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疑 第9章
江疑走到教室門口，看見埋頭寫字的周奇恢複了明朗的笑容，把牛奶的吸管插好大步走了進去。
“阿奇！”
周奇放下筆，擡起頭來，依舊是那副不動聲色的表情，要不是那雙流動著光彩的眼睛，很難看出來他是高興的，他乖乖應道：“江老師。”
江疑走過去，將牛奶往他麵前輕輕一放：“剛剛我叫小團子給你送過來怎麼不要？”
周奇抿著嘴沒說話。
“可把我們小團子委屈壞了。”江疑反坐在他前麵的座位上，趴在周奇的桌子上逗他。
周奇眼皮動了動，悶聲說道：“那江老師快去哄哄他吧，說我不是故意的。”
“小團子已經哄好了，但是誰來哄哄我，我也委屈。”江疑下巴枕在手臂上，故意撇撇嘴繼續逗他道。
周奇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眼，並沒有看出一絲委屈，頓了頓還是問道：“江老師怎麼了？”
“大家都喝我買的牛奶，就你不喝。”江疑立起身來，又把牛奶往他麵前推了推，“乖，喝牛奶長高。”
見他仍然僵著沒動，江疑便主動拿起來遞到他的嘴邊，周奇這才含住了吸管，輕輕的吸了一口，江疑憋住笑問道：“阿奇啊，你是不是很喜歡彆人餵你吃東西啊？你是大孩子了……”
周奇手忙腳亂的趕緊接了過來，微微漲紅了臉，急忙打斷他說道：“沒有，我自己喝。”
看他乖乖地喝起來，江疑滿意的點點頭，返身回講台等待上課。
中午吃飯時校長給每個學生發了一個蘋果，看見跟著周奇一起進來的江疑，淳樸的臉上一臉歉意，賠笑道：“小江不好意思，張老師他說得有些偏激了，是張老師不對，你彆跟他一般計較。你對學校的付出我們會記得一輩子。”
江疑早就沒掛在心上了，見王校長一臉的誠懇替張誌道歉，溫和地笑了笑：“沒事，校長您言重了，我就是舉手之勞。”
他拿了兩個碗過來，給周奇盛了滿滿的飯菜，笑道：“阿奇多吃點，去吧。”
周奇一眼就看見了碗裡的魷魚，垂了垂眼睛，雙手將碗接過來，仰頭微微地翹起嘴角，脆脆地說道：“謝謝江老師。”
江疑目送他出去，這才端起另一隻碗慢條斯理地給自己盛飯。
“周奇這孩子很喜歡你啊。”王校長看著周奇出去的背影，慈祥的笑道。
江疑吃了一片牛肉，驚訝地看著王校長：“是嗎？這小朋友都不怎麼跟我說話。”
“你這才來幾天，他就願意跟其他孩子們一起玩了，他一直都不願意跟我們交流接觸的。以前的支教老師都說他性格內向孤僻、不合群，老師拿他沒辦法，也就不管他了。我看他跟你倒是很親近，願意接受你。”
江疑托著下巴思忖片刻，眯眼笑道：“小朋友高冷倒是真有點，但不孤僻呀，還是願意跟彆人打交道的。他有求知慾、上進心、還有孝心，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孩子。”
“哈哈，江老師也確實招孩子喜歡，現在我們學校所有孩子都喜歡你。”
江疑得意的笑了笑：“是嗎，我的榮幸。”
“希望這些孩子能受江老師影響，好好學習，將來都有出息！”
吃完飯回宿舍把周奇送來的湯藥又熱了熱，江疑皺眉忍著苦一口氣喝了下去，不知道周爺爺采的什麼草藥，效果特彆好，下午的時候感冒就完完全全好了，整個人覺得神清氣爽，中醫果然博大精深，中藥還是比西藥好，就是味道差了點。
身體好了之後，下午又被班上的學生們邀請一起下樓玩遊戲，他看到人群中周奇投來的目光，對他們笑了笑沒拒絕。於是一個大人，十幾個孩子，又玩起了老鷹抓小雞，江疑又當之無愧成了雞媽媽，江疑當雞媽媽從來不會有小雞被抓住，畢竟身量大小對比巨大，玩了幾輪後，大家覺得對老鷹不公平，紛紛說要玩彆的。
於是大家又玩了“三個字”的抓人遊戲，江疑石頭剪刀布贏了當獵人。他身高腿長的，跑起來都帶風，這些小孩哪裡是他的對手，而且他很會聲東擊西，總是出其不意地衝過去在學生還沒來得及說出三個字的時候就把他們一把給抓住了，獵人大獲全勝，一個不留。孩子們紛紛覺得吃虧，又要換彆的遊戲玩。
“不公平不公平！我們跑不過江老師，換一個。”劉武氣喘籲籲地說道，他堅持到了最後一個才被抓住，這會兒撐著膝蓋累的直不起腰來，看見江疑麵不改色心不跳地在一旁看著大家笑得異常燦爛，恨不得捶胸頓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長得像老師那樣高大。
