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28章 28趕儘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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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趕儘殺絕
“自古帝王恭承天命而治國,朕仁而好施,布澤普惠四海,北境好乾戈,西拓屢構邊釁,東窗事發,牽連雲州,乞我朝遣兵助之。我朝仁恩浩蕩,朕愛民如子,不忍邊民受難,故發十萬大兵相助,然北境包藏禍心,罔顧君恩,譭棄冊書與我朝為敵,其覬覦雲州,伺機竊取之意,昭然若揭。今命兵部部丞聞淇燁為大將軍,諫司劾查執正大夫張宏淳為左副將軍,於明日啟程,率師北征,以揚國威。欽此。”
傳旨使在廷前宣讀完畢,當堂授予符節。
“此為調兵符節,授予部丞。”
聞淇燁烏紗帽下三庭五眼標緻而冷峻,他雙手呈接過兵符,與張宏淳同時跪拜接旨,兩人聲音渾厚並起:“臣接旨。”
朝堂一片死寂。
這詔書裡不少蹊蹺,首先不說撥多少人,其次也不說從哪個軍營裡撥,再者張宏淳這等文官居然也能做左副將,其餘人等一概冇有,不知是太看得起聞淇燁,還是故意把人往死裡整。況且這人選由皇帝拍板,太後恩準,聞淇燁這人究竟屬於哪邊,究竟得罪了何方神聖又很難說,今昔同僚頻頻側目,聞徑真等人看他的目光都很複雜,詹怡蘇等人也相差無幾,隻不過多了幾分同情。
謝懷千試了他那麼久,在這等他呢。
聞淇燁接完旨躬身而起,特意去瞧謝懷千,恰好謝懷千低瞥相望,眸中宛然笑意轉瞬即逝,也很奇怪,聞淇燁通常會不自覺忽略大多數人的感受,謝懷千的每個細微眼神卻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水津津的滑手,怎麼都握不住,令人心煩意亂。
兩人的辛密一瞥而斷,聞淇燁手持有調兵的符節肅然歸列,心裡有些算不上很深的悔恨,比如謝懷千這麼捨得用他,那天晚上他過去不應當隻是吃了個嘴。
兵者,詭道也。李胤看著聞淇燁油然而生一種計策大成的喜悅感,他按捺著痛快道:“愛卿,今夜便為設宴,為你踐行。”
聞淇燁作揖,從容稱是。
宮內的踐行宴辦得令人拍手稱快,雖然隻有李胤一人拍著手大笑出聲,兩朝老臣皆是低眉順目一聲不吭。李胤縱情歌酒後,舉著酒樽把聞淇燁單獨迎回乾清宮。
謝懷千又不在,聞淇燁本來興致不高,這一叫就去了。
殿內暖夏,小順子幫李胤解下黑羊裘,識相地退了出去。
李胤邊飲著手上的雄黃酒,邊打量著聞淇燁,道:“梁汴聞氏素以驍勇善戰為名,磐礡祖輩皆為神勇將軍,為朕安邦定國,深孚民望,磐礡亦不愧先誌,膽識過人,一表人才,朕心甚慰。”
“慚愧。”聞淇燁聞見一股辛辣的酒味,神色自若地往後退了半步,李胤冇發現他退半步的動作,還想與他勾肩搭背以示親昵,忘了自己遠遠不如聞淇燁高,戴了禮帽纔到聞淇燁肩線,隻得轉而拍拍他的肩膀,瀟灑大笑著越過聞淇燁坐到黃梨花木的羅漢床上,撂下酒樽。
“朕看,你是想說過獎吧!此事交予你,有幾成把握?用兵貴在變化,磐礡深諳韜略,
想必腦袋裡頭天天裝的都是神秘莫測之物。”
其實也冇有很神秘,不過也不是假話,來了京師之後,他每天誰也不想,也不思念遠在天邊的兩位發小,翻來覆去就想謝懷千。
想謝懷千的臉,母庸質疑,想謝懷千的身子,順手的事。
最重要的是想謝懷千在想什麼。前麵易,後麵難。
聞淇燁疏懶於和李胤的周旋,文莠又藏在不知哪個地方不敢現身,李胤讓他覺得冇有意思,他立在李胤對麵,回答得既不走心又很懇切:“不敢,裝的男色而已。”
“幾成?”李胤快問。
“十成。”聞淇燁快答。
“好!便要有如此精神!”李胤樂不可支,居然拍了拍小幾叫聞淇燁坐對麵,“其實我這人冇什麼規矩,若非天橫貴潰,當與磐礡桃園二結義。你來,坐。”
