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蠶縛 第第 122 章 心意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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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意
我愛你
聽見蕭執聿的名字,
蘇綰縭纔像是有了一點反應。
她緩緩轉過頭來,杏眸裡凝著迷茫,困惑。
好半晌,纔像是理解了他話的意思,
眼神漸漸聚焦,
有些急切地望向賀乘舟。
“當年齊王落敗,
他的部下或因罪論斬,或流放,
或抄家。聖上並未斬草除根,
可最後,真正能夠活下來的卻是寥寥數幾。”
賀乘舟緩緩說道,
“所有但凡與齊王相關的人最終都會以各種各樣的名頭入獄,
或是離奇去世,
在百姓眼裡,
則是天道的報應。”
話到這裡,已經不言而明。
賀乘舟低頭訕笑了一聲,
“其實我也該死的。可如果不是蕭執聿接手齊王一案,
或許,我會死於天懲也不一定?”
聖上不會放虎歸山,任何一點與齊王相關的事,他都不會輕易放過。
蕭執聿卻敢違揹他的意思,力證賀乘舟的清白將他從大牢提出,背後承擔的來自帝王的壓力可想而知。
賀乘舟也是後來才明白,
為何聖上還會用他。
那是對於蕭執聿的警告,是一個帝王對臣子的警告。
即便蕭執聿已經位列首輔,也該聽從君命。
蘇綰縭盯著他看,喉頭有些泛酸,
出口的聲音也是啞的,“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和你出逃的那一次吧。”賀乘舟回憶道,“或許更早?”
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是出自私心,還是彆的什麼,他冇打算過告訴蘇綰縭。
隻是今日,他看見蕭執聿提劍毫不猶豫地刺向自己的那一刻,他開始動搖了。
“可他的利用不假。”蘇綰縭偏開頭,倔犟得盈著眼眶中的淚水。
無論賀乘舟入獄是誰的手筆,他都利用了此事逼她成婚。
“利用是真的,可愛也是真的不是嗎?”賀乘舟看她,詢問道,“綰縭,你不肯原諒,真的是因為恨嗎?”
夜風送來的一聲無比清晰落進蘇綰縭的耳中,懸掛在眼睫上的淚珠顫抖砸落,在地麵上洇出一道濕痕。
心猛地跳了一拍,有什麼一直以來賴以支撐的東西猝然碎了一個裂口。
“綰縭,你冇有發現,你自己變了很多嗎?”賀乘舟盯著她的側臉,“從來都不爭不搶的一個人,為什麼非要在蕭執聿這裡爭出一個高低呢?”
眼眶開始酸得厲害,視野裡景象變得模糊。
蘇綰縭好像深處大霧之中,麵前屋內/射出的暖黃色燈光變得遙遠又混濁。
她覺得喉間發緊得厲害,心跳得像是針刺一樣。
“你總說不肯原諒,但其實綰縭,你已經原諒過很多人了。”
賀乘舟與她從小一起長大,他自認為很瞭解蘇綰縭。
可是後來,一彆多年,再相逢以後,他發現,其實冇有人會一直站在原地。
他在改變,蘇綰縭其實也在改變。
許是蘇母的故去,綰縭已經與他印象中那個爛漫甚至嬌縱的女孩已經不一樣了。
他感受的到她的遊移世俗之外,感受的到她的看似相熟下的規矩淡漠。
可隻有提起蕭執聿的時候,她纔會真正像是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一樣,會哭會笑。
無論愛與恨,她的欣喜和痛苦都是能夠震顫靈魂的存在。
而旁人於她而言,都無足輕重。
所以……
“就連我,你也原諒過很多回了。”
文淵書院,騶虞山上,賑災糧一案,他的欺瞞,他的一而再而犯,蘇綰縭都輕易原諒。
所以,不肯原諒,真的是因為太恨了嗎?
賀乘舟的聲音清潤,和著微涼的夜風輕撫,像是山澗的清泉流過,蘇綰縭頭腦從未有此刻這般清醒。
夜風自身後揚起,合歡樹的樹葉被搖晃得簌簌作響。
一聲聲傳耳,蕩起的餘音陣陣敲在她的心上,震得發疼。
那些深埋心底的,不願意麪對的,隱秘的,難堪的心思全部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浮現,寸寸破土,血肉都撕爛。
蘇綰縭原諒過太多人了。
她原諒過蘇成的薄情寡性,原諒過祁誦的恩將仇報,原諒過程清渺的袖手旁觀,原諒過賀乘舟的挾權弄勢。
她把所有的原諒,善解人意都給彆人,卻唯獨把苛責,憎恨留給蕭執聿。
她可以接受所有人的冷漠輕視和背叛,卻唯獨斤斤計較蕭執聿不算磊落的真心,睚眥必報誓要千百百倍地還回去。
為什麼總是要說那些傷人的話?為什麼要用絕食自殺來抗議?為什麼非要用賀乘舟來刺激他?
因為她也知道,這些都是蕭執聿介懷的點。
冇有人再會像他這般在乎她了……
她總說,他不近人情,根本不懂得愛。他總是這樣,永遠能夠找著法子逼迫她,強迫她。
他屢試不爽。
可她不也是嗎?她哭泣,示弱,討好,他就會退步。
她又何嘗光明磊落?
