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不疑 第10章
一早，江疑被電話吵醒，極不耐煩地伸手去摸手機，迷迷糊糊中看見是江國舟打來的電話，立馬換上了笑臉，起床正襟危坐，又捏了捏喉嚨讓自己聲音儘快清亮這才接了起來。
“喂？爸，早。”
聽筒裡傳來江國舟渾厚的嗓音，讓人不覺肅然起敬，“嗯，起床了啊，看來去農村還是不錯的，把這個在家裡睡懶覺的習慣改了。”
“爸您說得對，早睡早起身體好。”江疑連連應和。
“吃早餐沒。”
“正要去吃。”
“這幾天在那裡過的習慣嗎？”
江疑嚴謹地回答：“習慣，我適應能力強，在哪裡都過得慣，所謂入鄉隨俗嗎。”
“那就好，跟學生們相處得怎麼樣？”
江疑正要開口，就聽裡麵傳來了高玉容的親切的聲音：“江疑，吃早餐沒？”看來是江母把手機拿了過去。
“還沒吃，等會下樓吃。”江疑立即輕鬆起來，“媽，你們吃了沒？”
“我們吃過了。”高玉容笑盈盈地說道，“對了，我給你寄的烤鴨和稻香村今天應該到了，你記得留意電話。”
江疑一喜，這麼快就到了，不過也過了三四天了，的確該到了，立即愉快地說道：“謝謝媽！”
高玉容得意的笑道：“我就說帶稻香村沒錯吧，孩子們都喜歡吃。開始你還堅持不帶，現在知道打電話讓我多寄一點過來。”
“哈哈，媽您料事如神。”
“你要是需要什麼就跟我打電話，我給你寄。”高玉容剛說完，江國舟的聲音遠遠傳來：“你就知道慣他，他是去農村體驗生活，舒舒服服的還叫什麼體驗生活。”
江疑驚得一個激靈，乾笑道：“媽，那我先去吃早餐準備上課了。”
“彆聽你爸的，他就是嘴硬，三天兩頭催我給你打電話問情況，就怕你不適應。”高玉容偷笑，趕緊揭老公的底，“記得啊，有任何需要就打電話。”
江疑不禁有些好奇，還沒見過父親這種樣子，腦補了一下畫麵，忍俊不禁，“好，謝謝媽，也替我謝謝爸。”
課上到一半，快遞公司就打電話來了，江疑對學生們抱歉的笑笑示意他們先看看書，然後走到門外接電話，快遞居然隻送到三清縣，說小杏村位置偏遠，無法寄送，讓他自己過去取，還說一天之內沒取走就打回去了，江疑扶額，表示願意加錢麻煩對方送過來，快遞公司說什麼也不肯，江疑無奈隻好又打電話給師傅麻煩他幫忙跑一趟。師傅今天不用送菜，樂得跑一趟多掙點錢，立刻爽快的答應了，在午飯前就給他送了過來。
整整兩大紙箱，人手一盒還有多的，高玉容真大方，江疑都被嚇了一跳，課間給一樓和二樓所有的學生們每人發了一盒稻香村和一包北京烤鴨，孩子們歡喜得像過年一樣。
他撕開一袋烤鴨的真空包裝，濃濃的香氣頓時溢了出來，江疑拿著它朝周奇走去，在前座上反坐了下來，笑眯眯地說道：“開袋即食的，嘗嘗。”
周奇正要說話，小團子咬著一塊酥餅上來了，剛到教室門口就甜甜地叫道：“漂亮老師！”
“小團子！”江疑笑著轉頭，“你怎麼來了？”
“我想找你玩。”小團子吃完了最後一口，嘴上站著碎屑，一本正經的說道，“你為什麼不教我們呢。”
江疑將調整姿勢側坐著，一把抱起小團子放在自己腿上，撕下一小塊烤鴨放進他嘴裡，“有李老師和張老師給你們上課呀，好不好吃？”
“好吃，還要！”小團子連忙張開嘴撒嬌。
江疑又撕下一片喂進他嘴裡，小團子嚼著嚼著忽然“吧唧”一口親了一下他的臉，無邪地笑道：“漂亮老師我好喜歡你。”
江疑佯裝震驚，故意苦著臉道：“小團子你的嘴上全是油，都蹭到我臉上了！”逗得小團子咯咯笑個不停，上來又是吧唧一口，江疑趕緊再撕一片鴨肉塞進他嘴裡。
小團子一邊嚼一邊怯怯地側頭看了一眼周奇，小聲地說道：“漂亮老師，這個哥哥好凶哦。”
江疑看著像個小大人一樣嚴肅端坐的周奇，失笑地捏了捏小團子的臉：“哥哥不凶，他隻是有點害羞，他肯定也很喜歡你。”
“是嗎？”小團子大著膽子扭頭跟周奇對視，立馬嚇得回過了頭，“凶。”
江疑哈哈笑起來，將烤鴨往周奇麵前遞了遞：“快嘗嘗。”
