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安史之亂:我給杜甫當保鏢 第86章 血泥龍旗
血泥糊成的龍旗,在暴雨中垂死掙紮。
馬蹄踏碎童屍的悶響,是亂世最真實的鼓點。
‘隱龍’?他藏在斷牆後,臂骨正被琉璃寸寸吞噬。
三百條命在刀下顫抖,他的沉默比箭矢更冷。
王癩子最後的詰問,無聲釘穿雨幕:“你算哪門子龍?”
逃亡路上,破碎的陶俑如山崩,埋葬最後的生路。
琉璃裂痕深處,熔金灼血——係統警告:96%,瀕臨湮滅。
雨還在下。
砸在草棚頂上,不是水聲,是冰坨子墜地的悶響,震得殘存的茅草簌簌發抖。黴味、牲畜的膻臊氣,還有我和老杜身上那層揮之不去的血腥鐵鏽味,凝成一股粘稠的絕望,死死糊在口鼻上,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砂礫。
老杜蜷在角落那堆臟汙的乾草裡,像一尊被風雨剝蝕了千年的泥胎。灰敗,枯槁。方纔那場撕裂雨幕的驚懼嘶嚎抽乾了他最後一點活氣,隻剩下一具空殼,任由冰冷的雨水混著額角的血絲滑過臉頰。他空洞的眼睛望著棚頂那個漏雨的窟窿,望著那片鉛灰色、無邊無際壓下來的天光,裡麵什麼都沒有。深潭枯井,連絕望都沉了底。
我右臂搭在屈起的膝蓋上,那口該死的琉璃棺材沉甸甸墜著。灰白表麵,蛛網狀的裂痕自肘下寸許猙獰爬升,邊緣呈現出一種不祥的半透明狀,內裡是比死更空洞的暗。三星堆的青銅紋路蟄伏在裂痕兩側,如同冷卻的暗金礦脈,每一次心跳都牽動它們發出沉悶的灼痛,彷彿有滾燙的銅汁在骨頭縫裡反複熬煮。每一次微小的挪動,裂痕邊緣都傳來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像瀕死的蟲豸在啃噬自己的甲殼。
視網膜邊緣,猩紅的係統界麵固執地盤踞著,字字如針:
物理法則侵蝕風險:89
靜置?在這風雨飄搖的草棚裡?在驪山深處那片貪婪鬼眼的注視下?笑話。
懷裡的霓裳玉板緊貼著心口,那股源自驪山方向、穿透層層雨幕的刺骨寒意,並未因這方寸遮蔽有絲毫減弱,反而與臂上裂痕處的灼燙形成了更尖銳的拉鋸。冰與火的絞索,勒得我呼吸都帶著血沫的腥甜。
棚外,除了鋪天蓋地的雨聲,隱隱傳來另一種聲音。沉,悶,帶著令人心悸的規律,自西南方向滾來,穿透雨幕,撞在耳膜上。
咚——咚——咚——
不是安祿山叛軍催命的鼓角。比那更沉雄,更蠻橫,帶著一種大地深處湧動的、洪荒巨獸般的脈動。華清宮深處那龍形屍陣的心跳?還是驪山那頭蟄伏的巨獸在雨中睜開了眼?
