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安史之亂:我給杜甫當保鏢 第27章 禍起詩箋·心燈將熄
景崴從汙水浸透的深淵爬出,琉璃左臂滴落的紫金毒液蝕穿道觀石階。
坊間孩童傳唱的淫詞豔曲,竟是杜甫未示人的《麗人行》詩稿。
詩聖眼中最後的光熄滅了,他抓起畢生詩稿撲向炭盆:“當焚儘這禍根!”
火焰舔舐宣紙的刹那,景崴攥住他枯瘦的手腕嘶吼:
“若連這盞燈都熄了,人間纔是真正的煉獄——”
杜甫的淚砸在灼熱詩稿上,滾燙如熔化的鉛。
粘稠的黑暗裹著腐爛的甜腥味,死死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裹著屍衣的淤泥,沉甸甸墜進肺裡,又翻攪起胃袋深處沒吐乾淨的苦水。我幾乎是拖著杜甫,從那個散發著萬年腐臭的暗渠口爬了出來。後背箭傷被粗糙的磚石邊緣狠狠剮蹭,尖銳的劇痛讓我眼前炸開一片猩紅的雪花,喉嚨裡嗆出一股腥甜的鐵鏽味。杜甫在我身側劇烈地嗆咳,單薄的身體抖得像深秋枝頭最後一片枯葉,每一次痙攣都帶動著貼在我身側的冰冷身軀。
右臂死死箍住他嶙峋的腰,幾乎能隔著破爛的麻布衣袍,數清他肋骨的形狀。左臂——那條該死的、沉甸甸的琉璃臂——則完全失去了知覺。不,不是失去知覺。是另一種更詭異、更恐怖的感覺取代了痛楚。彷彿一截不屬於我的、冰冷的、沉重的墓碑,硬生生焊死在肩膀上。布條包裹下的深處,細微的“哢噠…咯吱…”聲永無休止,像生鏽的齒輪在徒勞地咬合。更深的地方,是持續不斷的低沉嗡鳴,如同壞掉的引擎,死死纏繞著我的聽覺,鑽進顱骨深處,攪得腦漿都跟著一起震。
視網膜邊緣,幽藍色的係統界麵艱難地穩定下來,但上麵跳動的猩紅數字和文字如同催命符:[存在性侵蝕穩定在7.3%,熵增殘留:高度汙染],[精神汙染風險↑↑]。下方那條代表“長河”穩定性的進度條,像一條受驚的細蛇,微微震顫著。
“崴…崴兄…”杜甫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生鏽的鐵皮,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悸和深入骨髓的疲憊,“這…這是何處?”
我艱難地抬頭,借著破敗窗欞透進來的、微弱得可憐的黎明天光,勉強辨認出輪廓。幾堵傾頹的土牆,漏風的屋頂,蛛網纏繞著早已褪色剝落的神像泥胎,香案倒伏在地,積著厚厚的灰塵。空氣裡彌漫著塵土、黴爛的木頭和一種萬物沉寂的死氣。
“一處…廢棄的道觀。”我喘息著,每一個字都牽扯著胸腔裡的刺痛。目光掃過地麵,瞳孔猛地一縮。道觀粗糙的青磚地麵上,散落著幾灘深色的汙漬,正是從暗渠帶上來的、裹著我們腳踝的惡臭泥水。其中最大的一灘,就在我剛剛倚靠過的牆根下。而此刻,那攤渾濁的汙水邊緣,正發出極其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聲!
一縷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紫色煙霧,正從汙水與地麵接觸的地方嫋嫋升起。被汙水浸透的幾塊青磚表麵,顏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酥軟,如同被無形火焰舔舐過的朽木,正無聲無息地蝕化!
我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布條早已被汙濁浸透,濕漉漉地緊貼著。手腕關節內側,那道細微的應力裂痕處,粘稠的紫金色液體正在緩慢彙聚、滲出。一滴,又一滴,帶著妖異的光暈,沉重地墜落,精準地砸在下方汙水的邊緣。
滋——
煙霧更濃了些。被液體直接覆蓋的地麵,磚石如同被強酸反複灼燒,迅速凹陷下去一小塊,邊緣呈現出詭異的、與我左臂如出一轍的琉璃化光澤!