“那玩什麼？”王勇很早之前就被抓住了，氣已經喘勻了。
“嗯……我想想，大家也都想想。”
江疑看著大家皺眉冥思苦想，拍拍手將眾人的注意力拉回來，笑著建議道：“玩成語接龍怎麼樣，既是遊戲也可以幫大家積累詞語，拓展思維。”
眾人中隻有周奇微微地朝他點了點頭，其他人都沒有反應。
“江老師，不要啊，玩遊戲乾嘛還要跟學習有關？”劉武苦著臉，不情願地抱怨道。
“遊戲也可以玩得很有意義。”江疑鼓勵道，“接不上沒有懲罰。”
劉文想了想，也跟著勸哥哥：“江老師說得對，我們玩一次成語接龍嘛，再說了你又沒想到其他的遊戲。”
劉武還有點猶豫，劉文掐著哥哥的手臂，一手捂著嘴取笑道：“哥哥，看你平常不好好讀書吧，這就叫書到用時方恨少。”
“誰說的？玩就玩！”劉武不服氣了，拉了一下妹妹的馬尾辮，鬥誌昂揚地喊道，“來吧！”
其他同學見班長都同意了，也活躍起來，大家站攏來圍成一個大圓圈，隨後一致同意從江疑開始。
“胸有成竹。”
站在江疑左邊的劉武撓了撓頭，拚命地搜腸刮肚，結結巴巴地說道：“竹……竹……”
“五——四——三——”眾人一同倒數。
“竹……竹報平安。”經妹妹的小聲提醒，在時間結束前劉武趕緊磕磕巴巴地說了出來。
站在對麵的李小雲眼尖，大聲揶揄道：“不許作弊噢！悄悄提示的人下次一起淘汰！”
“對，第一次就算啦，繼續。”
劉文紅了臉，點點頭，快速地接道：“安居樂業。”
她話音剛落，王勇也脫口而出：“業精於勤。”
陳梅接道：“勤能補拙！”
“拙……”鄒軍卡殼了。“五——四——三——二——一——”淘汰掉了一個。
“拙嘴笨舌。”周奇接了下去，說完不自覺地朝江疑看了一眼，隻見他站在對麵衝自己讚賞的點了點頭，周奇靦腆的淺淺一笑將目光移開了。
“舌綻蓮花！”李小雲思考了片刻，開心地叫道。
“花好月圓。”
……
一圈下來，淘汰了四個人，第二圈又開始了。
“木已成舟。”
“舟車勞頓。”
“頓足不前。”
……
第三圈下來，隻剩下江疑、劉文和周奇三個人了。
江疑對兩人比了比大拇指，開口繼續：“助人為樂。”
劉文想了想：“樂極生悲。”
“悲喜交集。”
“集思廣益。”
……
輪了一會兒，劉文也被淘汰了，隻剩下了江疑和周奇，早早敗下陣來的人此時都蹲在地上準備看他倆的好戲。
江疑接得很輕鬆，基本上不用思考太久，信手拈來道：“取之不儘。”
“儘心竭力。”
“力不從心。”
周奇低頭皺眉思考片刻，仰起小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江疑：“心猿意馬。”
“馬到成功。”江疑笑道，拍了拍他的肩，周奇立即移開了目光，瞥向他身後的遠山，繼續：“功成名就。”
“就事論事。”
“事在人為。”
……
蹲在地上的同學們一會兒看看周奇，一會兒看看他們的江老師，就覺得兩個人很像在表演李老師所說的相聲，一個個統一姿勢胳膊撐著下巴，膝蓋撐著胳膊，百無聊賴地看著，心裡想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金枝玉葉。”
“葉公好龍。”
“龍馬精神。”
“神采飛揚。”
王校長終於去拉鈴鐺了，兩人之間的接力也停了下來，同學們站起來跺跺蹲麻了的腳。
劉武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周奇，連連稱讚：“周奇，你也太厲害了吧！要不是上課了，你肯定能把江老師打敗！”
江疑也拍了拍手錶示讚揚，彎下腰來對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誇道：“阿奇真棒！”
周奇飛速地看了他一眼便彆過頭：“謝謝江老師。”嘴角翹了翹，轉身上樓。
劉武走前不甘地回頭叫道：“江老師，我們以後再也不跟你玩成語接龍了，隻有周奇能跟你接的上！”
江疑衝他得意的挑挑眉，揮揮手笑道：“所以要好好讀書，快回去上課吧。”
剛打下課鈴，江疑就等在樓梯口。學生們陸陸續續出來，經過他跟前一一跟他說再見，周奇慢吞吞地走在最後。
“阿奇！”一看見他，江疑立刻笑眯眯地叫道。