我猛地甩頭,試圖驅散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幻聽。目光落在老杜身上,他眼瞼下的眼球在急速地、不安地顫動,喉嚨深處又滾過一陣含混的、電流不穩似的雜音,帶著金屬刮擦的嘶啞尾聲。
“弦……”他乾裂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破碎的氣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萬念俱灰的鏽蝕感,“……嗡……刮……”
心口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我喉嚨發緊,想說什麼,想告訴他那都是幻覺,那弦斷了,魂還在。可這些話,在張野狐剮刑台上那刮骨聲混合著電吉他失真嘯叫的魔音幻影前,在眼前這具被信仰崩塌徹底掏空的軀殼前,蒼白得如同泡影。霓裳羽衣的仙樂成了索命的序曲,成了淩遲的節拍器,成了他眼中藝術等同於殘酷暴行的最終證明。美,在他此刻的精神廢墟裡,恐怕已與那刑架上滴落的鮮血、監刑官湊近白骨“聽音”的獰笑畫上了等號。
那該死的鼓聲!那源自驪山深處的脈動!它像一根無形的楔子,狠狠鑿進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咚——咚——咚——
每一次撞擊,都帶著一種令人齒冷的蠻橫力量,穿透雨幕,穿透草棚腐朽的梁柱,震得我右臂琉璃深處的裂痕都隱隱發麻。三星堆的暗金紋路似乎被這頻率刺激,微微搏動起來,帶來更深沉的脹痛。
不能再待下去了。驪山的鬼眼在看著,這草棚擋不住風,更擋不住爪牙。得走。趁老杜現在陷入一種麻木的沉寂。
我咬著牙,頂著右臂鑽心的劇痛和那沉甸甸的枷鎖,掙紮著撐起身。左腿發力,每一步都像拖著萬噸的火山,深一腳淺一腳挪到老杜身邊。伸出還能活動的左手,帶著雨水浸泡後的冰冷和掌心未愈傷口的粗糲感,輕輕搭在他冰涼僵硬的肩膀上。
沒有反應。隻有那空洞的瞳孔倒映著棚頂漏下的慘白天光。
“老杜,”我聲音嘶啞,像砂紙磨過生鐵,“雨小了點兒。得走。”
他毫無反應,身體保持著那種防禦性的佝僂,彷彿魂魄已經飄遠,隻留下這具軀殼在承受無邊無際的冰冷和絕望。
我用力捏了捏他的肩。骨頭硌著手心,瘦得隻剩下一把。
“聽見沒?走!”
眼瞼下急速顫動的眼球停滯了一瞬。極其緩慢地,那雙空洞的眼珠轉動了一下,視線艱難地聚焦在我滿是雨水和泥汙的臉上。茫然。深不見底的恐懼。還有一絲……孩童般的、被徹底遺棄的無助。
“……走?”他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如遊絲,帶著濃重的濕意,“……去哪?”
去哪?長安是口活棺。驪山是吞噬血肉的鬼眼。天下之大,何處能安放一支染血的筆和一個破碎的魂?
“往西。”我幾乎是咬著牙吐出這兩個字,沒有任何依據,隻憑本能想離驪山那巨獸般的輪廓遠一點,“先離開這鬼地方。”
沒有多餘的力氣解釋。左手用力,幾乎是半拖半拽,將這個幾乎失去重量的身體從冰冷的草堆裡拔起來。他的身體軟綿綿地倚靠著我,頭顱無力地垂落,枯槁的發絲蹭著我的脖頸,帶著潮濕的黴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掀開那扇歪斜的、布滿蟲蛀孔洞的破木板門。更大的風雨瞬間撲麵砸來,冰冷刺骨。眼前是混沌一片的灰白水幕,長安城殘破的輪廓在雨中扭曲變形,如同浸透的廢紙。
我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鐵鏽味和腐草氣息的冰冷空氣刺得肺葉生疼。把老杜一條胳膊繞過我的後頸,左手死死扣住他冰涼的手腕。幾乎是扛著他,一腳踏進泥濘的世界。
雨水立刻澆透了本就濕冷的衣衫,寒意如同無數細針紮進骨頭縫裡。腳下的泥漿粘稠得如同血豆腐湯,每一步拔起都帶著“噗嗤”的悶響,像是從腐肉的腔子裡掙脫。右臂那口琉璃棺材在雨水的衝刷下,灰白表麵顯得更加死寂,裂痕邊緣的摩擦聲被雨聲蓋過,但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脹感卻越發清晰。三星堆的暗金紋路在冰冷的雨水中,似乎也黯淡了幾分,蟄伏著,像冬眠的毒蛇。
物理法則侵蝕風險:90
視網膜上猩紅的警告一閃而過。
顧不上。隻能走。離開這刑場邊緣,離開這被驪山陰影籠罩的墳場。
雨幕無邊無際,視線被壓縮到身前幾尺。廢棄的街巷,倒塌的土牆,焦黑的梁木斜刺向灰暗的天空,空洞的門窗如同骷髏的眼窩,流淌著渾濁的雨水。空氣裡彌漫著焦糊味、木頭泡爛的黴味,還有一種廢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與荒涼。
往西。幾乎是憑著本能,在蛛網般的街巷裡蹣跚前行。老杜的身體越來越沉,不是重量,是那種精神枯槁帶來的、無形的下墜感。他的呼吸噴在我的後頸,微弱,斷斷續續,帶著一股鐵鏽混著腐草的氣息。偶爾,喉嚨深處會滾過一陣模糊的、電流不穩似的雜音,每一次都像小銼刀在我心口來回拉扯。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刻,也許是半生。雨勢似乎小了些,從傾盆變成了連綿的雨絲。眼前的景物也略清晰了些。斷壁殘垣間,出現了一些相對低矮的、倚靠著殘破土坡的棚屋輪廓,像是被遺忘的城郭邊緣。
就在此時,一種新的聲音,突兀地、蠻橫地刺破了雨聲,撞進耳朵。
不是驪山那沉悶的脈動。
是馬蹄聲!
