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滿酥衣 分卷閱讀86
他的狀態很不好。
眼下烏青,雙頰煞白,緊抿的雙唇毫無血色,撐在她胳膊上的手臂更是不受控製地打著顫。
不是裝的,不是演的。
酈酥衣能感覺出來,他已難受到了極點。
沈蘭蘅低喘著粗氣,吩咐道:“扶我回馬車上。”
所幸他們走得不甚遠,如此攙扶著,也能勉強走得回去。
臨近馬車,酈酥衣手背上落下一道灼熱的氣息。緊接著,對方略微攥緊了她的手。
“莫要露出異樣。”
“……好。”
魏恪正令三軍將士原地休整。
遠遠見著世子爺與夫人,他揚聲,恭敬地喚了句:“二爺!”
聞聲,周遭將士也停下手裡的活兒,轉過身,朝他與酈酥衣拜去。
沈蘭蘅又攥了攥她的手。
感受到他的身體在漸漸下滑,酈酥衣手臂繃直,回握給男人一道力。衣袖之下,她能感受到對方同樣緊繃著的胳膊。
以及他竭力抑製、卻依舊發抖的右手。
“嗯。”
麵對著眾將士,沈蘭蘅淡淡頷首,算作回應了。
酈酥衣搶先一步,將車簾掀開。
好一番折騰,二人終於坐回了馬車內。
準確來說,沈蘭蘅是“摔”回馬車內的。
車馬還未來得及顛簸,他的身子已重重一磕,頭上的發冠斜了一斜,青絲如瀑,便這般傾瀉下來。
周圍沒了人,他放下來先前的偽裝。
此般情形,看得酈酥衣萬般心悸。她側了側身,道:“不成,我還是去喚魏恪來。”
沈蘭蘅本是緊抓著她的手腕,聞言,一雙眉頭緊蹙起。不等他開口,喉舌間倏爾倒灌入一股冷意,讓他猝然彎身,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咳得很厲害,一聲接著一聲,牽連著肺腑。
“莫、莫要……”
他出聲阻止著,似乎不願旁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
“水……水……”
他的嘴唇蠕動著,發出極低極淺的聲息。
酈酥衣還以為他是要喝水,忙不迭側過身,欲去取他先前那隻水袋。
可就在她伸手遞過水袋的那一瞬,身側的男人竟如同著了魘般,一下將她手裡的東西打翻!
水袋未闔,刺骨的冷水“嘩啦”一聲傾瀉,儘數灑在馬車上,將她的衣裙邊弄得一片狼藉。
她蹙眉:“沈蘭蘅?”
對方卻低垂著臉,任由冷水蔓延。烏發的遮掩處,那身子竟還暗暗發著抖。
“水,好多水……”
他低著頭,喃喃。
“阿孃,好多水,好多好多的水……”
他的聲音極輕,外頭又有踏踏的行軍之聲,讓酈酥衣一時間未能聽清。她匆忙低下頭去找手帕,便就在這時,耳邊又傳來帶著些顫栗的一聲:
“蘅兒怕……”
她的身形一下頓住。
借著昏暗的月色,她重新打量身側的男人。
他鴉睫垂著,一張臉變得煞白如紙。束發的金冠與發帶儘數跌落,令他的烏發如瀑布般披垂開來。那一頭烏黑的發,將他的臉襯得愈發小、也愈發沒了血色。似乎感受到她身上的溫熱,沈蘭蘅竟如同孩童般貪戀地朝這邊靠了一靠,他身形微微蜷縮著,整個人倒在她懷裡。
“阿孃,好多水……我看見了好多水……”
“好多好多……蘅兒好怕……”
他的聲息加重,就連呼吸,也忽然變得萬分急促。
酈酥衣反應過來——他便是在看見漠水後,變成了這副模樣!
“沈蘭蘅,”她想要將對方的身體扶起來,“你……是畏水麼?”
對方緊閉著雙目,眉頭鎖著沒有應聲,顯然是聽不見她所說的話。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夢魘”裡。
冷風涔涔,穿過車帷。地上積了些水,月色一晃兒,隱隱約約映照出那一張無辜又無助的臉龐。
對方將她的衣袖攥得愈發緊了。
男人的手指緊繃著,指尖已泛著青白之色。
不等酈酥衣再度喚他,沈蘭蘅已長大了嘴巴,痛苦地喘了一口氣。
“阿孃,她們過來了,阿孃。”
“不要,不要……阿孃,救救我。她們把我的頭按著,按在大水缸裡。阿孃,兄長,救救我,救救蘅兒。蘅兒好難受——”
對方忽然張開雙臂,將她緊抱住。
月色湧入簾帳,男人意識不甚清醒,如一頭著了魘的小獸,整張臉埋在她懷中。
“阿孃,她們抓住我,她們攥著我的頭發,她們把我死死按在水缸裡。我透不過氣,阿孃,蘅兒透不過氣。”
他整張臉埋著,於她懷抱中發著抖。
“沈蘭蘅?”
酈酥衣想要將他扶起來,努力片刻,仍無濟於事。
她轉過頭,想要去喚魏恪來幫自己,可轉念一想,此時眼前的不是沈頃,而是一直蟄伏在沈頃身上的沈蘭蘅。
如若沈蘭蘅被發現,他們不光不能去西疆,沈頃更要因此受到牽連、被聖上問責。
可如今沈蘭蘅的模樣,讓酈酥衣感到無比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心慌。
她下意識用手探向男人的額頭。
幸好,並未發燒。
但他雙手冰冷,身體更是顫抖得厲害。
心中惦念著這也是沈頃的身子,酈酥衣解下氅衣,將對方身體包住,抱在懷裡。
沈蘭蘅鴉睫動了動,無力地將頭垂了下來。
黑夜浩瀚,夜幕無邊。
一片寂寂深夜中,似有什麼穿破長空,伴著風聲呼嘯而來。
他閉著眼,眼前卻是沈家那一方窄窄的庭院。
阿孃喜歡蘭花,在院中種滿了蘭花,自他記事起,便是伴著那些蘭香長大。
後來阿孃惹惱了爹爹,爹爹喊了下人,將院子裡的蘭花全部拔了個乾淨。
那一天,滿院狼藉,他被關在柴房,隻聽見阿孃哭得很傷心。
他再被放出來時,狹小的院子一片白淨。
阿孃抱著他,說,沈府再沒有蘭花了。
孩童目光純淨,話語懵懂:“院子裡麵沒有,可院外麵還有,阿孃,蘅兒帶你去外麵看……”
他的話音還未落,立馬被母親慌張打斷。
“阿蘅,不能去外麵。”
他被母親捂著嘴巴,一抬頭,便對上那一雙萬分驚懼的眼。
母親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可怕的事,麵上頓然失了血色。
他不想讓母親傷心,隻能乖巧應下:“好,阿孃,蘅兒不去外麵。蘅兒就在柴房裡,等兄長捉兔子回來陪我玩。”
母親這才失魂落魄地鬆開他。
小蘭蘅慢吞吞搬了把比他還要高的椅子,於母親身邊坐下來。
北風簌簌地吹著,阿孃就坐在風口兒。她靠著一把木椅,兩眼呆呆地凝望著父親房間的方向。阿孃目色淒淒,那眼神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