“呃…”杜甫也看到了這一幕,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被扼住脖頸的垂死嗚咽。他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後縮,手腳並用地蹭著布滿灰塵的地麵向後挪去,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牆壁。他雙眼死死盯著那不斷蝕化的地麵和我滴落魔液的左臂,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褪儘,隻剩下一種被徹底凍結的、純粹的恐懼。那眼神,空洞得嚇人,彷彿靈魂都被眼前這超乎理解的褻瀆景象抽走了。
“彆看它…”我的聲音乾澀得像是在沙漠裡跋涉了三天三夜,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氣。我強迫自己扭過頭,不再去看那正在腐蝕世界的紫金液體,也不去看杜甫眼中倒映的、我自己那條怪物的臂膀。這比任何追兵的刀劍都更鋒利,更精準地切割著我們之間本就搖搖欲墜的信任。
我掙紮著,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撐起身體,拖著那條死沉的琉璃臂,踉蹌著走到道觀相對乾燥、遠離汙水的一角。杜甫蜷縮在那裡,背靠著冰冷的牆壁,雙臂緊緊抱住膝蓋,頭深深埋在臂彎裡。那件本就破爛的衣袍,沾滿了暗渠的汙穢和道觀的灰塵,裹著他瑟瑟發抖的、單薄得像紙片一樣的身軀。隻有那花白、枯槁的頭發,在熹微的晨光中微微顫動。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隻有左臂內部永不停歇的嗡鳴和金屬摩擦聲,還有那該死的“啪嗒…啪嗒…”的滴水聲,在這破敗空曠的道觀中被無限放大,敲打著早已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先生…”我試圖開口,聲音嘶啞,“安全了…暫時。”
杜甫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沒有抬頭。過了許久,才從他臂彎裡傳來一聲含混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回應,像是嗚咽,又像是夢囈。那聲音裡浸透了疲憊、恐懼,還有一絲無法言喻的疏離。
我靠著冰冷的牆壁滑坐在地,扯開右肩和後背被血汙和汙泥板結的衣料。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被臟水浸泡後的刺痛感再次襲來,邊緣泛著不祥的灰白色。我咬著牙,從貼身一個尚算乾燥的油布包裡摸索出最後一點碾碎的金瘡藥粉,那是從黑市擂台的死人身上搜刮來的,劣質得像是摻了沙子。藥粉撒上去的瞬間,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皮肉上,疼得我眼前一黑,額角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身體不受控製地痙攣。
“唔…”我死死咬住下唇,把痛呼堵在喉嚨裡。血腥味和劣質藥粉的刺鼻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著我的鼻腔。視線餘光裡,杜甫似乎微微抬起了頭,朝我這邊瞥了一眼。那眼神飛快地掃過我猙獰的傷口,又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去,重新埋進臂彎裡,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我知道他在怕什麼。他怕的不僅是這條詭異的琉璃臂,還有我處理傷口時流露出的、如同野獸舔舐傷口般的凶悍和冷漠——這同樣超出了他熟知的文人世界的認知範圍。
絕望和無力的感覺,像冰冷的藤蔓,沿著脊椎一點點向上攀爬,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這條手臂…這該死的係統…這無休止的追殺…還有這越來越深的、如同天塹般的隔閡…我真的…還能護住他多久?護住他,是否最終也在毀滅他?那句“滅世引信”的詰問,如同附骨之蛆,在腦中瘋狂啃噬。
“先生…我去找點吃的和水。”我啞聲說,撐著牆壁艱難地站起來。不能待在這裡,空氣裡的恐懼和疏離會把人逼瘋。我需要轉移注意力,哪怕隻是片刻。