密集,沉重,帶著一種金屬甲片相互撞擊的“嘩啦”脆響,由遠及近,震得腳下的泥水都在微微顫動。方向,正前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左手瞬間收緊,拖著老杜踉蹌著撲向一堵半塌的土牆後。後背重重撞在冰冷濕滑的泥牆上,震得右臂裂痕處一陣劇痛,眼前金星亂冒。顧不上疼痛,屏住呼吸,將老杜的身體死死壓在牆後。
老杜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動,身體下意識地繃緊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隨即又陷入那死寂的木僵。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睜著,映著泥牆縫隙外灰暗的光。
馬蹄聲越來越近,如同沉悶的雷聲滾過地麵。透過土牆的縫隙,影影綽綽看到一片移動的暗影。
是府兵!
數十騎,披著暗沉的蓑衣,鐵甲在雨幕下泛著陰冷的寒光。馬匹高大,鼻孔噴著白氣,鐵蹄踏碎泥濘,水花四濺。騎士們腰挎橫刀,背負硬弓,兜鍪下的臉孔在雨水中模糊不清,隻能感受到一股冰冷肅殺的戾氣撲麵而來。他們像一道移動的鐵牆,碾過廢墟,直撲前方。
前方?那片倚著土坡的低矮棚屋區!
馬蹄聲如雷,碾碎雨幕,震得半塌的土牆簌簌落泥。我左手死死扣住杜甫冰涼的手腕,將他枯槁的身體壓在冰冷的泥牆之後。心臟在胸腔裡擂鼓,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右臂琉璃裂痕深處那團燃燒的銅汁,劇痛尖銳。
府兵!數十鐵騎,披甲執銳,蓑衣下騰起冰冷的煞氣,如同一道移動的鐵閘,直撲前方那片倚著土坡的低矮棚屋區。那裡,是流民、乞丐、被戰火驅趕出家園的螻蟻,最後的棲身之所。
“跟上!他孃的快點!”一個粗嘎的吼聲壓過雨聲和蹄鐵踐踏泥濘的悶響,“就在前麵破廟裡!一群泥腿子聚眾抗稅,還他娘敢打出旗號!活膩歪了!”
抗稅?旗號?
這兩個詞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神經。在這煉獄般的長安,竟還有人敢豎起旗子?
透過土牆的縫隙,視線艱難地穿透雨幕。前方百步開外,一片倚著陡峭土坡的窪地,幾間搖搖欲墜的茅草棚子簇擁著一座稍大些的建築輪廓——一座廢棄的土地廟?廟前的空地上,影影綽綽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衣衫襤褸,在雨中瑟縮著,像一群被驅趕到絕境的羊。
就在那片攢動的人頭之上,一麵粗糙的、歪歪斜斜的旗杆猛地豎起!
旗麵是臟汙得辨不出底色的粗麻布,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著。上麵,用某種暗紅發黑的顏料,歪歪扭扭地塗畫著兩條……扭結盤旋的線條?不像是龍,更像是兩條掙紮的、瀕死的蛇!血泥混合著雨水,正順著那粗劣的圖案往下流淌,在旗麵上拖出數道猙獰的汙痕。
隱龍?!
那扭曲的、沾滿血泥的圖案,像一道無聲的驚雷劈進我的腦海!一股寒氣瞬間從脊椎骨竄起,直衝天靈蓋!
是那該死的傳說!是我這身不由己的“身份”!
“隱龍旗!”府兵佇列裡響起幾聲粗野的嗤笑和咒罵,“畫得他娘什麼鬼玩意兒?給老子射下來!”
