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何須入洛陽 021

    葉綠了又黃，稻子熟了幾茬。

昔日風華絕代的秦洛鳶，如今已至耄耋之年。

她活的夠久了，連新帝都在前些天駕崩，換了年輕的幼帝。

她躺在病榻上，望著窗外的落葉，心想是等不到他了。

她喚來憐兒。

她終生未嫁，膝下無後。

這丫頭是她幾年前在陸風涼的石像下撿回來的，當時她尚在繈褓，漫天飛雪被石像的手擋住，在她身邊堆積了厚厚的一層，卻沒有沾染她分毫。

她認為這是陸風涼看這女嬰可憐，有心庇護，便給她取名憐兒。

“奶奶，下次再去賞雪好不好？”

憐兒扶著她起身，稚嫩的臉上滿是擔憂。

秦洛鳶蒼老的聲音裡透著安詳。

“每年都去，今年也不能斷。”

說來也奇怪，她出門後，漫天風雪突然煙消雲散，旭日初陽斜撒星點暖意。

昔日的斷橋，早就被新帝下令修複。

湖麵結冰，多得是遊玩的幼童；披著鬥篷的年輕男女在橋上賞雪吟詩，再無當年的淒然之景。

“真好。”

她盈盈笑著，突然覺得不那麼冷。

遠處的城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歡呼。

越來越多的人被吸引了過去。

她看到許多人激動萬分，奔走相告，大聲呼喊著什麼。

她想聽，可似乎是風雪太大，她怎麼也聽不清。

“憐兒，他們在說什麼？”

憐兒道。

“好像是說，有什麼人回來了？”

秦洛鳶渾身一震，瘋狂地朝城門口跑去，她步履蹣跚，沒跑幾步就摔倒在雪中。

憐兒慌忙將她扶起，卻看到她滿臉淚花。

“快……快扶我過去……”

她催促道。

她看到高高在上的幼帝激動地從皇宮中跑出。

她看到不苟言笑的文武大臣喜極而泣，熱淚盈眶。

她看到百姓大聲嘶吼，歡呼雀躍。

離人群越近，她的心越震顫，越能聽到那壓抑了數代人的呼喊。

“海務總管回來了！”

陸風涼回來了！

她的步子越發匆忙，被人撞得七葷八素也未曾停止。

她的眼睛逐漸清明，不複混濁。

她看到高高懸起的大虞旗幟。

她看到身披白甲，頭頂縞素的大虞將士。

她看到兩行被鮮花和旗幟覆蓋的棺木。

她愣在原地，再也不敢上前。

憐兒小心翼翼道。

“奶奶，好像死人了。”

混濁的淚水從秦洛鳶的眼眶中湧出。

她搖搖欲墜，整個人彷彿失去了心力般，跌倒在地。

無邊的寒意將她籠罩，企圖把她拉進幽冥的深淵。

憐兒嚇得眼淚直流。

“奶奶，你怎麼了？不要嚇憐兒呀！”

突然。

有人將她扶了起來。

她木然的抬頭，卻看到了年輕時的陸風涼。

身披白甲的少年劍眉星目，眼眸含光。

“老人家，沒事吧？快，去請軍醫過來！”

她看著少年的臉，輕聲道。

“陸郎……”

少年垂眸。

“嗯？老人家，您也認識我爺爺？”

爺爺？

秦洛鳶笑了。

怪不得有故人之姿，原來是故人之孫。

“你爺爺他……還好嗎？”

少年點頭。

“他老人家一切都好。”

秦洛鳶又問道。

“你爺爺他……回來了嗎？”

少年一怔，旋即搖頭。

“海船顛簸，路途遙遠，我爺爺並沒回來。”

似是想起了什麼，少年問道。

“老人家，您認識一位叫做秦洛鳶的老人嗎？”

秦洛鳶一怔，身體隨之開始顫抖。

“我就是……”

少年聞言，當即從懷中取出一個小木盒交到秦洛鳶手中。

“這是我奶奶讓我特意送來給您的禮物。”

是姐姐？

秦洛鳶顫抖著手開拆木盒，裡麵是一份桃花酥。

她接過桃花酥，輕咬一口。

混濁的淚從臉頰滑落。

是陸風涼的手藝。

突然春風起，搖散雪紛飛。

春風何須入洛陽？

“風……涼……”

秦洛鳶臉上浮現出釋懷的笑，她躺倒在少年懷中，闔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