杜甫依舊沒有回應,像一尊凝固在絕望中的泥塑。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幾乎要散架的破舊觀門,一股混雜著塵土的、略帶暖意的空氣湧了進來,衝淡了些許道觀裡的死寂。長安城午後的喧囂隔著幾條街巷隱約傳來,模糊而遙遠。我儘量放低身體,像一道影子般貼著道觀斑駁的外牆移動,琉璃左臂被刻意藏在寬大的、沾滿泥汙的袖子裡。係統界麵在視網膜上展開,簡易地圖模組籠罩著一層薄紗似的噪點,但還能勉強指示方位。代表“惡意關注”的淡紅色區域,如同水麵上不斷擴散的油汙,在長安城幾個繁華坊市的方向隱隱浮現。
我選擇了與那些紅色區域相反的方向,鑽進一片低矮、雜亂、汙水橫流的貧民區。這裡氣味更加複雜濃烈:劣質油脂煎炸食物的焦糊味、腐爛菜葉的酸餿味、人畜糞便的騷臭味、還有從某個角落傳來的、帶著絕望氣息的壓抑咳嗽聲。人影如鬼魅般在狹窄的巷道裡晃動,大多是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或貧民。他們警惕地看著我這個“生麵孔”,卻又沒有力氣和興趣多問一句。
在一個相對開闊的、堆滿垃圾的巷口,幾個穿著破破爛爛、瘦骨嶙峋的孩童正在追逐打鬨。他們灰撲撲的臉上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屬於亂世的早熟。其中一個稍大些的男孩,一邊跳著腳躲避同伴的追逐,一邊用尖細、帶著濃重長安俚俗口音的調子,反複唱著一句:
“…美人如玉馬如龍,酥胸半露石榴紅…楊郎醉眼覷阿環,花鈿金步搖春風…”
我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那尖細的童音,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紮進我的耳膜!
美人如玉馬如龍…酥胸半露石榴紅…楊郎醉眼覷阿環…花鈿金步搖春風…
這詞句!這粗俗露骨的腔調!這刻意模仿卻又扭曲變形的韻味!
這不是彆的!這分明是杜甫在顛沛流離中,於馬嵬坡事變前夜,於那間破敗驛館的昏暗油燈下,字字泣血、句句含諷寫下的《麗人行》草稿片段!是他尚未示人、壓在包袱最底層、連我都隻見過一眼的腹稿!
“禍根…禍根…”杜甫那絕望的低語彷彿就在耳邊炸響。我渾身的血液都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手腳冰涼。
“小崽子!唱什麼浪詞!”一個佝僂著腰、挑著擔子的老嫗嫗蹣跚走過,厭惡地嗬斥了一聲。
那唱歌的男孩嘻嘻哈哈地做了個鬼臉:“坊裡都這麼唱哩!好聽!說宰相家美人就是這般浪!”
另一個更小的孩子拍著手,奶聲奶氣地接道:“唱得好!楊郎睡貴妃!羞羞羞!”
轟——!
腦子裡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股混雜著憤怒、恐懼和巨大荒謬感的血氣直衝頭頂!詩稿泄露!這根本不是追殺!這是比刀劍更毒辣萬倍的精神淩遲!是釜底抽薪!是要從根子上徹底摧毀杜甫——摧毀他的精神支柱,摧毀他的文心傲骨,把他釘死在“誹謗朝廷”、“蠱惑人心”、“招災引禍”的恥辱柱上!讓他自己懷疑、否定、直至徹底焚毀那支曾經刺破黑暗的筆!
我猛地轉身,瘋了一樣朝著道觀的方向衝去!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恐懼的利爪緊緊攥住了我的咽喉!老杜!以他現在瀕臨崩潰的狀態,聽到這個…他會做什麼?!
“嘭!”
我幾乎是撞開道觀那扇破門的!腐朽的門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昏暗的光線下,杜甫癱坐在冰冷的地上。他麵前,散落著幾張皺巴巴的、邊緣泛黃的粗糙紙張。那幾張紙,像磁石一樣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他的臉。
那已經不是一張活人的臉。是蒙上了一層死灰的蠟,凝固著一種徹底被抽乾靈魂的空洞。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在我撞開門的瞬間,徹底、完全、無情地熄滅了。隻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絕望的窟窿。
嘴唇哆嗦著,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發出破碎的、意義不明的音節:“…禍…禍…禍根…”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些紙上,彷彿要將它們燒穿。那上麵抄錄的,正是坊間流傳的淫詞豔曲!是他心血凝聚卻被糟蹋得麵目全非的詩魂!
