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疑 第2章
江疑走過那顆杏樹，看見不遠處被群山環抱、錯落而建的房屋三三兩兩升起了炊煙，偶爾傳來一兩聲雞鳴和犬吠，經過一陣嘔吐，現在胃裡空了，肚子適時的咕咕叫了起來。
他沿著山間小路慢慢走著，因為受地形的影響，不能連成大片，所以兩邊是一小塊一小塊的像梯田一樣的田地，金黃的稻穀熟了，風一吹就像一層層海浪不停搖曳，玉米也結的很好，個個都很大，還有各種綠油油的蔬菜地，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農作物在地裡的樣子，距離近得他伸手就能掰下一個玉米來。
走了一小會兒，被暈車折磨的精神完全恢複了，看見眼前的景象，江疑的心情再一次恢複愉悅，將剛剛經曆的沒有網路一事立馬忘在了腦後，隻是泥巴路坑坑窪窪，拖著兩隻巨大行李箱走的磕磕巴巴，可憐了兩個箱子，輪子可能要廢了。
他忽然瞥見前方左側地裡有一團小小的黑影，似乎在挖什麼東西，往前走了幾步發現是個小孩，蹲在那裡小小的一團，大概十歲左右，這是進小杏村後遇見的第一個人，還是個孩子，他不禁高興起來，激動的出聲打招呼：“小朋友！”
小朋友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陌生嗓音嚇了一跳，呆了半晌纔回頭，睜著烏黑明亮的眼睛有些戒備地看著他，但隻一瞬又放鬆了，似乎意識到對方不是壞人。
“哈哈哈，不好意思嚇著你了。”江疑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試圖緩解小朋友的緊張。
小孩保持著蹲著的姿勢沒動，依舊隻是扭頭看著他，似乎有些好奇。
“你在摘菜嗎？”
小孩沒說話，但是給了反應，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可以告訴我學校怎麼走嗎？”江疑微微一笑，也在小路上蹲了下來，繼續問他。
小孩愣了愣，慢慢伸出手怯生生地指了指不遠處一棟兩層的黑瓦房子。
江疑順著他的眼光看向他指的方向，問道：“是那棟牆上塗了畫的房子嗎？”
小孩依舊不語，隻是點了點頭。
“好，謝謝啦。”江疑笑了笑，起身拖著箱子繼續往前走。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衝小孩露出了一個明朗的笑容，大聲道：“小朋友早點回家吃飯哦，到吃晚飯的時間啦！彆讓家人等急了！”
小孩目光緊緊地看著他，半晌也回了一個極淺的笑容，靦腆地點點頭。江疑衝他眨眨眼睛，滿意地回頭繼續慢吞吞朝學校走去。
小杏村學校建在一處小山坡上，地基比其他房屋都高一些，需要爬一小段泥土壘起來的台階，虧得他臂力大，江疑一手提著一隻大箱子費勁地走上去，背上還背著一個包，等來到小杏村學校的樓前已經累的呼呼喘氣了。
他站在階梯口平複著自己的呼吸，一邊擡眼打量學校環境。學校極其簡陋，正對著是兩層四間的磚房，牆麵隻糊了一層水泥，都沒有粉白，因為年久風吹日曬的緣故，多處水泥剝落，露出了裡麵紅色的轉，二樓走廊的護欄外麵掛著一個舊橫幅，上麵印著標識其身份的字——小杏村學校。一眼看過去，樓上樓下總共八間教室。在他的左手邊是一個一層的偏房，總共兩間，分彆用紙板寫著食堂和廁所的字樣，食堂窗前的屋簷下掛著一個鐵鈴鐺，估計是用來打鈴提示上下課用的。
而他腳下站著的這塊空地則是一塊打得平整的坪地，仍然是泥巴地，但是草被拔得很乾淨，看來便是孩子們的“操場”了，坪地前麵的邊界用石頭砌了一道半人高的護欄，剛好隻留下這個階梯口，應該是擔心孩子玩耍時會失足摔下去。護欄的中央插著一麵小國旗，迎風飄揚。
一覽無餘。
