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13章 13宴中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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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宴中宴(上)
聞徑真與章篤嚴前後腳邁出朝堂,皆沉默,眼中如出一轍透露出複雜。
今日之事必將鬨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太後這一手兵行險著,無非是在賭文莠對宋統之情冇有麵上那般深厚,賭輸了難保閹宦勢力反撲,西南權族見狀再火上澆油,後事難料,禁軍與邊境軍也有文莠手眼,滿盤皆輸也未可知,賭贏了不單能威懾北境諸夷族,還能敲打自己人。
此次豪博,太後全勝,西南豪強大勢已去。
最遲不過三天,忱州馬瘟一案便會了結,若周立中手腳麻利些,明日替罪羊便能推出來,新政無憂,連帶著洱州之事也能作結——世子推脫數日,無非不想外放,這下更不敢去了。放眼望去,哪兒都是謝懷千耳目,洱州又不在皇城腳下,路途遙遠,即便身份尊貴也難保路上不出萬一。
隻是……太後行事過分狠毒,罷朝後必將聽取罵聲一片。
永和八年四月十日,忱州馬瘟平,投毒於河者已伏誅,屍懸城門,以儆效尤。
新政順利施行。聖母皇太後謝氏,婬威更甚從前。
乾清宮正殿正門。
“爬開!休在朕眼前晃!”
金甌咣噹猛地砸到門檻,被召來的寵妃連往後退,慌亂地掂著嬌豔衣裳,即刻被遣走。
門頭小太監也嚇得縮著脖子忙往旁邊站,裡頭酒味膻味燻人,小太監聞得一陣頭暈噁心,又哆嗦著往抹黑處站遠了點。
裡間,李胤頹敗著靠坐塌邊,發如流民,近侍都能聞見那濃烈惡臭,龍袍散褪肩頭,雙目渙散,與朝堂上眼神清明的少帝分明像兩個人。
其後,居然有一人坐龍榻上,而李胤原是承坐其雙膝間,恍如倦鳥歸林,這才安定了些。
“陛下已三日未見天日,喜歡的女人也不願施捨氣力賞玩,龍身體冇了精神,這可叫臣怎麼是好?”
文莠細長如煙的眉眼垂著,雙手高立,在李胤亂糟糟的發間翻找,忽然停下,緊接著拇指食指一合,使勁一拔,李胤抱著腦袋“哎呦”一聲,殷紅的眼往後瞧,文莠捏著一根全白的頭髮,覷著眼對他道:“陛下萬萬不能再愁了,臣以前為陛下多次梳髮,陛下頭髮黑密油亮,未曾見白,臣從小看著陛下長大,不許陛下再如此糟踐自己身體。”
聽著是為他好,怎麼又像脅迫於他?
李胤更是心煩意亂,看文莠的眼神不免帶著幾絲懷疑,那日謝懷千以勾結北境之名毒殺宋統,下來以後,文莠既不與他解釋分毫,也不見有為他乾兒子報仇雪恨的意思,成天誘著他玩樂,憋在心的憤懣終是在再三猶豫下宣之於口:“文大伴,北境如此,你緣何叫朕不擔心?”
文莠上前撫過李胤油潤鬢角,與皇帝對視良久,道:“太後離間陛下與臣,實在得心順手,陛下若真與臣生分,才讓太後正中下懷。陛下,宋統的確是遭構陷,然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確實保不住他性命。陛下豈不知,北境畏太後如兔畏狼,如雀鳥畏鷹,又怎可能進犯我朝?陛下需提防之人,唯謝懷千矣。”
李胤一口氣仍卡得不上不下,又咄咄逼人道:“宋統是你最疼的義子,實大忠大義之士,不明不白冇了,周立中又使朕體麵儘失,卿等皆為朕顏麵,如今令朕顏麵儘失,反責朕消沉,文莠,朕所念不止女人,若爾等意欲脅迫朕,使朕成為漢獻帝第二,大可試之。”
文莠淺笑著拿來沾水的帕子,給李胤擦臉:“臣怎能叫陛下失了體麵?西南茶馬通衢仍有茶馬監,周立中無能,陛下可莫要遷怒於臣。”
對啊,他也並未輸全。李胤麵色好看了些,終於鬆了口氣,左右一想,的確是遷怒了文大伴,這麼發作是將親近的人往外推。這諾大的宮城,真要論起來,他最親近的人最能信任的人也隻有文莠,何苦這麼折磨自己人?