周奇還打算去宿舍找他，沒想到他人就站著樓梯口，微微吃了一驚乖乖叫道：“江老師。”
江疑搭上他的肩膀，摟著他一起下樓：“走吧，去食堂盛菜，然後去你家吃飯！”
“江老師，還是不要從學校帶菜回去了，”周奇猶豫道，“這樣不太好，對其他同學不公平。”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都是我買的，又不是學校花的錢。”江疑傲嬌的說道。
“……”
江疑拉著周奇進了食堂，徑直去拿碗，一邊對他說道：“阿奇，你去找找看有沒有塑料袋。”
“哦。”周奇心下疑惑，還是聽話地在廚房裡找了起來。
江疑盛好菜後，周奇正好拿著塑料袋過來，看著又是慢慢三大碗，微微睜大了眼睛：“江老師，上次你裝這麼多帶回去，爺爺到了第二天才中午吃完。少帶一點就好了。”
“就是要多裝一點好讓爺爺第二天中午能吃啊，你來上學了，爺爺隻需要把這些菜熱一熱就能吃，多方便。”江疑笑嘻嘻地說著又舀了一大勺魷魚。
“袋子找到了？給我吧。”他從周奇手裡接過白色塑料袋，朝牆邊堆放的幾箱蘋果走去，往裡麵裝了滿滿一袋子的蘋果，這才滿意地回到桌子旁。
“阿奇，你端這一個碗就行了。”江疑指了指桌上其中一個，自己則提著蘋果將另外兩個端了起來。
“江老師，我端兩個吧。”週期看他端著兩大碗，端著碗的右手還提著一袋蘋果，想想就覺得手會發抖。
“兩個你端不動，手一會兒就會酸，好好捧著這一個就行了，彆灑了，走吧。”江疑搖搖頭，擡腳就往外走。
周奇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江疑的兩隻胳膊，皺了皺眉，趕緊捧起大碗跟上。
兩人沿著狹窄的小路一前一後地走著，江疑去過一次他家，已經知道怎麼走了，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麵，心情愉悅地說道：“阿奇，你的反應好快啊，詞語積累的也好豐富，今天說出來的好多成語應該都是初二還沒學過的。”
周奇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帶著一絲被表揚的喜悅，“嗯，因為我喜歡看書。”
“你知道心猿意馬是什麼意思嗎？”
江疑不經心的隨口一問使得周奇腳步微微一頓，碗裡的肉差點灑了，他看著前方高大的背影，輕輕回答：“知道。”
“阿奇，我發現你的知識麵好廣，遠遠超過了初二的水平。”江疑讚許地說道，“你都看些什麼書？”
“什麼都看，平常除了教材以外，我還看了好多中外名著，不過都是城市裡的學校給我們學校捐的舊書，他們捐了什麼我就看什麼。”周奇跟在他身後認真地說，停頓了半刻又說道：“我今天剛剛看完《□□的葬禮》，江老師你看過嗎？”
外麵捐的書沒有經過挑選，孩子們不會甄彆，不是什麼書都適合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的，雜七雜八的書可能會讓心智太過早熟。江疑聽他說在看這本書吃了一驚，這麼小就在啃這樣的大部頭，他看這本書的時候都上高中了，他微微笑了笑：“看過了，不過我看這本書的時候比你晚。你看懂了嗎？”
周奇的聲音裡是孩子不會掩飾的沮喪和難過，他好像聽見周奇輕輕地歎了口氣：“新月好可憐。”末了，他又低聲問道：“江老師，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新月的父母不讓她和班主任老師在一起，活著的時候遭到阻攔，死時連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世俗不容的愛情都隻能以悲劇收尾嗎？”
江疑聽了他的問題更震驚了，哪個小孩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他沉默了片刻還是安慰他道：“也不一定。新月如果沒有生病，他們可能也會像普通人一樣在一起的，雖然得不到長輩的祝福，但隻要兩個人對彼此真心，是沒有困難可以拆開他們的，故事的最後楚老師不也還是以另一種方式一直陪著新月嗎，而且我相信他們都能感應到。”
周奇聽起來有些似懂非懂，悶悶的應了一聲：“哦。”