“…皆因吾…”他喃喃著,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皆因吾詩招妒…招妒…”
“先生!”我衝過去。
就在我衝到他麵前兩步之遙時,他猛地抬起頭!那雙死灰色的眼睛死死盯住我,裡麵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毀滅一切的決絕!
“當焚!”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嘶吼,像是瀕死野獸最後的哀鳴,撕裂了道觀死寂的空氣!他猛地抓起地上所有能找到的紙張!那些浸透了他半生心血、記錄著時代悲鳴和靈魂呐喊的詩稿殘篇!
他像一頭絕望的困獸,以驚人的速度和力量,朝著牆角那個尚有餘燼、微微泛著暗紅光芒的破舊炭火盆撲去!
“當儘焚此禍根——!!!”
那本包裹在最裡麵、用破布仔細捆紮的《麗人行》原稿草卷,赫然就在他抓取的一堆紙稿最上方!
“不——!”我目眥欲裂,全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身體爆發出超越極限的速度和力量!腳下蹬地,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直撲過去!
杜甫枯瘦的身體已經撲到炭盆前,雙手死死攥著那捲《麗人行》稿,用儘全身力氣,朝著盆中猩紅的餘燼狠狠按了下去!
嗤——!
紙張的邊緣瞬間被高溫炙烤得捲曲、焦黃!一股嗆人的焦糊味瞬間騰起!
“放手!”我的咆哮帶著血腥味!右手如同鐵鉗,死死抓住了杜甫攥著《麗人行》稿的枯瘦手腕!左手——那條沉重的、被布條包裹的琉璃臂——則不顧一切地,猛地伸向那幾頁即將被火焰吞噬的紙稿,試圖將它們從火舌下奪回!
滾燙!炭火的灼熱瞬間舔舐上琉璃臂包裹的布條!布條邊緣瞬間焦黑捲曲!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合著麵板被炙烤的劇痛,沿著手臂神經狠狠衝進大腦!我甚至能聽到布條下,琉璃臂內部結構在高溫下發出細微的、彷彿不堪重負的嗡鳴尖嘯!
“崴兄放手!”杜甫爆發出一股病態的、源自絕望深淵的力量,涕淚橫流,瘋狂地掙紮著,想要掙脫我的鉗製,“留之何益?!徒招殺身之禍!累你至此…吾心何安?!吾心何安啊——!”他的嘶喊帶著血淚,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鞭子抽在我的心上。
我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能聽到他枯瘦指骨在我掌心下不堪重負的呻吟!我能感受到他靈魂深處那無法承受的顫栗和自我毀滅的瘋狂傾向!那些被他視為禍根的、飽含血淚的文字,是他試圖斬斷一切災厄根源的絕望掙紮!
腦中景象瘋狂閃回:係統冰冷的警告框、琉璃臂腐蝕石壁的恐怖畫麵、杜甫筆下那力透紙背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還有眼前這破敗道觀之外,整個長安城,整個大唐,被戰火、權貴、饑饉蹂躪得如同煉獄的人間!
一股源自守護使命最深處的、混雜著無儘憤怒與悲憫的狂暴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我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轟然爆發!它碾碎了肉體的劇痛,壓倒了係統的警告,撕裂了那無邊的黑暗!
“先生之筆——”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輪磨鐵,每一個字都帶著喉骨磨碎的腥氣,卻又斬釘截鐵,如同用滾燙的烙鐵在黑夜中刻下的誓言,“不是禍根——!”
我猛地將杜甫的身體扳過來,讓他那雙被絕望冰封的眼睛,直視著我!我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刺入他靈魂的深淵!
