易。
葉守川和白一已經追了出去,元墨和薑九懷也快步跟上。
那麼多女伎失蹤,他們一定要為煙霞客處理屍骨,元墨原以為管家會去西山某處,哪知道管家直奔後院,把手裡的香插在那片木芙蓉花前,鼻涕眼淚全嚇了出來,全身都在發抖:
“我也是沒有辦法,我的老婆孩子都在主子手裡……我隻能照主子的意思做……你們是苦命人,我又何嘗不是?這麼久一來,我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我我我明天就請高僧來超度你們,明天就給你們做水陸道場,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說著,磕頭不止。
待管家走後,四個人從屋簷下走了出來,都有點不敢相信。
竟然就埋在後院?
難怪管家會怕成這樣。
難怪旁的彆院沒有查覺一點異常,一切就在這座彆院裡悄然發生,每間彆院相隔都十分遙遠,誰也不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
白一帶著府兵開始挖開樹下的土地,大概一炷香之後,花海下的泥土全被挖開。
不知是誰先吐了出來,即使是訓練有素的薑家府兵,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
月光穿過繁盛的花樹,照出一片人間地獄。
屍首與屍首相疊,斷骨與斷骨交錯,層層疊疊不知疊了多少重,每一具骸骨在生前就被折斷了每一個骨頭,每一枯斷骨都訴說著主人生骨的痛苦。
“挖出來……”元墨已經吐過兩遍,從嘴裡到胃裡全是酸的,連牙根都軟了,她死死咬著牙,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全都挖出來……我要帶給父皇看看,看看他寵信的妃子到底是什麼心腸!”
“不可。”薑九懷拿帕子替她擦拭嘴角,“就算把這些帶到陛下麵前,她隻要推說一概不知,把罪責全往管家身上推,你要怎麼辦?”
而管家為了保住妻兒,真的可能會一口認下這罪名。
這就是和妃留下他的原因,這片罪惡的地獄需要有人看守,免得被人無心翻動,而看守的人絕對靠得住,關鍵時刻還能成為她的替罪羊。
“那你說怎麼辦?”隻要想想她和薑九懷也曾經上過那輛馬車,曾經差一點兒就被埋進了這片花下,她的胃裡就不斷翻湧,“我要看她下地獄!”
“阿墨,彆怕。交給我,我會讓她人贓並獲,逃無可逃。”薑九懷的聲音鎮定,清冷,一如既往,他輕輕抱住她,聲音變得輕柔,“謝謝你,阿墨,如果當初不是你,我很可能已經是那裡麵的一具枯骨。”
元墨心中的恐懼再也忍不住,緊緊抱住了他。
去年三月十七,假冒女伎被擄上那輛馬車,是她人生當中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