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元墨一時沒有動,她道:“不過,小人在家主大人身邊服侍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卻還沒領過月錢。現在說滾就滾,似乎有些劃不來,但我也知道,家主大人身上肯定是沒有銀子的……”
薑九懷不耐煩地打斷她:“你到底想說什麼?”
元墨試探著道:“能不能把家主大人的金麟賞給小人?這應該是家主大人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薑九懷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抬手除下左腕上的金麟,扔給元墨。
元墨珍重地接過,戴在手上,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小人告退。”
直起腰,轉身就走,身影迅速消失在沿洞外,一下也沒有回頭。
薑九懷身形晃了晃,扶住了石壁,才沒有倒下,一手捂住傷口。
胸前劇痛,不單是傷口的痛,還有一種痛來自更深更深的地方,沒有藥草可以敷,沒有辦法可以治。
忽地,他站直了身體,站得挺拔筆直,好像方纔那個快要倒下的人不是他一樣。
“那個……”洞口有人去而複返,探進一顆腦袋,“家主大人,外麵好像真的有狼……”
薑九懷冷冷道:“那是你的事。”
“是是是,這是小人的事,小人是想提醒家主大人小心火堆,柴禾就堆在那邊角落……”
薑九懷:“滾。”
“是是,小人這就滾。”元墨說著,沒影了。
薑九懷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還沒等他扶牆,洞口的腦袋又探進來,“對了,火堆邊上那些陶碗還沒烤過,千萬彆盛水,一盛就變回稀泥了,靠裡麵那隻陶缸是能用的,裡麵盛的是淨水,家主大人可以喝……”
“——滾!”薑九懷一聲斷喝,胸前傷口彷彿又撕裂了幾分。
門外的人影“嗖”地一下,不見了。
薑九懷站著,站了一炷香,兩炷香……洞外寂寂,除了風聲,再沒有彆的聲響。
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他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上。
當薑九懷再次醒來,洞外已是一片漆黑。
但火堆依然將洞內照得明亮,火上還烤著一隻兔子。
兔子身上的油脂滴進火堆裡,火光一蓬一蓬地旺出明亮的光,元墨抱膝坐在火堆前。
他的胸前包紮的布條,潔淨如新,絲毫沒有流血的痕跡。
薑九懷幾乎要懷疑,昨晚的自己根本不曾醒來,隻不過做了一場夢。
然而左腕空空,金麟是確確實實戴在了元墨的手上。
“元、墨!”他低低地咬牙道。
“家主大人您醒了?”元墨回過臉,語氣一如往常地輕快,“餓不餓?兔子馬上就烤好了。”
又道:“話說家主大人您這金麟真好使,射兔子那叫一個準!就是射完之後找金剛石有點麻煩,能不能用石子兒替代啊?不然太費錢了,一隻兔子一顆金剛石,唉,我還沒吃過這麼貴的兔子……”
“閉嘴!”薑九懷額頭青筋直跳,歇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一口氣,“你怎麼還在這裡?”
“家主大人,小人也不想的啊,可這深山老林,荒郊野外,黑咕隆咚,實在是太嚇人了。小人便擅自決定在這裡借住幾日。家主大人請放心,小人不會白住的,您的吃穿用度小人全包了,您估且就當被小人包養了吧。”
薑九懷重傷未愈,一口氣沒接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薑九懷再次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心中的怒氣已經升了上來。
可當他睜開眼,發現火堆已經化為灰燼,寒風吹過,一室幽冷,元墨已經不在了。
空空蕩蕩。
走了……
很好。
他重新閉上眼睛。
長風呼嘯,彷彿要將這個世界掀翻。
風聲裡,忽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然後就聽到有人道:“糟糟糟糟糟糟糟!媽的又要生火了!”
清朗的聲音裡全是懊惱。
元墨!
薑九懷猛地睜開眼睛。
元墨一個箭步躥進山洞,身上七七八八堆了無數東西——一捆柴、一大把草藥、幾串帶著泥土的莖塊,還有兩條魚。
她把東西放下,然後坐下來愁眉苦臉開始生火。
薑九懷怔怔看了半晌,才確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他掙紮著坐起來,“你給我……滾出去!”
元墨這才發現薑九懷醒了,道:“先等等啊,總得把火生起來,太冷了。”
她堆了一窩枯草,拿兩塊石頭不停敲擊,“我今天走到南邊那個山穀了,居然挖到了一大堆野山藥,還有茯苓,成片成片的,夠咱們過冬了,就是有點遠,來回要近兩個時辰,我差點兒就迷路了……”
薑九懷咬牙:“元、墨!”