這時一個兩鬢微微泛白的瘦小男人從食堂走了出來，隨意的一瞥剛好看見站在坪地前發呆的江疑，立馬熱情地迎了上來：“江疑？終於到了啊，坐了一天的車，累了吧，怎麼沒跟我打電話，車子開不進來，我可以到村口去接你。”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江疑便知道他是誰了，正是下午電話聯係過的王校長，他呼吸已經平穩，回過神來笑道：“王校長！進來不遠，我自己過來就行了，所以沒打電話。”
“我看你這一身穿著打扮就知道肯定是江疑了，我們村裡可沒有這麼好看利索的人！”王校長幫忙拉著一個箱子，露出憨厚質樸的笑容。說是校長，反倒是更像一個農民，他穿著一件寬鬆的背心，麵板黝黑，並且微微有點佝僂，那是經年在地裡勞作導致的，臉上的褶子顯示出歲月留下的痕跡。
“餓了吧？我們趕緊去吃飯。我在食堂剛做好飯，估摸著你快來了，結果一出來你真就到了。”王校長引著他往食堂走。
“還真餓了，謝謝王校長。”
走到食堂門口，王校長仰頭看他，笑得有些侷促：“隻是我們這的夥食可能稍微差了點，畢竟村裡窮，學校也是勉強維持著的。”
“沒事，我不挑食。”江疑笑著安撫他，跟他一同進了食堂。
說是食堂，就是一間小小的廚房，中間是一個大灶台，鑲了一口黑黑的大鐵鍋，鐵鍋上麵是一個煙囪，連線著屋頂，灶台後麵的牆邊整整齊齊碼了一堆柴，好方便往灶膛裡丟柴。
江疑眉角跳了跳，試探問道：“需要生火做飯嗎？”
王校長斟酌道：“不過你放心，平常都是我做飯。”
江疑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稍稍鬆了口氣，不過緊接著聽見王校長下一句話砸了下來：“但是放假的時候可能需要你自己動手，週末的時候我就不在學校了。”
江疑在家裡可是用現代化電器裝置都不會做飯的人，更彆說這麼原始的方法了，他下過一次廚房差點著火後就果斷放棄了，聽見王校長的話他心裡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看出了他的遲疑，王校長趕緊補充，嗬嗬笑道：“要是實在不行，到時候你就跟我回家吃飯。”
江疑按了按眉頭，咬咬牙，輕笑道：“沒……沒事。”
不就做飯麼，多做幾次就好了，他不相信有他做不到的事。
王校長欣慰地點點頭：“趕緊吃飯吧，等會兒菜冷了。”
“好。”
王校長拿出碗筷，揭開罩在牆角桌子上的一個臉盆，江疑地眉角再一次忍不住輕輕跳動。
“怕碰蚊子，我就先遮起來了。”
臉盆揭開，露出了裡麵簡單的兩個菜，一碗看不到什麼油星子的白菜，而且還是那種白菜梗，沒有什麼菜葉，和一小碗肥肉。
江疑有兩種東西從來不吃，那就是——青菜梗和肥肉，隻要是肥肉他就不會碰，隻要是綠色青菜，他隻吃菜葉，所以在家裡時高玉容都會提前擇好青菜，方便菜葉和菜梗分開炒。雖然知道這是一個不好的習慣，但是高玉容在他小時候試圖逼他糾正，結果每次強令他吃進嘴裡都會因為吞不下去而嘔出來，看著兒子實在吐得難受，最後無法，隻好不再勉強，並且從此都把兩樣分開炒，這樣既方便江疑吃也避免了浪費，而肥肉這種東西更是強迫不得，她知道如果不想吃的話吃了肯定是要拉肚子的，所以江疑長這麼大一口肥肉都沒吃過。
今天這兩樣東西撞在了一塊兒，而且還隻有這兩樣東西！難道以後都隻能吃這些東西？！想到這裡，江疑心裡的退堂鼓敲得越來越大聲了。
他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兩聲，但這兩樣菜實在是吃不下去。
“快吃吧！”王校長笑得憨厚，有些侷促地搓搓手，“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其實我還不餓，中午吃的有點多。”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江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王校長您趕緊吃吧，不好意思讓您等我這麼久，應該早餓了。”
