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經雨 第一療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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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療程
“很好。”方疏棠笑了一下,解釋剛纔的事兒:“蘇醫生,我這腿早就不疼了。是我要求他們把葡萄給我的。”
蘇桓語原本隻是關心,經方疏棠這一解釋,倒像是問責似的。
徐行眼神不善的看向蘇桓語,像要把人活剮了。
蘇桓語不鹹不淡的看了徐行一眼,懶得解釋,也不想再繼續糾結此事。
“我帶你回去休息。”蘇桓語說完,給了方疏棠幾秒準備時間,然後伸臂把人抱了起來。
入手的重量很輕,遠達不到一個健康成年男子的體重。
蘇桓語眉頭微不可察的皺了一下,攬著方疏棠腿彎的手臂緊了緊。
他抱著方疏棠的時候從來都很剋製,身體冇有多餘的動作,連呼吸都儘量平緩,生怕觸發其牴觸心理。
今天他這無意識的一動,果然引得方疏棠全身神經緊繃了一下。
“抱歉。”蘇桓語快走幾步,把方疏棠放在床上,又往後退了兩步,自責道:“你先休息一會兒,半個小時後我來叫你。”
說完,就轉身準備出去。
“蘇醫生。”方疏棠自己慢慢調整著坐姿,叫了蘇桓語一聲。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他還在解釋剛纔的事:“以後一定顧念自己的身體。”
這樣小心翼翼的語氣,卻利刃一般刺得蘇桓語心尖兒生疼。
是他關心則亂,給小棠壓力了。
蘇桓語自責的掐了自己的小臂一把,緩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對方疏棠笑了一下,說:“沒關係,還有我們呢。”
就算方疏棠顧不好自己又有什麼要緊,反正有他和季路在,他們多操點兒心就是了。
半個小時後,徐進在廚房指揮徐行一顆一顆的清洗葡萄。
整理好心緒的蘇桓語敲響了方疏棠的房門,在方疏棠的同意之後,把人抱到了書房。
書房內的溫度被空調烘得剛剛好,薰衣草淡淡的香氣溪流一般隨著呼吸淌過人的周身,讓整個人的心神都放鬆下來。
方疏棠坐在寬大的治療椅裡,環視著這間不大的書房。
米白色的壁紙,原木色木製書桌和書架。
書桌上放著許多造型簡約的白色小電器,其中就有正在噴發薄霧的香薰機。
書架很大,占了整整一麵牆。
書架上整整齊齊放著許多書,粗粗一眼看過去,大多是醫學專業書籍,還有一些成套的文學著作。
方疏棠想象,每晚躺在這裡,隨意看上一本書,該是怎樣的愜意。
為了降低方疏棠的防禦心理,季路已經把治療盤放進了書桌抽屜裡。
整個房間內冇有任何看上去尖銳、冰冷的器具。
季路和蘇桓語分彆坐在方疏棠的左前方和右前方,與方疏棠麵對麵,又保持著讓方疏棠覺得舒適的距離。
就像之前住院在病房時一樣。
方疏棠能看到書桌上正對著他的地方,放著一個電子鐘錶樣式的圓形電子屏。
那電子屏裡的線條如同大洋之中的漩渦一般,不斷旋轉彙聚著。
讓人忍不住去看。
看著看著,就彷彿思緒也隨著那些線條一起彙聚到洋流深處去了。
蘇桓語冇有任他就這麼沉淪。
他伸手按下了書桌上筆記本電腦的空格鍵,一段旋律輕緩悠揚的音樂從外接音響裡流了出來。
方疏棠被蘇桓語的動作引得從漩渦裡抽了身,這才注意到,書桌兩端分彆放置著一個一尺高一掌寬的銀白色音響,音響質量很好,音效立體環繞,卻不會過分擾人。
“路哥,你先出去吧。”蘇桓語調試了一下音響的音量,轉眸對季路說:“我先和方先生單獨聊會兒。”
“啊?”季路不解的看了蘇桓語的一眼。
這不是都要開始了嗎?咋還帶攆人的?
蘇桓語又重複了一遍:“我們先聊會兒,一會兒要開始了再叫你。”
“好吧。”季路站起身,垂眸看著椅子裡的方疏棠告狀:“蘇桓語這小子,就知道折騰你老哥我,等你好了,記得幫哥報仇。”
“好啊。”方疏棠居然應下了這句玩笑話。
季路做夢都不敢想象方疏棠會和他站在一邊。
他得意的衝蘇桓語挑眉一笑:“等著吧你。”
蘇桓語顯然冇有把眼前的狀況放在心上,他看著季路推門走出去,直到書房裡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才擡眸看著方疏棠問:“還記得苗昂吧?”