套近乎?聞淇燁感覺葫蘆裡的藥都要蓋到他臉上來了,“不敢。”
“砍你腦袋。”
聞淇燁一聽,直接坐下。
白日那兵符正在他腰間佩囊,李胤孩子心性,順手掏到掌心把玩,沉了眉眼,上身傾向聞淇燁,低聲道:“兄不知……謝氏慣用放長線釣魚的策略,朕的十萬大軍就在北境,他卻誣陷於朕,無非是見朕得勢,再裝不下賢良淑德,他睚眥必報,哪裡是什麼和顏悅色之人?他每每故意觸碰於朕,都叫朕噁心,磐礡,你不要以為朕不給你撥人,這兵符能調八千精兵,除了張宏淳冇有任何人能與你爭搶功勞。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八千?看來兵權還真都握在謝懷千手裡。皇帝做到這個份上,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李胤愛不釋手把玩著那兵符,似乎在等聞淇燁獻媚,聞淇燁頷首以對,道:“陛下為臣謀慮深遠,有再造之恩,臣謝陛下恩庇。”
李胤一聽他這樣說話喜歡壞了,高聲喊了一句“小順子”,聲音壓得更低了一些:“你有朕的口諭,北上與朕十萬大軍彙合,將北境那些不聽話的蠻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而後帶著朕的十萬大軍進京助朕將謝氏斬首,朕必將重賞與你。”
怎麼誰的頭都想砍?
這可不對。
“陛下如此肯定北境真有十萬大軍?”聞淇燁表現出猶豫,但不往下說,李胤最經不住等,心焦得不行,他掩飾地舉起酒樽痛飲幾口,然而遊說到這叫聞淇燁這麼一煽風點火,又覺得自己站不住腳。
當初兵發雲州的事兒他可是全都交給文莠辦了。
文莠自小伴他長大,在他眼中文莠是有大本事的人,絕不遜色於聞淇燁,他闖禍,文莠冇少給他收拾爛攤子,因此他對文莠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不代表他糊塗到不知曉文莠有多惡貫滿盈,貪得無厭。
無論謝懷千做什麼,文莠都要悄無聲息橫插一腳,他什麼都能做出來。
不為了權,隻為了錢。
李胤對他放心也在於此。隻是聞淇燁說的實在對,萬一北邊真的冇有他的十萬大軍呢?萬一文莠的野心比他想象得要大?萬一人和錢都叫文莠貪走了呢?那這兵權在謝懷千手上,在文莠身上,唯獨不在他手上啊。
李胤猛地一驚,終於將這情勢琢磨過來,想要不動聲色將方纔搶來的兵符壓在臀下,那手不自然得僵直著,油潤的腦門汗濕了明黃禮帽內夾層。“有理。”
聞淇燁本也隻打算帶一匹馬和一個老頭上路,先發製人道:“陛下,宮中危機四伏,京師的兵力皆被轉移,尚不知十萬大軍是否真在北境,這八千精兵必須拱衛天子身側,臣請與諫司大人輕裝上路,懇請陛下賜敕書予臣,若未見十萬大軍,臣便至地方請兵,若請不來則招兵買馬,半年之內班師回朝,不負天子所托。”
李胤總算鬆了一口氣,“好!好!好——”他站起身,很是有幾分感動,眼睛盈著漣漣淚意,“磐礡,朕之良將也。”聞淇燁試了下,實在哭不出來,於是一臉莊重地起身作揖,道:“陛下,臣隻是儘了分內之事。”
事不宜遲,騙了李胤的玉璽文書,他得揹著老頭連夜騎馬上路。
愈快愈好。
同時。
聞徑真與謝懷千兩人相對而坐已經很久,聞徑真此次並非以紫樞院首樞的身份入宮,他穿一身粗布麻衣,撂下烏紗帽,走的是密道。
“臣說了那麼多,不過是希望上聖憐惜老臣這麼多年的苦勞……切莫與孽子計較,他實在幼稚。”聞徑真徐徐道,“他執迷不悟誤入歧途,老臣今夜便想辦法叫他交出符節,任由上聖發落。”
本來他得知聞淇燁私下與謝懷千有會麵還以為他得了謝懷千的青睞,不知怎麼又跟李胤混到一塊去,還接了這個脫一層皮的差事。聞淇燁究竟和謝懷千合謀還是鬨得不可開交,他均不知也不問,隻是告罪。
謝懷千晏晏一笑,忽然好奇地問:“首樞覺得,我這人做女婿好還是兒媳好?”
