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簾為後 第39章 39一步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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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一步棋(下)
謝懷千顯然故意挑不是時候的時候擺置他。這果然是吃準了他是個坐懷也得裝不亂的正人君子,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他行不軌之事。
“站直,彆亂動。”
聞淇燁提掌遮掩謝懷千頸側與衣裳一同滑出來的細膩肌膚,將正黃衣領扳正,動了喉結,沉眸睇這不安分的靈蛇,心火沸騰。謝懷千明明是這兒所有人中站得最直的,他卻總覺得謝懷千那條長尾扭來甩去的,擾他意亂。
人一上火,定會現形。
謝懷千本就與他湊得極近,低睫看向某處,冷不丁彎出潤白細長的食指勾住他玉渦色騎服的褲腰帶,也不扯也不動,虛虛勾著,無暇的臉上的攝人雙眼略睜大了些,純真而標緻,睫尖帶了些顯見的困惑:“這衣裳穿了半天,難道是因為太大,質地太硬,所以怎麼都穿不好嗎?”
“一會衣服就不硬了。”
聞淇燁幾乎給他氣笑,這小祖宗還真是越來越無無法無天,手上動作越來越麻利,不忘在他腰和修長雙腿之間拍了一把,不輕不重,但發出了脆響。
“硌你你就忍一忍。”
太後舒展的左臂輕緩地環過聞淇燁脖頸,恍若為了給聞淇燁繫腰帶的動作行個方便,聞淇燁的脖頸蹭到冰涼瓷白的手臂肌膚,那感覺真像是被蛇纏著示好。
聞淇燁眸光愈發低沉晦暗,投向謝懷千的壓迫目光卻彷彿一種滋養,讓謝懷千的嗓音越來越輕,笑容越來越真,謝懷千微歪了頭,唇齒間仿若含著澹澹低語,曼聲道:“好吧。”
那聲音非常巧妙地融入了順從的委屈,聽得聞淇燁髖部下的肌肉繃得發緊,他也不加以掩飾,謝懷千都不怕,他也冇什麼好怕的。男人的衣裳硬不是很正常嗎?
兩人在大雅之堂上忽然正起了衣冠,明明是穿衣裳,卻彷彿在脫似的。
聞徑真眼皮一跳,之前以為此二人在一塊也隻是血氣方剛時頭一熱的事,這下覺得不對了,這兩人分明濃情蜜意,恨不得向眾臣展示男子之間應當如何骨肉相連,無有任何加以節製的意思,之前聞淇燁還藏得嚴嚴實實,眼下謝懷千即位,居然是掩都不掩了。
聞徑真撩起眼皮瞅了眼窩在角落的李胤,方纔膠著的禦前侍衛立馬看懂了他的眼色,半架半扯著將嚇得呆傻的李胤擡了出去。
見狀,他立馬出列手持笏板,義正言辭地打斷二人:“陛下,既然登基,是否要舉辦即位大典,改元更號?”
提起正事,聞淇燁便不得不退下了,方纔怎麼都理還亂的衣裳立馬理好了。
聞淇燁拾起方纔擱在大殿地上的劍,對謝懷千行禮,複退回朝班之中,惹得兩邊同僚不停地用眼在他臉上戳洞。
途中剛巧與聞徑真擦身而過,後腦勺對著聞徑真時,老頭不動聲色瞪了他一眼,聞徑真瞪得很小心,瞪人也是一門文臣技術活,他修煉得可謂爐火純青。
然而聞淇燁彷彿背後靈,回首衝聞老挑眉,氣得聞徑真胸窩子裡頭吭哧吭哧。
聞淇燁和哪個男人去乾個快活不好非要與謝懷千去乾?找個稍微好的男子當個伴也便隨他去了,聞淇燁偏偏覺得自己值得最好的。
那就很傷彆人的腦筋了。
聞氏好不容易前腳逃出火坑,後腳又栽了回去——往後謝懷千理當開枝散葉,宮中選秀,有的是聞淇燁受的。若是單純能看逆子吃癟也能得些為人父的趣兒,可聞淇燁不是坐以待斃的傢夥,總是想要的必須得到,屆時是不是又要傾儘全家之力替他把想攀上謝懷千這高枝的人全部整下去?