王校長摸了摸已生出不少白發的頭，淳樸的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沒事。”說完又用探尋的眼光問他：“你真的不餓？”
“嗯，不餓，王校長趕緊吃飯吧。另外麻煩校長告訴我宿舍在哪，我先回宿舍收拾。”
“我帶你去吧。”王校長說著便拉著他的一個箱子往外走。
“王校長先吃飯吧。”江疑不好耽誤他的吃飯時間，立刻追上去。
“沒關係，我帶你去宿舍了再來吃。”王校長和藹地說，“你的宿舍就在二樓樓梯旁邊的那間。”
“那裡不是教室嗎？”江疑跟了出去，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朦朧的月色籠罩著村莊，一片寧靜，隻偶爾傳來不遠處不知誰家的狗叫聲。
“教室用不滿，所以那一間就做了宿舍，上個學期剛剛空出來，我已經打掃乾淨了。”王校長開啟一樓走廊上的燈，昏黃的燈光登時照亮了坪地，儘管燈光暗淡，但好歹能看清路了。
“箱子很重，我自己拎吧。”江疑想上前拿箱子，但王校長卻避開他直接將箱子扛了起來提步往樓上走：“不重，我幫你拿一個。”江疑吃了一驚，想不到他這麼瘦小，力氣卻大，趕緊提起箱子快步跟了上去。
王校長拿出鑰匙開啟了樓梯旁邊角落裡的房間門，啪嗒一聲按亮了房間裡的燈。
依舊是昏黃的小燈泡，吊在天花板上發著微弱的光，將房間裡的陳設照得清清楚楚。一張單人木板床靠牆擺著，床上鋪著花被子，床頭有一個插座，一個手工打造的木衣櫃靠在床另一側的牆邊，一張木桌子，兩把木椅子，這些木製樣式簡單，連漆都沒有刷，地上沒鋪地磚，跟牆上一樣刷了一層水泥，靠走廊的窗玻璃上糊了一層紙，雖然很簡陋，但是還算乾淨。
“洗澡的話，要在食堂燒水，然後用水桶提熱水去廁所。”
“這房間裡沒有廁所？”江疑感覺自己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這一眼望去哪裡看見有另一個隔間了？自然是沒有廁所的。
“嗯，上廁所洗澡都要去食堂旁邊那個廁所，左邊是男廁，右邊是女廁，門口都寫了標示的，不用擔心走錯。”
“對了，水就在食堂的大水缸裡，喝水洗澡都用它。水缸你剛剛看見了嗎？在灶台對麵的角落，很大一個。”
“……看見了。”那麼大一個怎麼可能沒看見。
兩個月前。
江疑剛睡完午覺，換了鞋下樓去食堂買飯，手機忽然響了，他懶洋洋地接起來，聲音還帶著點沒清醒的鼻音：“喂？”
“跟你發微信怎麼不回！”
張銘宇的聲音把他耳膜都快震破了，江疑的睡意瞬間清醒了大半，戲謔地問道：“又是我的哪個追求者去找你了嗎？”
“話不可以亂說啊！你都有女朋友了能不能彆沾花惹草！我上輩子欠你的，這輩子纔跟你做了哥們兒。”張銘宇忍不住在電話那邊翻了個白眼，衝他吼道。那些女孩發現張銘宇和江疑關係好，不好意思直接找江疑，便采用迂迴戰術經常求張銘宇幫忙，他自然是不能出賣哥們兒的，但每次被陳佳靈知道都免不了被她攻擊，做人好難啊！
“你也知道話不可以亂說，我什麼時候沾花惹草了？看見萬花叢了我都是繞道走的好嗎。”
張銘宇語噎：“是，你是純情大少爺。”
“什麼事？”江疑提著份糖醋裡脊和肉末茄子往回走，把話題引回了正道。
“你要去支教？”張銘宇想起了打電話的主要目的。
“是啊，你知道了？”江疑漫不經心地答應，“我本來打算過段時間再告訴你們呢。”
“你真去啊？！”張銘宇今天在校園網站看見支教名單，還以為是同名，但是轉念一想整個學校有名的江疑就他一個，不可能錯，打電話一問還真是他，不免吃驚。
“嗯。”江疑回到了宿舍，正夾了一口茄子，含糊地應著。