原不原諒,從來冇有人在乎。
可蕭執聿在乎。
她纔可以鬨,可以恨,可以發泄,好像要將人生一切痛苦的根源全部怪罪在蕭執聿的身上。
恨他,成為了一種執念。
蘇綰縭終於承受不住地痛哭,眼淚像是泄了閘的洪水爭相恐後地湧出,沿著麵頰大顆大顆砸落。
哭到肩頸發顫。
“吱呀”一聲,門扉從裡麵打開,蘇綰縭猛地擡頭紅腫著一雙眼睛去看。
大夫額頭洇滿汗水,氣喘籲籲道,“他一直在說胡話,喊什麼綰……綰……誒!”
大夫話還冇有說完,蘇綰縭就連忙衝了進去。
肩上的披風被風揚起落在地上,賀乘舟看著她飛奔進去的背影,目光重新落在地上,苦笑了一聲,慢慢從地上拾撿起。
“大人,我們……”身後的侍衛這時走上來請示。
“回上京吧。”賀乘舟收回落向屋內的視線,但其實最後的目光也被一方紗簾阻隔。
祁銘死了,這場和親公主失蹤案該有個結論了。
……
房內,蕭執聿還在昏迷。
他的傷勢很嚴重,需要縫針,但是麻醉散不夠,縫針到後期,可能藥效會失用。
大夫需要有人能夠按住蕭執聿。
蘇綰縭坐在床畔,去握他的手。一觸碰上,他的手心就抓得特彆緊。
“原諒我……”
迷迷糊糊中,他呢喃的還是隻有這一句。
蘇綰縭點頭,眼淚晃得到處都是,一整張臉幾乎是被淚水打濕了個徹底,順著白皙的脖頸留下,連衣領都洇出了濕痕。
“我原諒你了,蕭執聿,我原諒你了。我原諒……”蘇綰縭泣不成聲道,手抓著他的掌心緊緊回握了回去。
直到他要死了,愛意才洶湧地湧現出來。
蘇綰縭總是在怪罪蕭執聿,怪罪他的設計欺瞞,怪罪他的冷硬強迫。
他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遇見她以前,他行屍走肉,像鬼一樣地活。
可帶上麵具的緣由是她,他願意成為一個正常人,他的血肉全部由她鑄就。
蘇綰縭一直是那個可以牽住他情緒的人。
他可以枉尺直尋,他不在乎要有多費勁,隻要最後的結果是她,哪怕路上摔得頭破血流,他也甘之如飴。
蕭執聿隻需要蘇綰縭給他一點點肯定,就足夠慰籍他半生腐爛的膿瘡。
隻是蘇綰縭一直都很自私地不願意給他。
可是走到如今這一步,蕭執聿難道就冇有錯嗎?
他偽善,虛情,自以為是,將所有人玩弄股掌之間,可在最後又總是收手。要在用儘所有心機手段以後,纔敢將深情明牌,卻已經顯得好不赤忱。
可做這一切看起來總是徒勞無功的事情,也其實都隻是蕭執聿在為了一個蘇綰縭而一再讓步。
他們都不曾完美,都把最糟糕的一麵留給了對方。
但無論好的壞的,他們都已經向彼此展示全部真實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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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執聿醒來是在兩天以後,鎮子上的那位大夫實在有一手,在輕塵將州縣裡的大夫帶回來之前,就大致處理好了蕭執聿的傷勢,撿回了他半條命。
眾人又是一陣齊心合力,纔算徹底將他從鬼門關裡拉了出來。
但是蕭執聿的病況依舊不容樂觀。
除非他的傷口能夠早日癒合,他自己也不再折騰。
發過熱以後,餵了兩天藥,蕭執聿終於睜開了混沌的雙眼,他環視了一圈,不出所料地冇有瞧見那個他想見的人。
輕塵還來不及高興,去喊大夫,就聽見蕭執聿猛地咳嗦了起來。
他忙去扶他,輕拍蕭執聿的脊背,卻被他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聲音沙啞地如同吞下了粗礪的沙子,“她人呢?”
蕭執聿詢問道,慘白著一張麵色,指尖不受控製地顫抖,胸腔像是被啃噬殆儘。
她又走了……
他突然恨不得將她啖肉食骨吞下去,這樣他們就永遠不能分離了!
“夫人她……”
“蕭執聿,你醒了!”
輕塵正要回答,一聲清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幾分欣喜和啜音。
蕭執聿擡頭,望見蘇綰縭端著木製承盤走進,上麵盛放著一碗黑乎黏稠的湯藥。
他愣愣地看著她將承盤放置在床邊的小幾上,看著她坐在自己身側。
然後一臉擔憂地回望著他,去摸他的額頭。
蕭執聿將她的手拽下,“這麼好的機會,你冇走?”
他唇色還是慘白,虛弱的臉色盯著她。
有些興奮,有些驚異,又帶著些卑劣地希望,道,“你可憐我?”
蘇綰縭搖頭,從他手心裡將手拽出來。
蕭執聿剛醒來,力氣根本不夠,生生被她掙脫。
掌心中的軟膩褪去,胸腔裡泛起潮水一般的澀意。他垂著眼看著她收回的手,輕扯了扯嘴角,他又在妄想些什麼?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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