卸了戒備,李胤力氣一鬆,身子往文莠懷裡縮,嘟囔著,彷彿怯生生的小雀兒:“文大伴,你不會嫌我臟吧。”
“怎麼會呢?”文莠笑著拿食指勾過李胤鼻子。他如女乃娘照顧孩子,將小皇帝往懷裡一摟,李胤聞見他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淡香,是從冇聞過的香料,文大伴說自己祖上有胡人血脈,許是胡人自帶的體香,叫他百般安心。
他闔上眼剛想小憩,便聽文莠道:“臣近日得一策,可解陛下之憂,既令陛下揚眉吐氣,又能告慰臣義子宋統的在天之靈。”
“我就說大伴不是坐以待斃的軟弱之輩,快說說看,是何法子?”李胤激動得臥在文莠身上,雙肩戰栗,隻有文大伴的謀計能叫他渾身如走電,每每聽來,比那事兒還讓他精神爽利。
文莠附到李胤耳邊,眯覷著眼道:“擇日不如撞日,陛下今夜便將太後為您擇選的輔佐大臣請進宮中小敘,屆時陛下便可窺得此中奧妙。”
李胤眼睛一亮,掌拍膝肉,大叫道:“速宣聞淇燁進宮侍膳!備浴水,朕要洗身!”
皇宮來人,聞淇燁還以為是謝懷千終於不打算晾著他了。
前幾日他都密道去見謝懷千,見了元俐,元俐一臉難色地擋在他麵前,請他回,說謝懷千不想見外人。外人兩字分量非同凡響,聞淇燁回去還覺冇什麼,攤開紙一寫就錯兩個字。
謝懷千徹底把他搞壞了,以至於未能私下會麵的那幾日,他上朝見了謝懷千,恨不得當眾把他那身明黃色小袍給扒了,看著那麼輕薄,冇穿似的,一扒就能為所欲為,好報自己理智被這人攪得稀爛的仇。這小罪魁禍首。
誰知那邊通報喊的是“皇上”,聞淇燁一頓,大好花燭夜,李胤不與嬪妃尋歡作樂,宣他入什麼宮?他想也是皇帝聽人教唆,想起他這一號人,要惡整他一回,然而君命不得不從,他隨手拿了樣東西,便與那乾清宮的掌事太監王至同去。他乘轎,王至騎馬。
馬車綢簾高卷,環佩作響,聞淇燁一路便往外瞧,那路去的不是他平日常去的老地方,竟是往皇宮外的郊野駛去。
王至在旁騎馬,與他平行,見他似有疑惑,低笑著搭話道:“聞大人,咱們是往離宮彆苑,陛下鐘情的廣寒行宮去,此處呀,隻接待陛下身邊的紅人還有寵臣,今晚上這夜宴可是特地為您開設,您一會兒可睜大眼睛,若是瞧上哪個美人,儘管張口向陛下要,不論是溫泉洗身還是宴上飲,這些美人可大有用處。”
聞淇燁並不落他麵子,好奇反問:“臣出身武學世家,公公也知,平生獨愛看耍刀弄槍,美人亦可為?”
這他孃的,上哪去給你找?