石塊上濺起的火星引燃了乾枯的蘆葦,火舌重新在山洞裡躥起來,帶來溫暖和光亮。
“好啦。”元墨像是完全看不到薑九懷已經快要扭曲的臉,笑嘻嘻問,“餓不餓?我給你烤幾塊野山藥吧。”
她手腳麻利得很,一麵說,一麵就把那彎彎繞繞盤曲成團的野山藥掰成幾截,埋進火堆裡。
然後拎起魚,一條放進陶罐燉湯,一條架在火上烤,食物的香味很快彌漫開來。
無由地,薑九懷覺得她好像會仙法,她一來,一處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山洞,眨眼間變得熱熱鬨鬨香香噴噴。
不一時,她便端著兩隻陶碗過來,一隻碗裡是去了皮的熟山藥,一隻碗裡是魚湯:“家主大人吃飯啦!”
薑九懷冷冷地瞪著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奈何不了你?”
元墨歎了口氣:“這不是明擺著嗎?金麟在我手上,家主大人您還是認命吧。”
薑九懷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臉色一陣發青,差點兒又昏了過去。
元墨看著薑九懷,輕輕歎了口氣。
他真是太虛弱了,臉色蒼白如雪,連唇上都沒有半點血色,整個人就像是用白紙糊成,好像風再大一些,便能把他捲走。
她搬來一大捆枯草鋪在土壁前,假裝它是靠枕,然後扶起薑九懷,讓他靠在上麵。
薑九懷無法掙紮,無力反抗,整個人陷在草木乾燥的芬芳裡,彷彿嗅到了陽光的味道。
元墨勺起一匙魚湯送到薑九懷唇邊,薑九懷彆開臉。
單是這樣簡單的動作,也讓他一陣頭暈,他咬牙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想要你活著。”元墨臉上是罕見的認真,眸子漆黑溫潤,牢牢地望定他,“我不要你死。”
薑九懷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眸光比刀鋒還要冷漠:“誰說我會死在這裡?”
這種目光可以讓薑家那些大佬畏懼地低下頭顱,但元墨不避不讓,戳穿他:“你連金麟都可以給我,擺明是不想要這條命了。”
薑九懷頓了一下,冷冷道,“我是死是活,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元墨睜大了眼睛,大聲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你死了我豈不是要難過死?”
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這是薑九懷一直以來最想聽的話。
可是,不應該是現在。
現在他跌落塵埃,一無所有,跟著他,她朝不保夕,遲早會喪命。
她應該趁早離開,趕快回到紅館,沒有人敢輕易動手。
他清晰地知道可這一點,可是這句話的威力太過強大,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至,將他心中的冷漠、痛苦還有絕望衝得潰不成軍。
腦子:讓她走!
心:不,她說她喜歡我!
我喜歡你。
她對他的癡心,他一早便知。
原來,知道是一回事,聽她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親耳聽到這一句的力量,遠遠勝過暗暗的測知。
這句話就像是春風,而他的心則像是被春風催發的種子,呼嘯著抽枝,發葉,開花,眨眼間綻放出滿室芳香。
不應該這樣,不應該啊。他緊緊握起了拳頭,腦子聲嘶力竭地大吼,可聲音無法傳到心間。
心上在開花。
不停地開,不停地開,源源不斷,無窮無儘,止不住。
元墨雖然不知道他心裡麵到底在想什麼,但火光下,清晰地瞧見他蒼白的臉頰微微透出了一絲血色,幽深的眸子也隱隱亮起了一點光。
呼,看來有用。
樂坊是銷金窟,也是銷愁窟,每一個女伎皆是一處溫柔鄉,無論客人有多少愁緒,她們都有法子將它們一一撫平,讓客人開開心心離開。
元墨一度很好奇她們是怎麼做到的,客人們愁眉苦臉來,滿麵春風走,簡直像是被施了法術。
歡姐道:“簡單啊。告訴他們,他們高大英俊有才華,你仰慕他,喜歡他,他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是你的天你的地你的神,一天見不著他,你就吃不下睡不著,隻有見到他,你的世界才能重新晴朗。”
元墨覺得:“嗯……有點誇張……”
歡姐道:“誇不誇張不重要,重要的是讓他知道他被人喜歡,不管他在官場在家裡是有多抬不起頭,但在另一個人的世界裡,他就是唯一,就是全部。嗬嗬,一個男人的煩惱,用這一招至少能解決一半。”
薑九懷的煩惱有沒有解決一半元墨不敢說,看起來了,好歹解決了十之一二?
不知道這十之一二,能不能讓薑家大人吃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