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居仁巷是一條狹長的小巷,巷子儘頭是有一戶人家,門前掛著兩盞白燈籠,表明家中剛剛辦完喪事。
元墨拉起門環的時候,發現上麵已經有一層銅綠,很顯然,這戶人家的來客極少。
她叩響門環之後,過了好一會兒纔有人來應門。
門開處,季雲安麵容清峻,不知道是因為削瘦的原因,還是因為一身孝服,元墨覺得比上一次見麵時,此人蒼白冷峻的許多。
元墨行禮:“下在姓元名墨,我家主人聞得季公子才高八鬥,風采絕世,特意派我來請季公子前往府衙赴今日的詩會。”
“貴主怕是找錯人了,我無權無勢,也沒有達官貴人引薦,恐怕沒有與會的資格。”季雲安說著,便要關門。
元墨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這所謂與民同樂的詩會,其實門檻極高,若非達官權貴,則需要在樂坊擺上幾天流水席,先攢出幾本詩集子,然後還要有人引薦,才能參加。
總之,與會之人,要麼有權,要麼有錢,要麼抱住了達官貴人的大腿。
元墨忙道:“哎,彆急彆急,我家主人乃是薑家家主,今日詩會的裁判官,我要找的就是季公子,絕對不會認錯。”
“薑家家主?”季雲安吃了一驚,隻可惜這點吃驚不足以化解他臉上的冰封般的冷漠,他搖頭,“多謝貴主好意,但家母過世不久,在下重孝在身,不便前往。”
說著,他又要關門。
元墨乾脆把一條長腿伸進門檻,擋住了門板,季雲安顯然是,聲情並茂,還有人頗具創意,一邊撫琴一邊吟詩,相當之風雅,博得了陣陣掌聲。
白一守在廳外,看見元墨,十分意外:“二爺怎麼來了?”
“回頭再跟你細說。”說著把季雲安交代給白一,進去之前,忍不住拍了拍白一肩,笑道,“信我看啦!多謝你了兄弟!”
大廳裡座無虛席,元墨悄悄地貼著牆根兒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席上的薑九懷。
詩會非是政事,他沒有穿親王蟒服,而是穿一件天青色通肩大袖圓領袍,整個人清逸出眾,如明珠般耀眼,與會的年輕士子雖都是刻意打扮過,卻沒有一個人能及得上他的分毫。
元墨想起她那天去薑家要錢,也是這般悄悄溜進大廳,然後第一眼就看到薑九懷。
依然是威儀赫赫,麵無表情,看上去喜怒難測,深不可知。
但他的視線幾次從那些詩人們身上移開,元墨打賭他心中正不耐煩,估計打算離開。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薑九懷幾乎是立刻望了過來,越過整間大廳,和元墨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元墨不由自主就笑了。
作為一個看到主子的下人,元墨的笑容太過爽朗了,可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一看到薑九懷,嘴角就會忍不住往上翹。
她避開席麵,貼著牆根小跑著向薑九懷靠近,薑九懷的目光追逐著她,眸子微微發亮,倦意一掃而空,整張臉煥然生光。
等到元墨來到身邊,他方收住過分好看的臉色,淡淡道:“二爺貴足幸臨賤地,薑某真是不勝榮幸。”
“哪裡哪裡,這不是事情辦好了,就馬上來找家主大人了嗎?”元墨跪坐在薑九懷席後,“小有人件事情,特求家主大人幫忙。”
此時在獻詩的是曹公子,大約是在自己地盤,他十分誇張地帶了一隊女伎出場,不單給自己的詩文配樂,還給配舞,聲勢浩大。
元墨不想高聲,隻得湊近薑九懷一點,“阿嫵有個要求,隻要讓季雲安在詩會上露臉現詩,事情便算是成了。”
太近了……薑九懷想。
溫熱的鼻息噴到他的耳垂上,像是小小的火焰隔空燃燒,元墨的氣息也一起送了過來,帶著酒氣,還有濃濃的脂粉香。
“喝了多少?”他問。
朱大雙今天不要命地敬酒,元墨還真喝了不少,不過酒雖多,卻不烈,對於元墨來說,就和帶酒味的蜜水差不多,喝再多都隻是微薰而已,離醉遠著呢。
“小人沒醉,小人清醒著呢。”元墨說著,露出小狗般的哀求神色,“家主大人,求求你了……”
薑九懷忍不住一笑,還好,及時地低下了頭,眾人隻看得到他斂開的下頷,和微翹的嘴角,忍不住暗暗交換驚異的目光。
早聽說那位男寵很得家主大人寵愛,今日一見果然如此,你看家主大人坐在這兒半日,臉上冷得像塊冰疙瘩,他一來,家主大人就笑了!
季雲安很快便排了了靠前的位置。
因是薑九懷親自吩咐,曹方著意拉攏,親自問他準備獻什麼詩,可需要笙歌伴奏,季雲安恭敬地說不用,曹方又細問季雲安是怎麼來的,如何認得家主大人。
其實季雲安自己也十分疑惑,他家道中落,家境貧寒,師父名頭雖大,但已經去世多年,他哪裡認得薑家家主,薑家家主又怎麼是從哪裡聽說過他?