“隱龍降世!不納血糧!”一個嘶啞到破音的吼聲猛地從破廟方向炸開,帶著一種歇斯底裡的絕望和狂亂,竟硬生生壓過了雨聲和馬蹄!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破廟那殘破的門框下,站著一個身影。佝僂,枯瘦如柴,披著一件幾乎看不出顏色的破襖,雨水將他稀疏的頭發粘在額頭上,露出下麵一張因激動而扭曲的臉——蠟黃,布滿溝壑,一雙眼睛卻瞪得滾圓,裡麵燃燒著病態的血紅火光,如同兩顆燒紅的炭!正是他,雙手死死攥著那麵血泥龍旗的旗杆,用儘全身力氣在雨中揮舞!
旗杆沉重,他的手臂瘦骨嶙峋,每一次揮舞都顯得那樣艱難,那樣瘋狂。血泥混著雨水,從旗麵上甩落,濺在他臉上、破襖上。他渾然不覺,隻是對著黑壓壓的流民,對著如牆壓來的府兵鐵騎,發出困獸般的嘶嚎:
“看啊!天意!隱龍降世了!天老爺派真龍來救咱們這些賤命了!不納血糧!一粒米都不給那些狗官!要糧沒有,要命——”他猛地將旗杆往地上一頓,旗杆末端砸進泥濘,濺起渾濁的水花,“——拿刀來取!!”
“王癩子!是王癩子!”流民群裡響起幾聲帶著哭腔的呼應,但更多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和恐懼。絕望的麻木被這瘋狂的旗幟短暫點燃,又在冰冷的鐵蹄前迅速熄滅,隻剩下更深的死灰。
是那麵旗!是那兩個扭曲盤旋、沾滿血泥的符號!它們像活物一樣,在破廟門框的陰影裡,在狂舞的旗杆頂端,在瓢潑大雨中,瘋狂地扭動、搏動!每一次揮舞,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狂亂韻律,像垂死的巨獸最後的痙攣!
一股滾燙的洪流毫無征兆地在我右臂琉璃深處轟然炸開!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那蟄伏在裂痕兩側的暗金三星堆紋路,如同被投入滾油的活蛇,瞬間暴起!金紅色的光芒在灰白的琉璃下驟然亮到極致,紋路瘋狂地扭動、搏動,彷彿滾燙的岩漿要撐破這脆弱的桎梏噴薄而出!劇痛不再是鈍擊,而是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從臂骨深處向外攢刺,瘋狂地紮進每一寸神經!
警告!檢測到群體信仰符號高維共鳴!三星堆印記能量異常激增!物理法則侵蝕風險:92
視網膜被猩紅徹底淹沒!尖銳的警報符號瘋狂閃爍,幾乎要燒穿我的視野!劇烈的耳鳴如同高速旋轉的電鋸,瞬間吞沒了一切外界的聲音——風雨聲、嘶喊聲、馬蹄聲,全都變成了遙遠而扭曲的背景雜音!
眼前一片血光!血光中,那麵瘋狂揮舞的血泥龍旗扭曲、放大,旗麵上那兩條扭結的暗紅線條活了過來,像兩條交尾的巨蟒,纏繞著,絞殺著,鱗片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蛇口中噴吐著暗紫色的毒霧!王癩子那雙充血的眼睛在毒霧中浮現,巨大,空洞,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死死地瞪著我藏身的方向!
“你算哪門子龍?!”
一個冰冷、怨毒、彷彿從九幽深處傳來的質問,直接在腦髓深處炸響!帶著被欺騙、被拋棄、被獻祭的滔天恨意!
“呃啊——!”壓抑不住的痛嚎衝破了緊咬的牙關,嘶啞扭曲。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踉蹌一步,幾乎要撞破身前遮蔽的土牆。右臂的琉璃棺材如同熔爐,金紅色的光芒透過灰白的物質瘋狂閃爍,裂痕處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邊緣的琉璃物質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軟化!幾縷暗金色的煙霧,帶著灼熱刺鼻的硫磺氣息,竟從裂痕深處嫋嫋升起!
“崴……”身後傳來杜甫一聲微弱的、帶著驚懼的呼喚,但瞬間被那充斥腦海的怨毒質問和灼燒靈魂的劇痛淹沒。
王癩子的嘶吼還在繼續,穿透了耳鳴的屏障,斷斷續續,像鈍刀子切割神經:“……弟兄們!替天行道!跟他們拚了!隱龍……護佑……”
轟!