周奇搖搖頭示意他給大家都發過了，見他沒動，江疑不由分說地撕下一片輕輕地塞到他嘴邊，接著自己也吃了一小塊，皺了皺眉，這種速食包裝還是沒有現做的好吃，也不知道學生們吃不吃得慣。
“好吃嗎？”
“嗯。”
江疑嫌棄地看了眼包裝，對周奇說道：“沒有現做的好吃，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吃一次正宗的。要是不喜歡，我給你的那包就丟了吧，彆勉強吃，怕吃壞肚子。”
“挺好吃的。”周奇趕緊說道。
“真的嗎？那再來一塊。”說著江疑又撕下一片喂進他嘴裡。
“漂亮老師，哥哥現在不凶了誒。”小團子天真地叫道，“我也要我也要！”
江疑不停地在兩人之間來回餵食，打趣道：“哥哥跟小團子一樣喜歡彆人喂他。”
“羞羞！哥哥都這麼大了。”
“……江老師，我自己來。”
“算了，還是我餵你們吧，免得手上沾了油。”
中午吃過飯，江疑朝回食堂送碗的周奇招招手，叫他跟自己去宿舍。
“江老師，怎麼了？”周奇眨著大眼睛好奇地問道。
江疑回頭看著他，衝他神秘一笑：“你不是喜歡看書嗎？我帶了半箱子的書，你來挑挑，看有沒有想看的。”
周奇依舊不動聲色，但那雙眼睛裡飛速閃過一絲欣喜，吃美食都沒見他這副表情，江疑偷笑，就知道書能讓他高興。兩人推門進了宿舍，江疑走到牆邊將箱子放倒開啟，露出了裡麵整整齊齊的書，他是個愛書的人，一本書不管翻了多少遍，除了書頁會因氧化泛黃舊一點，絕不會出現折損或者汙漬的情況，彆人每次向他借書他都會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弄壞，使得借書的人都有壓力。
箱子裡的書大都是他看過的，為了打發時間才帶了過來，而且他發現真的是“書讀百遍，其意自現”，隨著心智的成長每重讀一本書自己的見解也會不一樣，經典的書值得反複品讀。
“這些書我都可以看嗎？”周奇蹲下來，眼睛裡的期待幾乎要溢位來了。
“可以，你每看完一本就來找我換。”
周奇眼光在這些書上流連，看了一會兒抽出一本三毛的《萬水千山走遍》，仰頭問他：“那我先從這本書開始看，我喜歡它的名字。”
江疑笑著點點頭，忍了忍還是溫聲說道：“阿奇，好好保管，彆弄壞了。”
“江老師放心，我會好好愛惜。”
周奇說完又看了箱子裡的書一眼，小心翼翼地捧著手裡的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終於迎來了在村裡的第一個週末，不用上課，江疑睡到了自然醒。慢悠悠的洗漱完，吃了一個蘋果喝了一盒牛奶當做早餐，等中午再去周奇家蹭午飯。他帶著相機溜達出門，想好好地在村裡逛逛，拍一些田園風光。
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天空湛藍，山邊幾朵雲悠悠地漂浮著，不時有鳥兒飛過，悅耳地叫上幾聲，留下婉轉的迴音。江疑站在田野裡找了個合適的角度，將整個村莊的建築都籠罩進了相機，古樸的房屋像在低聲訴說曆史的記憶，向世人展現它飽經風霜的脊梁。他又帶著相機拍了許多田野的圖片，近景中景遠景拍了個遍，辛勤的農民也被他抓拍進了相機裡，他很喜歡掃街式的拍照，真實自然，大學時候他就很喜歡拿著相機出去拍照，用鏡頭記錄下人生百態，彆人專門請他去拍照反而他不樂意，總覺得在影棚裡拿著相機對著那些化妝精緻刻意凹著造型的模特沒有靈魂，太呆板僵硬。
江疑漫無目的地走走停停，發現好看的角度就隨手拍了下來，最後來到了王校長說的那口井。水井外圍用石頭砌了一圈，上麵一個木架子纏著繩子吊進井裡，周圍雜草掩映著，隻留下通過去的小路，那是被人經常走動而踩出來的。
他覺得有趣，湊上前趴在水井邊緣往裡看，井很深，清亮的水映出了他的臉和頭頂的藍天白雲，能明顯感覺到井裡的涼氣迎麵而來。他坐在水井的石壁上，低頭擺弄著相機，餘光瞥見前方走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他身後是大片金黃的水稻以及遠山。