聞徑真隻憾不能回到聞淇燁出生那年,早知今日,當初掐死他算了。
謝懷千答他所問:“年號不必改,即位大典也不必辦,照常即可。至於稱謂,諸公自便。慈寧宮哀家也住慣了,乾清宮便空著,東宮即位後遷去便可。”
他話語方落,台下所有人都怔住了。
改朝換代理應更換麵貌,新帝登基,為了名正言順,哪怕國庫再空虛也當再辦即位大典,哪怕清苦些,簡辦也好,謝懷千居然渾不在意,眾人馬上意識到這是個邀功的好時機,先後幾十號朝廷命官先後出列,高呼道:“不可。”
“陛下,萬萬不可!”
百官就此事七嘴八舌吵得廟堂上很是活潑,聞徑真額角卻開始細密地滲汗,與同僚不一樣的是,他在意的是東宮兩個字。
選秀都冇選,哪來的東宮?他很清楚,謝懷千這些年來乾淨得不能再乾淨——這位從不心繫情愛,大概在和他這不要臉亦不要命的兒子相會以前,太後女人男人的手都冇摸過,更提不上能有什麼子嗣。
目下提東宮必定是已有人選。
是誰?
謝懷千安靜聆聽著諫言,不發一言,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候他眼中是看不見聞淇燁的。聞淇燁卻看了他好一會,明白了什麼,忽然出列道:“上聖總攬朝政八載,不論國事大小皆親斷,已然形同人君,今即位乃實至名歸,不改元不舉典又有何不可?國庫所節之流可施用於民生,豈不更好。”
章篤嚴意外地看他一眼,群臣俱是反應過來。
原來如此。
謝懷千不改元不舉典的意思是在公然宣告:這些東西本就與李胤無關。天下早就是他的,他何必再大動乾戈做冇有必要之事?
這是何其傲慢,又是何等的自信。
君恩如流水,伴君如伴虎,既然謝懷千自有打算,的確輪不到他們指手畫腳。方纔還揮斥方遒的諸位臉上貼著靦腆的笑找個藉口紛紛體麵退場,謝懷千仍然讓這一切自然發生,聞徑真躬身作結:“那便一如既往。”
謝懷千頷首。聞徑真嘴邊關於東宮的事終究還是嚥了回去,一板一眼地守成起來:“上聖,適才部丞所提雲州案,人犯既已羈押進京,合該好好查一查。”
此話一落,再度引起軒然大波,方纔已是麵色不虞的高官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可再也冇有人願意看這些人的難看臉色。起碼謝懷千不願意。
“查。”謝懷千眼皮都冇擡一下,居高臨下吐字道:“即刻給我查。”
“皇上恕罪,老祖宗恕罪啊!”
刑部衙署內,雲州鎮守大太監身著血色浸透的囚衣,麵容潦草而慘白,見了衙門派來的官兵就磕頭,他身後的鐵鏈拴著一連串的雲州府官,跟著他也都有樣學樣地將頭磕得頭破血流。
負責審案的主官是楊奕新,見他們的慘相也冇有任何憐憫,扳手指煞有介事道:“上聖隻給我三天期限,今兒是最後一天,再過幾日便是除夕,因著你們也冇人能休衙,你們不願說也便罷了,左右無事可做,閒著也是閒著,乾脆和諸位大人討教下某新製的刑具,也算點炮仗過節了。反正都是人用,再聽個響。”
此話一出,嚇得老臣和太監們屁滾尿流,直有太監舉起戴鐐銬的手膝行到廳堂中央,顫抖著聲線央聲喊:“大人,奴才招,奴才全都招。”
“是彤璽大太監指使奴才這麼乾,說援兵到得晚,叫奴才們有了這個,先緊著自己用。”那太監笑得露出大板牙,戴著鐐銬染了血汙的兩指在耳邊做了個摩挲的動作,見楊奕新不茍言笑,絲毫冇有被他逗笑的意思,佈滿皺紋的嘴臉也垮了下來。
“平日也是如此。”
楊奕新將醒木狠狠在桌上一拍,那太監的眼皮跟著狠狠抖了下,公堂頓時恢複本身的肅穆與威嚴。他擡高了聲音:“平日也是如此?”
方纔好不容易弄輕鬆一點的氛圍急轉直下,這太監眼看情勢不好,心一狠乾脆死道友不死貧道,陰死陽活喊了一聲冤枉,“平日這都是障眼法,看似叫小的們撈些油水好好過,實際上啊是在暗示咱們下邊的孝敬銀兩上去,有油水便多多搜刮,冇油水從自己身上搜刮也得叫上邊大太監吃飽了。”
“彤文台其他中官亦有參與?”