“——是這茫茫黑夜,唯一能刺破黑暗的明燈!”我的左手,那條還帶著炭火灼痕、裹著焦黑布條的琉璃臂,猛地指向破窗外那被戰火硝煙和權貴陰影徹底籠罩的長安城天穹!
“看看這世道!看看那些被踐踏的骨頭!”我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力量,要將這屋頂都掀開,“若連這盞燈都熄了,這人間煉獄,豈非永墮黑暗?!先生——!”
我猛地收回手臂,力量之大,將幾乎虛脫的杜甫又拉近了幾分,灼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最深處擠壓出來的血塊:
“——此燈不可熄!此筆不可焚——!!!”
吼聲在破敗的道觀中如同驚雷炸響,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在我嘶吼的同時,視網膜上那幽藍的係統界麵邊緣,代表“共鳴能量”的數值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極其微弱地、卻無比清晰地——波動了一下!
杜甫的掙紮,在那如同雷霆般的話語中,戛然而止。
他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所有的力氣都在瞬間流失殆儘。他停止了掙紮,身體僵硬地定格在那裡。那雙被絕望冰封的、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地、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眼中那近乎偏執的、燃燒著近乎瘋狂光芒的堅定。
那光芒,灼熱、滾燙、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像一把燒紅的匕首,狠狠鑿向他眼中那堅硬的、凍結一切的冰層。
一絲裂痕,在冰層深處悄然綻開。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低下頭,目光落在我死死攥著他手腕的、骨節發白的手上。那隻曾寫下“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枯瘦手指,正被我緊緊包裹著,傳遞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守護力量。他的目光再往下移,落在那幾頁險些投入烈火、此刻被牢牢護在兩人身體之間的《麗人行》原稿上。稿紙邊緣,焦黃的捲曲如同凝固的淚痕,散發著淡淡的焦糊味。
冰層徹底碎裂的聲音,彷彿在寂靜的道觀裡清晰可聞。
“嗚…嗚…”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幼獸悲鳴般的啜泣,從杜甫的喉嚨深處溢了出來。緊接著,那啜泣如同決堤的洪水,迅速變成了無法控製的、撕心裂肺的悲泣!滾燙的、大顆大顆的淚水,如同熔化的鉛,從他枯槁的臉頰上洶湧滾落,重重地砸在稿紙上,砸在我緊握著他的手上,滾燙灼人!
他身體猛地一軟,像是繃緊到極致的弓弦驟然斷裂,徹底失去了支撐的力量,重重地、脫力般向前傾倒,額頭狠狠撞在我的肩膀上。那單薄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冰冷的額頭緊貼著我頸側被血汙和汗水浸透的麵板,滾燙的淚水瞬間濡濕了我的衣襟。那壓抑的、飽含著無儘委屈、恐懼、絕望、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微弱信任的悲泣聲,在這座破敗的道觀中,如同哀傷的輓歌,久久回蕩。
我的右手依舊死死攥著他的手腕,不敢有絲毫放鬆。左手下意識地,有些僵硬地、輕輕搭在他因劇烈哭泣而不斷起伏的、嶙峋的脊背上。
我感受到了。
那冰冷、顫抖的身體裡,傳來一種微弱卻無比清晰的依賴和信任。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然而,就在這悲泣回蕩、心神稍懈的瞬間——
嗡!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的注視感,毫無征兆地刺入我的後心!比在暗渠時更清晰!比在染坊時更近!就在道觀之外!某個角落!某個高處!
我猛地抬頭,目光如電,穿透破敗的窗欞縫隙,射向道觀外那片被夕陽染成血色的荒草叢!
視網膜邊緣,代表“觀察者”的標記,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驟然爆亮了一瞬!距離…極近!