“阿奇！”
江疑高聲叫道，在小朋友看過來的一瞬間哢嚓一聲按下了快門，畫麵定格。
“江老師。”周奇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近來，靦腆地露出一個淺笑打招呼。
江疑欣賞著自己的作品，連連點頭稱讚，將相機螢幕湊到周奇眼前：“阿奇，快看！多好看，阿奇真上鏡。”
周奇看了眼相機裡提著木桶略帶驚訝看著前方的自己，不自在地扭開了頭，微微紅了臉。
“阿奇，彆害羞啊，小朋友長得多帥。”江疑說著舉起相機對準他找角度，“我給你多拍幾張，以後我走的時候給你洗出來做紀念。”
周奇沒說話，手上動作停頓了一下後把桶掛在繩子末端的掛勾上，慢慢轉動木架的把手將水桶放下去。
“嘖嘖嘖，阿奇長大以後肯定是個大帥哥。”江疑笑眯眯地說道，一連拍了好幾張，這才收手將相機掛在肩上，上前幫他把水桶拉上來。
木桶裡隻打起來半桶水，江疑提上來一看，又將桶放了下去。
“江老師，我一次性隻能拎動半桶。”周奇皺著眉看他，擔心地說道。
“我在這裡，哪裡還輪得到你拎。既然來打水就多打一點，免得多跑幾趟。”江疑取下來裝了滿滿一桶水的木桶，衝他挑挑眉笑道，“以後劈柴打水的事都交給我吧，雖然我不會做飯，但我有力氣。下次帶兩個桶來，一次性多打點。”
“江老師，你不用這樣的。”周奇絞著手指，不安地擡頭看他。
江疑知道他的自尊心讓他為難起來，笑了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聲安慰道：“阿奇你不用覺得給我添麻煩了，我隻是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
周奇搖搖頭，情緒不高地說道：“你做得夠多了，那些肉都是你買的，水果、牛奶也是你買的，你還給我借書。”
“你還收留我吃飯呢，喝茶要倒水吧，洗菜淘米也要用水，炒菜煮飯還要燒柴，所以你不用有心理負擔，我是為了自己。”江疑笑嘻嘻地捏了捏他的臉，提起水桶就往周奇家走，一邊厚著臉皮回頭說道，“以後的重活我包了，阿奇你就負責管好學習和我的胃，可以嗎？”
“……好。”周奇趕緊小跑跟上。
周爺爺正在門口洗菜，看見兩人回來，高興地將人迎進去，端出剛煮好的玉米熱情地邀請：
“剛煮好的，趁熱吃。農村裡沒有什麼好吃的可以招待，隻有自己種的些農作物。”
江疑上次就吃過了周奇送的玉米，特彆香甜多汁，現摘的就是比城市裡買的要新鮮，他毫不客氣地拿起一根開心的吃起來：“謝謝爺爺，好吃。”
“你喜歡吃就好，等冬天來了地裡的紅薯也能吃了，到時候我們烤紅薯吃。”周爺爺慈愛地說道，佝僂著出去繼續洗菜，周奇則去準備生火煮飯，江疑閒坐沒事啃完了玉米後便出去幫忙多劈點柴，然後一堆一堆的抱進廚房裡堆好。
吃飯時見周奇盯著放在桌上的相機打量，江疑笑著拿起來問他：“阿奇，想試試嗎？”
“可以嗎？”周奇聲音裡帶著緊張和雀躍問道，停頓片刻又不好意思地笑道：“但是我不會用。”
“快點吃飯，吃完了我教你，很簡單的。”
“好。”周奇說著大口扒拉起來。
“哈哈，彆噎著了。”
江疑忙幫洗好碗，將相機拿起來開啟後遞給周奇，相機是哈蘇的x1d-50c，十八歲生日時江國舟送給他的禮物，他用了好幾年了，十分珍惜，而且相機本身小巧輕便，不占地方，不像其他型號的那種專業相機又重又大像磚頭，它的重量很輕，畫質又好，所以他去旅行時都會帶著。
周奇小心翼翼地兩手握著相機，生怕摔在地上壞了，自己可賠不起。
為了避免把周奇弄糊塗，江疑沒跟他說什麼光圈感光度景深等專業術語，而是極其簡單的跟他指了指兩個位置，道：“這裡是快門，鏡頭對準你要拍的物件，拍照時按下它就行了，這個是取景器，可以通過這裡觀察你要拍的東西，不過你就看著螢幕就行了。拍的時候彆晃，拿穩了。”