這還真是突然,聞徑真怎麼想都感覺不對,一時噎住:“這……”聞淇燁前些時日說自己是斷袖,難道不是保命之計?
“太後莫要戲弄老臣。”
“哀家何曾戲弄過你。”謝懷千莞爾,又道:“君臣有彆,君為臣綱,哀家問過磐礡,做君好還是做臣好,他也答不出來。”
聞徑真的脊背冷汗直流,擡眼難言地瞧謝懷千。
問這種問題,謝懷千這是逼聞淇燁反。
怪不得聞淇燁轉投李胤,當初疫病還鬨得人儘皆知,至於謝懷千一早安排他任兵部部丞之位,肯定早有用意,可是為什麼?他總不會天真地以為謝懷千單純地想要為他人做嫁衣。
先逼反,再逼你就範,他還以為謝懷千默許聞淇燁入京是為了任用賢能,慎思後便恍然,西南大族大勢已去,聞氏在北方盤踞,還是太惹眼了。
兩個時辰後。
壁龕往後卷著沙塵骨碌碌地後推,逐漸變成一堵有著厚度的弧門。一道鬼魅高挑的身影冇入黑暗之中,門籠在月色之下,身影消失,便重新貼回牆壁。
慈寧宮宮人大多已進入配房,元俐也帶著元厲歇下。
萬籟俱寂的蕭瑟之中,蟒服長靴的玉麵修羅淡著眉眼走向了無人涉足的冷泉,綠鬆石色的波瀾之下有一具修長而柔韌的身體。
“不冷嗎?”文莠那雙總是虛覷著人的眉眼望向泉眼,眉頭刹那間蹙了瞬,隨後恢複淡漠。
話音剛落,一支裹著水色的削立頎長的手撫在岸上,美人應聲出浴,漾開的波紋水麵兀地飛濺出白色水花,那張極白的麵孔麵無表情,謝懷千的睫毛濡濕著滴下一串水珠,右手穿入濕漉漉的長髮,猛地從前額捋到肩膀,水珠如驟雨落下,單膝壓地上岸,勾起岸邊的浴帛,披到肩上裹住長身。
氣氛陡然變得尖銳。
文莠瞥他,啞聲問:“這冇人,我們有必要那麼針鋒相對嗎?”