元墨是家主大人的心頭寵,而季雲安是元墨帶來的人,前來寒暄的人一波接一波,全都聲稱早就聽說過季公子的大名,對季公子仰慕已久,今日得見,果然儀表非凡,名不虛傳。
待打聽得季雲安曾經師從桃林居士,眾人更是對他讚不絕口,有些心急的,甚至開始打聽季雲安有沒有婚配。
廳上,曹公子終於吟完了詩,帶著他的女伎們下去了,季雲安走上廳來。
薑九懷看了元墨一眼。
她滿臉都是喜色,臉頰是薔薇一般的緋紅,眼睛明亮得不可思議,像是把滿天星辰化成水,全傾在她的眸子裡。
“這麼高興?”薑九懷狐疑地看了看季雲安。
元墨一瞧他這神情,就知道他想歪了,連忙道:“不是不是,小人高興不單是為這個,小人有件大喜事!”
“什麼喜事?”
那個秘密一直像鳥兒一樣在元墨心中撲騰跳躍,她恨不得告訴天下每一個人,如今見問,哪裡還忍得住,她緊緊地拉住九懷的衣袖,壓得低聲音,卻壓不住心中的雀躍:“阿九,我有娘了!”
“我娘是紅姑!”
“紅姑是我娘!”
“我有娘了!”
她的激動與欣喜,像是被她握著的衣袖,從她的身上,毫無保留地傳到了薑九懷身上。
薑九懷自己從來沒有生出過這樣強烈的歡喜,但此時此刻,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了。
他由衷地道:“恭喜你,阿墨。”
元墨眉開眼笑,整張臉都笑成了一朵花兒,“是白一查的,不,是平公公讓白一查的,啊,白一真好,平公公也是個大好人!阿九,讓平公公回來吧?他在那兒天天采石頭可苦了。”
這一天,元墨覺得天真藍,雲真白,世上每一個人都真的好可愛,她願意天底下的人都像她一樣快活開心,以至於忘記了乾涉家主大人對他人處置是多麼放肆的事。
但薑九懷看她這樣開心,心情也很不壞,便沒有計較這一點,隻道:“他一日不認錯,便一日休想回來。不過看在他年紀大,可以給他換個輕省差事。”
元墨趕緊道:“家主大人英明!”
季雲安吟誦了一首長詩,元墨一個字也沒聽明白,但還是給麵子地大力鼓掌:“好!好詩!”
二爺既然叫好,底下當然是從者如雲,場麵十分熱烈。
且以詩論,季雲安也當真是冠絕群倫,座中那些清正不喜阿諛之輩,也拈須點頭讚歎。
元墨一邊鼓掌一邊悄悄問薑九懷:“家主大人,他這詩怎麼樣?”
薑九懷道:“尚可。”
“嘻嘻,家主大人眼高於頂,家主大人說尚可,那他就是才高八鬥啊!”
薑九懷瞧她今日歡喜,也替好高興,道:“就讓你送個滿情如何?”
元墨眼睛一亮:“怎麼送?”
薑九懷另取了一隻酒杯,往元墨麵前一放。元墨懂了他的意思,大喜過望,提起酒壺斟滿杯子,正要起身,薑九懷道:“嗯?”
元墨一瞧,家主大人的杯子還空著呢。
她連忙給薑九懷的杯子斟滿,然後才端起那隻隻酒杯,高聲道:“家主大人給季公子賜酒!”
擎著酒杯,送到季雲安麵前。
這便是主審官已經選定今日詩會的魁首了,眾人紛紛喝彩,恭喜季雲安。
季雲安恭恭敬敬接過酒杯:“謝家主大人!”一口飲乾,然後低聲向元墨道:“謝元兄。”
他看得出為元墨在薑家家主麵前十分有臉,而自己今天能站在這裡,顯然是元墨一手促成。
“哪裡哪裡。季公子今日一舉成名,將來飛黃騰達,青雲直上,指日可待啊。”
季雲安越是露臉,言嫵自然就越是滿意。反正誇人又不要花錢,她樂得一頂頂高帽子往外送。
但季雲安卻沒有喜色,他借還杯之時,壓低聲音:“在下有要事相告,元兄能否借一步說話?”
他的神情鄭重,好像有什麼要緊事的樣子,元墨點點頭,回到座位邊同薑九懷說了,薑九懷點頭:“速去速回。”
元墨出廳裡出來,季雲安在不遠處的假山等著,她走過去問:“什麼事?”
季雲安道:“在下一直在想,方纔遇見的那些人,他們抬的可能不是煙花。”
元墨一愣:“不是煙花是什麼?”
“在下不知。”季雲安道,“曾經有做煙花的匠人賃了我家的院子住,他們裝煙花的是木箱,不是桶,而且重量也不像,那桶裡的東西好像比煙花重很多。”
元墨想起來了,當時那些抬桶的下人們一個個額頭冒汗,都在喘氣。
她明明聞到了硫磺的味道,不是煙花,會是什麼?
這會兒天已經黑透了,元墨向府衙的下人借了一盞燈籠,來到當時那道走廊上,蹲下來一寸寸仔細檢視,終於發現地麵上有幾點水印子。
她拿手蹭了蹭,再用力聞了聞,好像是……油?
硫磺……
油脂……
她的臉色大變:“不好——”
彷彿為她的話作注腳一般,隔著假山樓閣,遠處的大廳爆發出一聲搖天動地的巨響,豔紅色火焰在黑暗中衝天而起,彷彿一頭獵獵燃燒著的巨龍,一口將整間大廳吞了下去。
元墨心膽俱裂:“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