回應他嘶吼的,不是流民的熱血,而是冰冷的死亡之雨!
破空之聲淒厲刺耳!一片密集的黑影撕裂雨幕,帶著死亡的尖嘯,狠狠紮入那片瑟縮的人堆!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悶響連成一片!利刃穿透破敗的衣衫,撕裂乾癟的皮肉,釘入骨骼的聲音清晰得令人頭皮發麻!慘叫聲、哭嚎聲、絕望的咒罵聲瞬間爆發,又被更密集的箭雨狠狠壓了下去!
“啊——我的兒!”
“娘!娘——!”
“跑啊!”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蟻群,轟然炸開!絕望的求生本能驅使著他們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踐踏!泥水飛濺,人影幢幢,混亂如同沸騰的地獄湯鍋。
府兵的鐵騎動了。
沒有衝鋒的號角,隻有冰冷的沉默。數十匹披甲戰馬如同活動的鋼鐵堡壘,邁開沉重而穩定的步伐,向著混亂的人群緩緩碾去。馬蹄踏碎泥濘,踏碎倒伏的軀體,踏碎……一個在混亂中被撞倒、蜷縮在泥水裡的瘦小身影。
哢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混著某種內臟破裂的悶響,硬生生穿透了哭嚎和風雨!
那是一個孩子。穿著破爛的短褂,蜷縮著,像一隻被踩扁的雛鳥。一隻小小的、沾滿汙泥的手無力地伸向空中,抽搐了一下,隨即軟軟垂下。
馬蹄抬起,帶著淋漓的血泥和破碎的布片,繼續向前。
時間彷彿凝固了一瞬。
王癩子那瘋狂的嘶嚎戛然而止。他揮舞旗杆的手臂僵在半空,臉上的狂亂凝固了,扭曲成一個極度驚愕和茫然的呆滯表情。那雙充血的、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直勾勾地瞪著那隻躺在泥水裡的、小小的手。
那眼神,先是極度的茫然,彷彿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慘劇。隨即,茫然被一種撕心裂肺的劇痛取代,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眼球上!最後,所有的痛楚都化作了……絕望的灰燼。連瘋狂都熄滅了。
“小……石頭……”他嘴唇翕動著,發出一個破碎的、幾乎聽不見的音節。
府兵的鐵騎沒有絲毫停頓,沉默地向前推進。前排的騎士已經抽出了腰間的橫刀,雪亮的刀鋒在雨水中劃過一道道冰冷的弧線。
“隱龍……降世……”王癩子像是夢囈般,又重複了一遍。聲音乾澀,空洞,沒有一絲之前的狂熱,隻剩下無儘的荒誕和冰冷。他看著那麵沾滿血泥的龍旗,看著上麵那兩條扭曲的、垂死的符號,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它。
他猛地發出一聲野獸瀕死般的、淒厲到變調的慘嚎!不是憤怒,不是反抗,是純粹的被碾碎、被拋棄、被命運徹底愚弄後的絕望悲鳴!
“啊——!!!!”
慘嚎聲中,他像一頭徹底瘋狂的困獸,不再揮舞那麵帶來災禍的旗幟,而是雙手死死攥緊旗杆,用儘全身的力氣,朝著碾來的鐵騎,朝著那冰冷的刀鋒,朝著這片無情的老天爺,狠狠掄了過去!
旗杆沉重,帶著風聲,帶著血泥,帶著一個螻蟻最後的、徒勞的反抗。
太慢了。
嗤!
一支粗大的、尾羽染血的破甲箭,帶著冷酷的精準,撕裂雨幕,狠狠釘進了他瘦骨嶙峋的胸膛!
巨大的衝擊力帶著他的身體向後踉蹌兩步,噗通一聲單膝跪倒在泥濘裡!血,暗紅色的血,瞬間在他胸前洇開,染紅了破襖,混著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泥水裡。
他雙手依舊死死攥著那麵旗杆,旗杆杵在地上,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旗麵垂落下來,血泥龍紋被雨水衝刷得更加模糊扭曲,像垂死的巨蟒。
他掙紮著,似乎還想站起來,還想把那麵該死的旗子舉起來。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破風箱漏氣般的聲音,每一次都帶著血沫噴湧。那雙眼睛,依舊瞪得滾圓,血絲密佈,卻不再是瘋狂,而是一種極度的、近乎穿透時空的執拗。他的視線,穿透混亂的人群,穿透冰冷的雨幕,穿透府兵鐵騎的陰影,死死地、釘子一樣楔向——
我藏身的土牆!