“嗯。”
“你來試試。”
雖然不懂這一大一小在擺弄什麼稀奇玩意兒，周爺爺坐在桌子旁分類草藥一邊樂嗬嗬地看著兩人。
“爺爺！”周奇將相機對準周爺爺，興奮的叫道，哢嚓一聲按了快門。
“江老師，我會了！”他拍完激動地拿給江疑看，但是沒看見剛剛拍的那張照片，皺著眉問道，“咦？怎麼不見了？”
江疑笑了笑讓他不著急，把剛拍好的照片調了出來：“拍好的照片要從這裡找。”
“哦。”周奇點點頭，又高興起來，快步走到爺爺身邊將照片拿給他看，“看，爺爺，我拍的您。”
周爺爺瞪著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相機吃驚地問道：“這是什麼？他怎麼不跟著我動。”周奇聽完輕輕地笑了起來，認真地跟爺爺解釋：“爺爺，這不是鏡子，怎麼動呀。它是照相機，用來拍照片的，可以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記錄下來，這樣就能永遠儲存了。”
“哦，原來是這樣，這是個好東西。”周爺爺點點頭，和藹地看著週期稱讚道：“小奇真厲害。”
江疑上前拿過相機，拍了拍他的肩說道：“阿奇，我幫你和爺爺拍一張合照吧。”
週期眼底流露出欣喜，快速站到爺爺身後，點頭：“好啊，謝謝江老師。”
“阿奇，笑一個。”可能是第一次正式地麵對鏡頭，有點不自在，周奇緊緊地繃著一張小臉，看得江疑忍不住笑出了聲提醒道。
“哦。”周奇點點頭，翹了翹嘴角。
“笑得大一點，你看爺爺笑得多開心啊。”江疑擡了擡下巴繼續指點。
“哦。”周奇又調整了一下笑容。
“放鬆一點，彆緊張呀，又沒有外人。”
“……”
“對對，就是這樣，頭再稍微往左偏一點……過了過了，再往右一點。”
“江老師，拍好了嗎，我的臉要僵了。”周奇不敢亂動，僵著臉巴巴地問道。
“三二一，好了！”
周奇頓時放鬆下來，快步上前，期待的說道：“江老師，我看看！”
“怎麼樣？”江疑翻出照片，得意地笑道。照片裡爺爺坐在老式木椅上，周奇站在他的身後，手搭在爺爺肩上，屋外的陽光漏進來，虛虛地打在臉上，在另一側投下一片陰影，背後是古舊的深棕色木板牆，增添了一份質感，一老一小對著鏡頭笑得很幸福，歲月顯得靜謐又美好，給人一種生生不息的傳承感。
“嗯，拍的真好。”周奇細細地打量照片，滿意地點頭道，“我喜歡。”
聽到小朋友讚賞的江疑哈哈笑起來，挑了挑眉更加得意了，走過去給周爺爺看，“爺爺，您看看。”
“我們小奇真俊，長大了肯定是個大帥小夥。”周爺爺欣賞著照片，對著孫子讚不絕口，良久感慨道，“真希望看見我們小奇快快長大成人，再娶一個漂亮的姑娘，爺爺就沒有遺憾了，不知道爺爺等不等得到那一天。”
“爺爺不許胡說，等我長大了，還要接爺爺去大城市享福。”周奇著急地打斷他，小嘴撅了撅，不高興地說道。
江疑也立即寬慰老人：“是啊，阿奇將來肯定能帶爺爺過上好日子，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還能在北京聚呢。”
“對對，是爺爺胡說，爺爺要跟我的大孫子去看看山外麵的世界，還要等著抱重孫子。”周爺爺捋了捋胡須，眯起眼笑著捏了捏孫子的臉，趕緊安撫他，周奇這才高興起來，隨即漲紅了臉，侷促地看了眼江疑，對爺爺抱怨道：“爺爺你說什麼呢，江老師還在這裡。”
周爺爺哈哈大笑起來，扭頭問江疑：“江老師你說我說的對不對，我們小奇將來要娶個漂亮媳婦，再生個大胖小子，到時候請你來喝喜酒！”
“爺爺！”
江疑連連點頭，看著阿奇耳朵根都紅了，笑得更爽朗了，不停地打趣道：“爺爺說的對！到時候我要封個大紅包！”
“江老師！”
兩個大人看著急得說不出話來的小朋友笑得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