寒意瞬間凍結了剛剛湧起的一絲暖意。係統提示在眼角幽藍一閃:[精神共鳴微弱產生,熵增汙染未擴散]。
道觀裡的悲泣聲尚未停歇。
道觀外的殺意,卻已如寒冰,無聲凝結。
風暴,從未真正遠去。
道觀內,杜甫壓抑的悲泣如同受傷孤狼的哀鳴,在腐朽的木梁和剝落的泥胎間碰撞、回蕩。每一次劇烈的抽噎都讓他緊貼著我肩頭的嶙峋身軀猛地顫動一下,滾燙的淚水洇濕了我肩頭本就冰冷的麻布,留下灼人的印記。我那隻攥著他手腕的右手,感受著他脈搏在絕望的頂峰後,正以一種虛弱的、劫後餘生般的頻率跳動著。微弱,卻真實。
他枯瘦的手指,不再試圖掙脫,反而像溺水者攀住浮木般,下意識地、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依賴,蜷縮著,反握住了我的兩根手指。那力道很輕,帶著顫抖,卻傳遞出一種冰層碎裂後湧出的、滾燙的信任。是靈魂在極度黑暗中,終於捕捉到一絲微光時的本能反應。
視網膜上,那幽藍的係統界麵依舊懸浮著。代表“共鳴能量”的數值,在我剛才那番近乎咆哮的宣言之後,又極其微弱地向上波動了一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最後一圈漣漪。下方猩紅的警告文字:[精神共鳴微弱產生,熵增汙染未擴散]。冰冷的邏輯文字,確認著這份精神掙紮帶來的奇跡,至少暫時壓製住了那來自異界的汙染侵蝕。
然而,這份剛剛誕生的、脆弱如蛛絲般的連線和溫暖,卻在下一瞬間被凍結。
那股冰冷的注視感!它並未消失!反而在我心神稍懈、被杜甫這突如其來的脆弱依賴所牽動的刹那,驟然變得清晰、銳利、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鑿在我的後心!方位——就在道觀外那片半人高的荒草叢深處!某個絕對的製高點!
嗡——!
左臂深處,那永不停歇的沉悶嗡鳴,彷彿被這道冰冷的注視所刺激,猛地拔高了一個音階!變得尖銳、刺耳!布條包裹下的非人結構內部,傳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如同精密齒輪錯位般的摩擦尖鳴!手腕裂痕處,剛剛被炭火灼烤過的部位,那粘稠的紫金液體似乎受到某種無形的引力牽動,再次不安分地湧動起來,一滴滾圓的、散發著妖異光澤的液體,正頑強地從裂痕邊緣滲出,沉重地拉長、拉長……
“呃!”我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並非肉體疼痛,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被冰冷視線剝光般的不適與警覺。我猛地抬頭,目光如淬火的刀鋒,穿透道觀破敗窗欞的縫隙,精準地刺向那片在血色夕陽下搖曳的、深不見底的荒草叢!
那裡。
視網膜邊緣,那個代表“觀察者”的幽藍色標記,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火星,驟然爆亮!亮度瞬間提升到刺眼的程度!不再是之前若隱若現的閃爍,而是穩定、持續地亮著,像一顆冰冷的星辰,釘死在我的感知裡!距離——絕對不超過百步!
我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尖!全身肌肉繃緊如弓弦!在那片影影綽綽的、被夕陽勾勒出輪廓的草叢深處,一個模糊的剪影,如同融入背景的黑色石碑,凝固在那裡。
鬥笠。
寬大的鬥笠邊緣,投下沉重的、吞噬光線的陰影,將一切可能存在的麵容特征徹底抹去。隻有一道純粹的、毫無生命氣息的黑色剪影。
腰間的裝置。
那纔是真正讓我頭皮發麻、靈魂凍結的核心!裝置前端,那個類似鏡頭的結構,此刻正散發著恒定、冰冷、毫無波動的幽藍色光芒!如同從冥府深淵中摘取的星辰碎片!那光芒並非照明,而是純粹的“觀察”意誌的具現!它清晰地、毫不掩飾地、精準無誤地——鎖定著我的方向!
不!更精確地說——鎖定著我那條被布條包裹、此刻正因內部嗡鳴加劇而微微震顫、裂痕處滲出妖異液體的琉璃左臂!那冰冷的藍光,彷彿具有穿透性,穿透了破敗的窗欞,穿透了汙濁的布條,貪婪地掃描、記錄著我這非人肢體每一次細微的應力變化、每一次能量的異常湧動、每一次“存在性侵蝕”的具象化表現!