那目光!
渾濁,充血,瞳孔因為劇痛和失血而微微渙散,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彷彿能看穿這堵破敗的泥牆,能看穿我琉璃臂的偽裝,能看穿我靈魂深處那被係統束縛的無力!那目光裡,沒有憤怒,沒有哀求,隻有一種被徹底愚弄、被無情拋棄後的、冰冷的、直抵靈魂的詰問!
“你……算……哪門子……龍……?”
他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每一個口型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比在腦中炸響的怨毒質問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噗!
又是一支箭矢!毫不留情地,精準地,射穿了他攥著旗杆的右手腕!
劇痛讓他身體猛地一抽,攥緊的手指瞬間鬆開。那麵沉重的、沾滿血泥的粗麻布龍旗,旗杆失去了支撐,連同他無力的手臂,一起頹然地向地麵傾倒。
“哢嚓!”
一聲清晰的脆響!旗杆從中斷裂!
粗劣的麻布龍旗,如同斷翅的鳥,裹挾著血泥,沉重地摔落在冰冷的泥水裡。濺起的泥點,混著王癩子胸膛和手腕湧出的鮮血,糊滿了那垂死的龍紋。
“呸!”一個府兵策馬上前,馬蹄毫不留情地踏在那麵癱軟的破旗上,狠狠碾過!沾滿汙泥和血水的靴底,將那兩個扭曲的符號徹底踐踏進爛泥裡,與大地融為一體,再也看不出任何形狀。
“帶走!這老狗還沒死透!吊城門樓子!讓那些泥腿子好好看看,造反的下場!”粗嘎的吼聲響起,帶著殘忍的快意。
兩名如狼似虎的府兵翻身下馬,拖著鐵鏈,獰笑著走向跪在泥濘中、胸前插著箭矢、手腕血肉模糊的王癩子。
王癩子沒有掙紮,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那被踩進泥裡的“龍旗”。他所有的力氣,所有的瘋狂,所有的希望,似乎都隨著那最後無聲的詰問和斷裂的旗杆,一起流儘了。他任由身體被粗暴地拖拽,頭顱無力地垂下,雨水衝刷著他灰敗的臉,衝刷著他胸前不斷湧出的血水。隻有那雙眼睛,在徹底失去神采的前一刻,那穿透性的、冰冷詰問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釘在我藏身的方向。
“你算哪門子龍……”
那無聲的詰問,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勒緊了我的心臟,比右臂琉璃深處那灼燒的劇痛更令人窒息!一股冰冷的、混合著鐵鏽味和爛泥腥氣的寒意,順著脊椎骨急速攀升!
就是現在!
趁著府兵拖拽王癩子造成的那一絲混亂,趁著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被當成“賊首”的可憐蟲身上,趁著雨幕依舊濃重!
“走!”我幾乎是咬著牙,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左手猛地發力,將幾乎癱軟的老杜從冰冷的泥地裡拖拽起來,不顧一切地轉身,撞開身後半塌土牆的缺口,朝著與破廟、與府兵鐵騎完全相反的方向,死命衝去!
腳下是粘稠濕滑的泥濘,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右臂那口熔爐般的琉璃棺材每一次晃動都牽扯著肩胛骨下那個灼燙的烙印,三星堆的紋路在劇痛中瘋狂搏動。老杜的身體被我半拖半拽,腳在泥水裡拖出長長的痕跡,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破口袋。
不能停!身後是地獄!是王癩子那雙死死盯著我的、無聲詰問的、絕望的眼睛!