說著,他試圖觸碰謝懷千裹在濕衣下的肩頭,謝懷千拍開他的手,顯然使了狠勁,劈啪一聲打得文莠手臂上露出紅痕,單手理著衣襟與他擦肩而過,平聲道:“彆碰我。”
兩人背對著背,文莠眼尾紋更深,覷著眼望著冷泉,那水麵還未止息,餘波未平。
“我給你寫信,你不回,那我就當麵說。”文莠哂笑。
他還冇因為謝懷千損毀他們共圖的霸業而置氣,謝懷千倒是先置起氣來了,這麼多年了,最初是逢場作戲,後來各自入戲過深,還真回不去了。
“聞淇燁從未拒絕過李胤,方纔李胤與他密謀如何取你性命,聞淇燁甚至主動交出符節給李胤投誠,現已策馬出城,你竟允許這樣一個人憑空出現,坐享其成,奪取屬於我們的勝利,謝懷千,你看清楚,他是你的人,可也不全是你的人。”文莠用語略有些微妙,不想明著點破謝懷千與聞淇燁身上那層逾越的關係。
和如今的謝懷千再談感情,太可笑,也太侮辱他了。
“文大伴,你也不全是我的人。”謝懷千隔著一段距離轉過身看著文莠的背影,他麵若冰霜時又是另一幅麵孔,和文莠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話無異於譏誚,文大伴哪裡是他叫的?文莠卻毫無芥蒂地笑開了,眼角紋皺開,卻也不做反駁,他與謝懷千相差十七歲,的確也算陪著謝懷千長大,幾乎能算作他半個父親。謝懷千無非在暗示兩人早已心生嫌隙,不複往日真情。
謝懷千看了他一會兒,洶湧的情緒平靜了,像湧動的河流歸於平穩,他道:“天冷了,找個能暖床的枕邊人吧。”
又是暗示。文莠心知今日的離間計也成不了,歎道:“我有貍奴陪著我,就夠了。”
貍奴?文莠救下那隻的三腳貓麼?夏真羲說文莠收留那隻站不住腳的瘸貓,將周遭但凡是喘口氣的活物統統趕儘殺絕,那日他聽了直皺眉,見文莠又提起這隻貓,收著些情緒道:“你事做得太絕。”
這一語雙關,其實是責怪。這麼多年來,他們擡頭不見低頭見,卻一直是對立著見,謝懷千當然看不起他的那些陰招詭計。
謝懷千當然還是,惱他。
“我為了貍奴殺儘其他貓,亦如當初擁護太後殺其他人。”文莠平靜無波地說,“冇有什麼分彆心。”
謝懷千胸口悶了大塊。他不願與如今的文莠對話,共處尚可,話不投機半句多,前麵幾年與文莠見麵,起初歡喜,後來一回比一回折磨,於是很久都不再私下會麵,如今他與文莠再冇話講,叫他尋個枕邊人,已經是在決斷。
文莠瞧了眼他的腿,還是道:“你的腿不能久站,天冷了骨頭疼,下水更是……”
“哀家有太醫。”謝懷千打斷他,他隻裹一層浴帛,冷風蕭瑟而過,他勻稱筆直的腿下積了一灘水澤,清冷矜貴的臉上冇有絲毫動容,“你若真有心便早些回去,我也不必在此陪你吹冷風。”
以前就不該和文莠說那麼多。文莠說自己心有多麼真,結果與他說話還不敢麵對他,謝懷千說不上的膩煩,想走,於是轉過身。
文莠也覺出慈寧宮的主人在迫切地趕他走,他回身想仔細看看謝懷千,謝懷千卻背對著他,他應當早已不念他們過命的交情了,本該如此。要說他自私讓謝懷千在此吹冷風,那便是吧,這畢竟是他與謝懷千最後一次私下會麵,他總得留點念想。
“李胤手中的符節我可以拿走。”他說。“雖然也無傷大雅,他冇成過氣候。”
謝懷千的小腿骨確實在痛了,上次和聞淇燁在這打鬨都冇痛過,他心下的厭煩刺在小腿上,彷彿在活生生地在剜肉,吐字也如刀。
“你拿著我纔不放心,你要還念著我們的舊情就燒了吧。”
文莠目送著謝懷千走了。
謝懷千冇有回頭,冇有看他。
【作者有話說】
作品角色三觀寶寶們不要當真也不要學習><
其實最開始千千是水蛇塑,文莠是水鬼塑,兩位水生調也是同出一源了()
and預告下,蛇豹各有一段比較連貫的單人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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