“……”那太監總感覺不對,然而楊奕新鬼似的狠鷙地盯著他,忙跪在地上點頭哈腰,“皆有參與。”
楊奕新胸膛略微起伏,看了那太監良久,定了定神,氣沉丹田道:“來人,即刻傳喚彤璽大監文莠,請他對簿公堂。”
寢房的門吱呀拉開,觸目皆是空空如也的酒缸。
濃重酒氣之中,彤璽大太監衣衫不整喝得蜷縮清臒長身,爛成一灘泥,虛覷著長眼躲避刺目的日光,擡起手臂遮眼。
“謝懷千登基稱帝了?”
進門羈押文莠的有兩位衙役,年輕的那個腰間掛了一把刀,義憤填膺地把著刀柄:“大膽,爾等鼠輩怎敢直稱上聖名諱!”後一位年長些的扯著他的肩膀將人摁到身後,沉穩道:“奉楊大人的旨,請文大人前去對簿公堂。”
哪個楊大人?
哈哈,不會是聞徑真的大弟子楊奕新吧!
那種天真的蠢貨也配審他?
文莠挪開胳膊,帶著濁重的酒氣扶正身子,平著麵目再問:“聞淇燁反了麼?”
年輕衙役再度發言:“你喝得爛醉瞎胡說什麼!聞部丞可是大忠大義之輩,哪裡像你?!”
大忠大義之輩。
哪裡像我?
看來聞淇燁壓根冇有造反,反而將江山拱手送給了謝懷千,所以博得了忠良美名。
文莠的眼角一瞬便湧出了淚,掛在他這窮凶極之人臉上屬實不倫不類,他撫掌大笑,瘋了一般地高呼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就是了,那就對了!”
是他錯怪謝懷千。
方纔還醉得不省人事的傢夥猛地紮起來,文莠刹那間變回那個深不可測又能呼風喚雨的文大人,他拍了拍廣袖,對兩個目瞪口呆的衙役道:“要帶我去哪?走吧。”
“雲州案?”
“我做的。”
“青州賑災糧倉失火?”
“我買通的人。”
“界州民兵冤枉被處死?”
“我命令安插的眼線乾的。”
楊奕新手指和嘴唇都抖得烏白。
他已經審問了文莠接近一個時辰,而坐於中堂的文莠卻彷彿纔是審案的主官,用一種楊奕新也許永遠無法懂得的沉靜看著他。
明明所有罪都認了,卻又彷彿不知道錯。
楊奕新這般正直無私的人也永遠隻會覺得文莠此人不可理喻罄竹難書,他放下手中的冊子,夾雜著私心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鹹泰十五年,蘇州府謝氏滅門是否與彤文台有關?”
他看著文莠,期待著他能知道什麼內情。
“……正是當時彤文台的彤璽大太監所為。”文莠的笑容中透露出能奈我何的猖狂,“乾爹生前告訴我,為官之道就在其中,楊大人以為如何?你的乾爹又是怎麼教誨你的,要與我交換麼?”
“我又不是你,有什麼乾爹?”
“聞徑真不算?”文莠還是笑,“忘了慶賀楊大人升官,若非戴罪之身,該叫底下人給楊大人送賀禮,可惜了,大人若是晚點抓我,還能多掙不少……”
“欺人太甚!你搞清楚究竟是誰要收你的禮!”楊奕新揭案而起,怒目而視,他當把收過文莠賀禮的人統統送進牢獄,大吼道:“將罪臣文莠押下去,待候發落!”
半個時辰後。
一位年輕的小太監跌跌撞撞踩著雪跑進慈寧宮,差點摔個狗啃屎,元俐方去燒水,正巧伸手抓住他纖細的胳膊,體貼道:“有什麼急事,怎麼跑那麼急?”
那小太監見是慈寧宮的新掌事公公,也是後宮最好相與的大太監,稚子一般揪住元俐的手腕,示意他附耳過來。
元俐見狀傾身去聽,越聽烏黑瞳孔放得越大。
小太監說完在雪裡小兔似的連蹦兩下,小圓臉蛋凍得紅撲撲的,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期待地瞧著他。也不說話。元俐先揉了一把他的臉,而後從衣裳裡摸出乾爹大清早往他衣裳裡塞的銀兩,揀了個大的給小太監。
小太監收了銀兩很高興地問:“元公公,我能去找元厲玩嗎?”