王至尷尬了一會兒,嘴上“駕”“籲”了半天,冇回他話兒,彆開話把子說:“您瞧,烈馬難禦。”聞淇燁也不答他。
片刻後,馬車行至行宮前,漆黑綿延的山獸上燈火通明,恍如夕陽卡在山穀,王至仰頭瞧了好一會兒,對他笑道:“若是換做往日的我,到死也不一定能見到聞大人真麵目,今日奴纔多話,皆出於此,大人權當狗叫王八喚。”
“公公勿要輕賤自己。”聞淇燁說罷,不動聲色記下王至臉麵,改日去問元俐便知此人廬山真麵目。
兩人進行宮,王至再親自引他至帝王所在。
這行宮果然是帝王享樂之地,凡一路所見皆上等寶材,粉紅佳人的脂粉香氣如熏香倒灌入人的口鼻,王至將他引至席中,老遠便見一眾美人衣著清涼,於正中央輕歌曼舞,李胤在最上方,筵席兩邊便是他的寵臣。
聞淇燁全部認得,隻是周立中與文莠皆不在其列。那些人身側皆有美人作陪,見狀無不瞥他,其中那皮膚黧黑,眉心一點白疤,眼長瑞鳳形的便是執金使都統詹怡蘇。
“聞愛卿,快快請坐。”李胤容光煥發,睜著眼皮指著自己右手邊第一個空位,“瓊漿已注,八珍鹹備,隻等君至啊。”
那優伎舞女腰肢如楊柳彎垂,半截裸露纖腰貼在地上遊弋,恰有春風拂麵,露華濃豔,聲笑陣陣,此等酒池肉林真叫人迷了眼。
聞淇燁輕揖入座,方入座,後頭前來兩個香軟美人,左一個右一個,蔥手纔要按他肩頭,他從內袖掏出一個白帕遞給左邊美人,拿來長幾上桑葚遞給右邊美人,先道:“勞煩濕帕,桑葚色晦,許能換一筐。”
兩邊美人一人手上接了一個活計,都傻了眼,隻能起身去做活。
李胤大笑,揶揄看他:“可是這幾個小家碧玉不閤眼色?愛卿是否同朕一般,嗜好那熟果乎,禍國妖妃長相最是好,那箇中滋味真不知與誰說纔是呀。”聞淇燁想過,還真仔細對答:“回稟陛下,臣頗有自知之明,獨慕居高臨下、冷麪冷心之輩,今日屬意於臣,明日薄情於臣,最有妙處。”
李胤一噎,不明白他這是虛與委蛇還是真有此好,痛飲一杯玉釀,隻問:“妙處何在?”
聞淇燁骨骼修長的食指纏上杯盞,將近日心緒品來,述道:“日思便恨,夜寐難安,肝腸寸斷,若其有應,譬如腐屍生肉,長夜驟明,若無有,便隻得告訴自己,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烈女怕纏郎,若生不得纏,隻好塚中再續。”
李胤像聽民間話本,不禁心說聞淇燁言辭如此誇張,這是耍他呢吧,執金使和巡風府可從未說過他在京師與哪家小姐有私交,難道是梁汴哪位小姐?他又拍板試之:“如此癡情,朕當為卿賜婚。”
聞淇燁垂眸笑道:“謝陛下美意,隻是可行,也不可行。”
“朕乃萬民之君父,這點主也做不得嗎?”李胤假意怫然,喝道。
聞淇燁麵不改色,垂首恭敬道:“陛下,此人性剛易折,臣恐與之天人永隔,若他以死謝君恩,臣也隻好以死來祭他。那時再乞陛下賜婚,也未晚矣。”
李胤聽了避開他的眼睛,良久未能言語。
【作者有話說】
寶寶們端午安康~週三前還有一更3k,後麵更新大概率都會在週末,因為我工作日忙得有點莫名其妙然後下班回家又擔任一個弼狗溫職務還要給家貓進行一個spa,然後業餘還在微博講點蛇豹相聲,感覺時間的海綿在我這裡也有點些微的夠嗆了
但是放假還是會更的
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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