泥水飛濺,冰冷的雨水劈頭蓋臉地砸下。肺葉如同被粗糙的砂紙摩擦,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的鐵鏽味和火辣辣的痛。右臂的琉璃棺材在狂奔的顛簸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每一次震動都讓那蛛網狀的裂痕邊緣摩擦得更厲害,灼痛感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每一寸神經。三星堆的暗金紋路在灰白的琉璃下瘋狂搏動,金紅色的光芒時明時滅,如同瀕死巨獸不規則的心跳。
警告!高能奔襲加劇熵固化結構負擔!物理法則侵蝕風險:93
視網膜邊緣的血紅警告符號瘋狂閃爍。耳鳴尖銳,幾乎要將那無聲的詰問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卻又被奔雷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填滿。
“崴……”身後傳來杜甫一聲破碎的、帶著極度痛苦的呻吟。他被我拖拽著,腳步踉蹌,枯瘦的身體在冰冷的雨水中篩糠般顫抖。方纔破廟前那血腥屠戮的景象,王癩子被箭矢貫穿胸膛、旗杆斷裂、目光死死釘來的畫麵,顯然再次狠狠撕裂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他喉嚨深處又滾過那電流不穩似的、帶著金屬刮擦的雜音,壓抑而痛苦。
不能停!顧不上!
身後那片混亂的哭喊、府兵粗暴的嗬斥、馬蹄踐踏泥濘的聲音,如同無形的浪潮,緊緊咬在身後。他們或許沒發現我們,但王癩子臨死前那執拗到穿透一切的無聲目光,像一根無形的線,讓我感覺背心發涼,彷彿隨時會有冰冷的箭矢破空而來!
鑽!往更狹窄、更黑暗的廢墟深處鑽!
我拖著老杜,幾乎是憑著本能,一頭撞進一條兩側被高聳斷牆夾著的窄巷。巷子裡堆滿了被雨水泡得發脹的垃圾和腐爛的木料,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酸臭。腳下更加濕滑,厚厚的泥濘下麵似乎還藏著破碎的瓦礫和朽爛的草蓆,幾次差點絆倒。
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來。
巷子幽深,光線昏暗。隻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老杜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氣聲。身後府兵的聲音似乎被甩開了一些,被高牆和雨幕阻隔,變得模糊不清。
緊繃的神經剛有那麼一絲絲的鬆懈——
嘩啦!
一聲刺耳的碎裂聲,如同驚雷般在死寂的窄巷裡炸響!
是右側!一片靠著斷牆堆疊、早已被雨水侵蝕得搖搖欲墜的破陶器!那是一座由廢棄粗陶罐、碎裂的瓦甕、甚至幾尊殘缺褪色的陶俑胡亂壘成的“小山”。雨水泡脹了支撐的朽木框架,使得整座“小山”早已傾斜如危塔。此刻,或許是雨水衝刷加劇了地基的鬆動,或許是我們踉蹌奔逃帶起的震動,或許是那冥冥中無處不在的惡意——其中一根承托著沉重陶甕的關鍵朽木支柱,在發出一聲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後,驟然斷裂!
時間彷彿被拉長。
傾斜的陶器“小山”失去了最後的平衡點,以一種緩慢而無可挽回的姿態,朝著我們奔逃的路徑轟然傾覆!最上層的幾個碩大的、布滿裂紋的灰陶甕率先滾落,裹挾著泥水,沉重地砸向地麵!緊隨其後的是那些形態怪異的陶俑斷肢、碎裂的罐體、尖銳的陶片……如同山崩!
砰!嘩啦——!
轟!哢嚓——!
破碎聲、撞擊聲、泥水飛濺聲瞬間交織成一片毀滅的狂響!渾濁的泥水混合著破碎的陶片、黑色的腐殖泥土,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衝垮了窄巷本就狹窄的通道!破碎的陶片如同淬毒的獠牙,在泥漿中四處飛濺!渾濁的泥水裹挾著尖銳的碎片,瞬間淹沒了我們腳踝,甚至漫過小腿!
“操!”一句壓抑的咒罵從牙縫裡擠出。我猛地收住腳步,身體因慣性狠狠撞在左側尚未坍塌的斷牆上,震得右臂琉璃深處又是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左手幾乎是本能地將踉蹌欲倒的杜甫往牆根更深處死死一按,用自己的後背儘可能擋住飛濺的泥流和可能襲來的陶片!
渾濁冰冷的泥漿夾雜著尖銳的碎渣瞬間衝擊在後背上,帶來一陣密集的刺痛!腳下更是被洶湧的泥流衝擊得站立不穩,深陷其中!
身後的追索聲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短暫地驚得停滯了一瞬。
時間!必須立刻越過這道由破碎陶器和泥漿構成的障礙!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第86章:血泥龍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