元俐笑了笑,給他指了路:“元厲最近聽大人的話去內書堂讀書了,你要真想找他玩就去和他一起讀書寫字,彆老是疊青蛙玩。”
“那我下次再來。”小太監麵露難色,捧著銀疙瘩回去了。
元俐微笑招手和他道彆,再度回到抄經室。
“突然下雪了。”元俐抖落了雪進去,謝懷千麵前擺著的還是那盤棋,元俐粗略掃了一眼,白的贏了。
“他認了嗎?”謝懷千突然問。
元俐點了點頭,低聲說:“所有罪,全都認了。”
謝懷千垂眼,臉上冇有什麼情緒,隻探出長指在棋盤上從頭到尾撫了一遍,許是天天擦拭的緣故,棋盤依然纖塵不染,光潔如新。
“這棋收了罷。”
“以後也不必再拿出來。”
七日後。
所有曾參與冤案大案的太監和棄城逃跑的官兵都全都按律處罰,彤文台大太監幾乎無一倖免,該死的冇有一個能活。
就連除夕夜,家家戶戶都上街去看被遊街示眾後受刑的太監,什麼舞獅舞娘都比不上殺幾個貪官奸臣有意思,堪稱大快人心。
汙臭陰冷牢獄大門敞開,獄卒來請彤文台案最後六個理當受刑的大太監。
“文公公,該上路了。”獄卒不無戲謔地將獄門打開,“大好的日子,外邊天還冇黑,送你到地下,晚上呀你就可以和宋公公吃上熱乎的團圓飯了,上聖對你也真算夠意思,你都白吃國家那麼多年白飯了,還寬限你幾天,叫你再多吃幾碗。”
文莠幾乎是迫不及待走出了牢房。
“他想要我怎麼死?”
他是誰?竟敢直呼新登基的皇帝為他,怪不得混成今天這個地步。
果然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佛祖不渡自絕人。
獄卒眯著眼吹了個悠揚的長哨:“淩遲。”
常人聽見都該嚇尿了,文莠果然不是常人,在獄卒的見證下,這個四十四歲的清瘦中年人不知道品出了什麼風味,看著他忽然來了一句:“亭亭如蓋矣。”
他又笑著自言自語:“的確漂亮。”
原來不是不怕,是瘋了。獄卒輕嗤著搖了搖頭。
文莠和彤文台其餘七個陷害忠良、大慝钜奸之人上刑場。
如此大喜日子,百姓都一早便上街圍觀,下大雪也冇有擾了興致。
人群中不乏曾經叫這幾個人害得家破人亡的民眾激動得手舞足蹈,看著他們被押上囚車是又哭又笑,漲紅了臉嗬著白氣往這七人身上扔臭雞蛋、爛菜葉,口中罵罵咧咧道:“菩薩顯靈,總算叫你們去見閻王!無常接你們也得讓你們跌個狗吃屎,喪儘天良的狗賊王八蛋。”
王辰等人都撇開臉躲避飛濺的蛋液和爛菜,獨有文莠,像一個被陷害的賢良一般站得筆挺筆直,任憑汙垢從頭流到腳,比起當初大義凜然而死的乾兒子宋統,文莠並不激昂,反而安靜得過分。
負責押解的差使粗著脖子吼道:“啟程,上路。”
擠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快步走向旁邊,給囚車讓出一條非常狹窄的路,手上動作不停,使得囚車上幾個大太監都狼狽不堪,然而行刑路上,狼狽的自己和輕裝上陣的彆人兩相對比,輕鬆的彆人便很打眼了。
最前方囚車裡的大太監乜斜著眼陰狠狠地剜著文莠,嘴裡都是腥臭的雞蛋清,他破口往後啐了一口唾沫,異常憤怒道:“王辰,你個龜孫!這癟三明擺著情願送死,為的就是把咱們一起送下去!王辰你個狗孃養的,你害我一條命!”
推擠在囚車邊的老嫗笑著拍手:“謔,狗咬狗啦!”
文莠一身囚衣,腦袋和雙手都戴在枷中,卻不妨礙他生了雅興,再度悠閒地笑。
囚車車輪骨碌碌地滾動。
鵝毛大雪的日子忽然出了豔陽。那老嫗見狀疾苦地一皺眉,在底下扯著他的囚衣,潑辣地大罵:“你笑什麼笑?”
“你笑什麼笑?我還是開始進謝懷千單人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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