“你沒開玩笑吧？”張銘宇依舊不敢相信，“你不是都被保送碩博連讀了嗎？你乾嘛跑去支教？還去一年的時間！”
“沒開玩笑，兩者又不衝突。我跟教授說好了，緩一年再去讀研究生。”
“你怎麼突然想去支教？”
“我高中的時候就想了，跟你說過啊。”
“未經人間疾苦的大少爺卻從小有一顆博愛的心，想要將無私的愛奉獻給社會。”張銘宇哈哈打趣他，他記得當時高二有一次班會課班主任放了一部紀錄片，講的是農村孩子求學的故事，鄉村學校條件差，教室漏雨漏風，冬天裡孩子們的手都凍裂了，卻仍然奮筆疾書，就連放牛的時候都帶著書，隻為了能夠多學點知識，將來可以改變命運。班主任放這部紀錄片的本來目的是激勵大家刻苦學習，條件艱苦如此都能奮發向上，更何況他們這些生來被保護在溫室裡的擁有卓越條件的學生。結果紀錄片剛放完，張銘宇一回頭就看見江疑哭得泣不成聲，他當時還嘲笑他淚點低，江疑也沒反駁，隻默默地說了一句將來有機會他一定要去支教，儘可能給孩子們帶去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希望。
“我還以為你隨口說的呢，沒想到還真去。”
“是啊，大四畢業了有機會當然要去。”
“你女朋友知道嗎？”
“我還沒說。”
“她會讓你去嗎？”
江疑繼續扒拉了一口飯：“讓不讓我都要去，再說了她畢業了要去上海，不管我去不去支教，我們倆都不在一個城市。”
“沒彆的事了吧，彆打擾我吃飯了，掛了。”江疑說完毫不猶豫的把對方的聲音掐斷在手機裡。
沒吃兩口，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還有事啊？”江疑含著一口飯，含混不清地問。
“江疑你要去支教？”手機裡傳來的是陳佳靈驚奇的聲音。
“咳咳……陳佳靈？”江疑被飯嗆了一口，“對，你知道了。”
“你怎麼不提前跟我說。”陳佳靈聽起來有些慍怒。
“不是所有報名的人都有名額，所以我打算確定了之後再告訴你們的。”江疑沒察覺到對方情緒的變化，無所謂地回答。
“你不讀研究生了？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前途要去支教？”陳佳靈說的好像支教會改變他的命運，毀了他的前程一般。
江疑不禁有些想笑：“就一年而已，研究生我也讀，暫緩一年。”
陳佳靈被他的笑聲刺激得更加來氣，她是他的女朋友，但是他什麼事從來都不跟自己商量，
她壓低了聲音生氣的說道：“那你至少應該提前告訴我。”
江疑被她的怒氣弄得莫名其妙，依舊好脾氣的慢條斯理地說：“你現在也知道了呀。”
“江疑！”陳佳靈憤怒地叫了一聲，刷地結束通話了電話，不再聽對方解釋。
江疑碰了一鼻子灰，搖搖頭繼續吃飯。
一頓飯還沒吃完，手機第三次響了起來。
“你不生氣了？”江疑沒看來電顯示，直接笑嘻嘻地接起來。
“生什麼氣？又惹女朋友生氣了？”手機裡傳來林霜幸災樂禍的聲音。
“乾嘛？有事快說，有屁快放。”江疑沒好氣道。
“沒大沒小的，怎麼跟姐姐說話呢！？”
“林霜！”江疑說著就要掛電話了。
“等等等，彆掛。”林霜預感到了他的動作，立即回歸正色，“你要去支教？”
“是啊。”縱然脾氣再好，江疑的耳朵也要起繭子了，“詳細情況你去問張銘宇。”說完不待對方反應便啪地掛了電話，菜都要涼了。
剛把餐盒丟出去，手機再一次響了，他的電話從來沒有這麼高頻率的來電過，江疑忍住掛電話的衝動，皺眉接了起來：“喂？”
“是江疑嗎？我是此次負責招募支教誌願者的老師。”
“老師您好。”江疑立馬恢複了笑容，禮貌地問候。
“你這次的支教任務已經分配好了，相關資料已經發到你郵箱裡了，注意及時檢視，希望到時候準時前往支教地點報到。”
“好的，謝謝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