它在掃描!它在記錄!它像一個最高明的病理學家,用那冰冷的“鏡頭”,貪婪地解剖著我這條正在滑向深淵的怪物臂膀!那純粹到令人窒息的“學術性”漠然,比任何**裸的殺意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彷彿我的痛苦、掙紮、異變,都隻是它資料庫中一個值得詳細記載的樣本!
“嘶……”我倒抽一口冷氣,寒意如同冰水,瞬間灌滿了四肢百骸。搭在杜甫顫抖脊背上的那隻琉璃左手,五指猛地收緊!布條下堅硬的非人結構發出細微的應力呻吟。杜甫似乎被這突然的力道驚擾,埋在肩頭的悲泣聲驟然一窒,身體也僵了一下。
“彆動…”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和緊繃,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縫裡擠出來,“…彆看外麵。”
杜甫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但他似乎感受到了我語氣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幾乎無法掩飾的恐懼?他沒有抬頭,隻是更緊地、幾乎是完全依賴地,將額頭抵在我的肩上,努力壓抑著殘餘的抽噎。那信任,在冰冷的注視下,顯得如此脆弱,又如此沉重。
時間,在這破敗的道觀裡彷彿被那幽藍的視線凍結了。每一秒都像被拉長成永恒。夕陽最後的光線,如同凝固的血,透過窗欞,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投下幾道長長的、扭曲的陰影。荒草叢紋絲不動。隻有那幽藍的“鏡頭”,如同惡魔之眼,在暮色漸濃的昏暗中,持續地、貪婪地“注視”著,掃描著,記錄著。
我甚至能想象出那“滋滋”的掃描聲,如同高頻電流,直接響在我的意識深處。它在記錄什麼?是琉璃臂的異變資料?是剛才爆發“精神共鳴”時引發的能量波動?還是…杜甫此刻在我懷中這脆弱依賴的姿態,也被納入了某種“錨點關聯性分析”的範疇?
冷汗,順著我的鬢角滑落,滴進衣領,帶來一片冰涼。右肩箭傷的劇痛,後背炭火的灼痛,此刻似乎都被這超越塵世的冰冷注視所覆蓋、凍結。我的目光死死鎖定著窗外草叢深處那個剪影,不敢有絲毫偏移。右手依舊緊握著杜甫的手腕,彷彿那是僅存的錨點。左臂的嗡鳴在持續,尖銳刺耳,像是對那觀察者的無聲咆哮與反抗。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隻有幾個呼吸,也可能長達半炷香的時間。
終於。
那幽藍色的恒定光芒,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光芒的強度肉眼可見地減弱了少許。裝置前端那個“鏡頭”狀的幽光,似乎完成了這一階段的“掃描”。
但它並未消失。
那道鬥笠下的黑色剪影,依舊如同亙古存在的墓碑,凝固在暮色漸深的草叢深處。腰間的裝置雖然光芒減弱,卻依舊散發著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微光,如同一個永恒的坐標,一個永不關閉的監視器,無聲地宣告著:
你,和你所守護的一切,都在注視之下。無處可逃。
風暴,從未真正遠去。它隻是暫時收斂了狂暴的爪牙,化作了這無處不在、冰冷徹骨的凝視之網。它耐心地潛伏著,編織著,等待著下一次更猛烈的收網時刻。
道觀裡,杜甫的悲泣聲早已停歇,隻剩下他壓抑而沉重的呼吸聲,緊貼著我同樣冰冷的胸膛。他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抬頭。
“彆動…”我再次低喝,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依舊死死盯在窗外那片吞噬了光線的荒草深處。“…我們走。”
危機,隻是暫緩。心燈雖未熄,但點燃它的燭芯,正被無形的寒風吹得搖曳不定。而那捕獵的羅網,已從血肉的追殺,悄然升級為對靈魂的窺探與對異變的研究。
長安的夜色,正帶著刺骨的寒意,無聲籠罩。
(第27章:禍起詩箋·心燈將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