不希望他太早地接觸這些概念，江疑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認真地說道：“阿奇，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很多事情等你長大自然就懂了。你隻要按照自己的節奏慢慢成長就好了。孩子呢，就隻管孩子的事——開心快樂！”
“嗯。”周奇乖巧地點了點頭。
江疑這才放心的繼續往前走。
“爺爺好！”隻見周爺爺又坐在門口，正將風乾的藥草紮成一捆一捆的，江疑遠遠的打了招呼。
周爺爺連忙站起來，將人往屋裡迎：“江老師又來了！快請進！怎麼還提一袋蘋果。”
“我買了很多，學校吃不完。謝謝爺爺昨晚給我看病。”江疑微微頷首笑道。
“哪裡的話，你對我們家小奇這麼好，我也是應該的。”
“爺爺，你歇會兒，這些藥草可以等我回來了再捆。”周奇放下碗，趕緊扶爺爺坐下。
“沒事，這點活又不費體力，我閒著也是閒著。我的孫子真乖，爺爺命真好。”周爺爺慈祥地捏了捏孫子的臉。
周奇看了眼在一旁偷笑的江疑，害羞地動了動，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立即跑去提水壺，一邊回頭道：“江老師，我去給你倒茶。”
“阿奇，不用了，我想喝的時候自己倒就行了。”看著小朋友忙碌的身影，他連忙叫道，周奇還是給他到來了一杯水。
水杯剛放下，他又端起桌上盛菜的碗回廚房，輕快地說道：“爺爺，江老師不會做飯，以後他都在我們家吃。”
江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孩子終究還是孩子啊，說話都不會委婉，他訕訕地笑了笑，對周爺爺道：“添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來不來我們都是要吃飯的，反而是我們家小奇給江老師添麻煩了，感謝你關照他。”周爺爺捋了把胡須，和藹地笑道，起身去廚房。
廚房裡他也幫不上忙，江疑便坐在堂屋裡等待，撐著下巴發呆的時候見周奇又匆匆地從廚房走出來了，手裡還提著一把大斧子，斧子的柄比他的手臂還長，斧頭都快拖到了地上。
他錯愕地問道：“阿奇，你去乾嘛？”
“我去劈柴啊，廚房裡柴不夠用了。”週期習以為常的說道。
“一直都是你劈柴？”
“我在學校的時候，爺爺會自己劈柴，但是爺爺腿受傷後使不上勁，劈柴借不了力，站不穩，所以隻要我在家就是我來。”
周奇說著提著斧子跨出了門檻，江疑立即起身跟出去。他們來到房子的側麵，靠牆整整齊齊碼放了一截一截的的木頭，地上有個大的柴墩子。
周奇拿了一截圓木頭，豎放在墩子上，兩手握著斧柄，用力往上劈去，斧子卡在木頭裡，下不去上不來，隻見他將緊握著斧頭帶著那截木頭舉起來又用力往下砸去，反複重複著這個動作，砸了七八次才斧子才終於一劈而下將木頭從中分成了兩半，他一張小臉已經紅彤彤了，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淌，兩手交替著鬆開斧子握握拳，應該是被震得有些疼，需要緩一緩。
周奇稍稍停頓片刻又準備去拿第二根，江疑皺了皺眉，輕吸了一口氣上前，將他手裡的斧子拿了下來，周奇不解地看著他。
江疑替他擦了擦汗，微微笑道：“阿奇，我來吧。”
周奇搖搖頭拒絕他的好意，伸手想把斧頭拿回來，道：“江老師，我自己可以。”
江疑拿著一根木頭放到木墩上，學著他的樣子舉起斧頭劈下去，瞬間就成了兩塊，他打趣道：“這麼慢，等你把柴劈好我都要餓死了。”
周奇紅了臉，不再堅持，乖乖走向一邊站著，苦惱地說道：“我力氣太小了，要是我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不著急，慢慢就長大了。”
江疑速度快，每劈好一堆，就讓周奇抱一堆進去，趁他已經拿起了斧頭，索性就多劈一點，為周奇和爺爺省點功夫，直到周奇來叫他吃飯才停下來，居然劈了一大堆，至少夠用兩個星期了，驚得周奇微微張嘴，連聲驚歎“江老師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