方疏棠察覺到蘇桓語今天的狀態與平日裡有些不一樣。
與關係親近的朋友相比,更像是專業的、理智冷靜的、與他保持著距離的醫生。
看著疏離了些,卻依然能夠給予他強大的安全感。
他潛意識裡相信,眼前這位醫生值得信賴。
於是,方疏棠回答:“嗯。以前的同學,和你我關係很好。”
“她現在人就在龍城。”蘇桓語說著,從書桌上拿出手機,找了張照片出來,給方疏棠看:“她現在是個演員。”
方疏棠認真看著照片裡打扮精緻的女人,自嘲笑了一下:“看起來,和以前照片裡的樣子不太一樣了。抱歉,我還想不起與她有關的事。”
“沒關係。”蘇桓語往後靠在椅背上,擺出了聊閒話的架勢:“這次上台幫你領獎的導演,就是托了她的關係。”
方疏棠看著照片的眼神顫了一下,惶恐不安的看了蘇桓語一眼,然後把手機放在了腿上。
這一刻,他腦海中翻湧起無數的雜念,對抗著薰衣草和音樂的鎮定安撫之效。
——他竟不知不覺中欠了老同學的天大的人情。
——蘇桓語竟也冇提前告訴他,讓他及時還了這份人情。
——他可真是病入膏肓,一個兩個的,那些老同學竟都被他給忘了。
——他還怎麼有臉回來。
——那些被他忘掉的老同學,竟然還肯幫他。這人情可叫他怎麼還。
“彆緊張。”蘇桓語還是維持著閒散的坐姿,絲毫冇有傾身安慰方疏棠的意思:“她不知道書堂導演是你。”
“她這次,是幫我這個老同學的忙。”蘇桓語話音轉了個彎:“所以,在治療開始之前,我想請你幫她一個忙。”
蘇桓語的話,瞬間擊潰了方疏棠腦海裡湧動著的無數雜念。
薰衣草香和舒緩音樂的流動終於不再受阻,順暢流過方疏棠的四肢脈絡,讓他慢慢放鬆下來。
之前蘇桓語把季路攆出去,說要和他單獨聊天,方疏棠不全信,他雖然冇說,但私心裡認為這是治療的其中一環。
是醫生借聊天之名,想不知不覺的開啟治療。
所以他儘量裝作冇看懂醫生的操作,配合蘇桓語把季路攆出去。
再強迫自己收斂心神,與蘇桓語在治療室“聊天”。
哪成想,蘇桓語一開始就扔了一枚重磅炸彈,把“治療”的氛圍炸了個粉碎。
在他崩潰之際,才說出此次治療前聊天的真實目的。
給聊天定了性。
方疏棠看著蘇桓語放鬆的姿態,心裡有了數。
原來是他想多了,蘇桓語把季路支出去,是有忙需要他幫,根本就不是什麼治療環節。
“你說。”方疏棠暗自鬆了口氣,感激的看著蘇桓語。
這份人情,本來就該他來還。
方疏棠第無數次感慨於蘇桓語的細緻與用心。
能給他這次償還人情的機會。
“苗昂她這幾年雖然火,但一直冇有拍電影的機會。”蘇桓語請老同學幫忙,終於挺挺腰,坐正了些。
不過仍然靠著椅背,冇有給方疏棠絲毫壓迫感。
“這……”方疏棠聽出了蘇桓語的話外之音,但這個忙幫起來確實有難度。
蘇桓語不急,也冇說什麼“儘力就好”的場麵話。
隻是悠哉遊哉的看著方疏棠,等一個答案。
不過答案的肯定與否,他並不關心,做足了請人幫忙的工具人模樣。
“我可以給她一個試鏡的機會。”方疏棠認真思考之後回答:“隻要她貼合角色,就可以。”
他這晦暗無光的前半生裡,隻做成了一件事,那就是拍電影。
成名之前,他也曾為了諸多因素做過許多妥協。
但在他擁有話語權之後,便冇有再應付過。
故事裡每一個人物都需要適合的演員進行演繹,否則,整部影片都將失去色彩。
他想還人情,但不能用電影的靈魂做籌碼。
“那我替她謝謝你。”蘇桓語笑著,眼裡盛著細碎的光:“書堂導演的試鏡機會,那可不是誰都能得到的。”
蘇桓語這話說的,非但冇有怪罪方疏棠,反而把這個分明“冇有儘力”的小忙說的多麼難得,好似是什麼天大人情似的。
這種話,要是由徐進說出口,那不罕見,因為徐進向來會拍馬屁。
但由向來連玩笑都少開的蘇桓語說來,倒顯得十分真誠,讓方疏棠反而不好意思了。
“這冇什麼的。”方疏棠忙說:“等好一些,我請你們吃飯。”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隻是吃飯,但凡你們能用到我的地方,我都會儘力。”
但越是補充,越是底氣不足。
方疏棠最後歎了口氣:“其實我挺冇用的。唯一有點兒話語權的領域,還……”
“方先生,不要小看你的老同學。”蘇桓語搖頭笑著:“隻怕你用了苗昂一次,還想用第二次呢。”
“我冇……”方疏棠語結,他拚命組織著措辭:“我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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