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經雨 他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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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家
“明天儘量中午飯點兒來。”方疏棠還是多交代了一句:“好不容易休息,他今晚要看閒書,明天上午得多睡會兒。”
“知道啦!”武聰把方疏棠送到車棚門口:“我也是要睡懶覺滴!”
幾句話的工夫,蘇桓語已經推著自行車出來了。
這個點兒,大多數同學都在宿舍收拾東西,車棚裡的人不多。
蘇桓語的書包丟在自行車車兜裡,方疏棠的書包則掛在他肩上。
他走到方疏棠身前,長腿一挑,就單腿支地,坐在了車座上。
他把方疏棠的書包掛在身前,將後座的位置完全展露出來。
“我們先走了啊。”方疏棠自然的坐在後座,朝武聰擺手:“忙完早點兒回,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武聰:“知道啦!”
蘇桓語蹬車很快,武聰追了兩步:“你們路上慢點兒,明兒見!”
方疏棠回身,朝武聰揮揮胳膊:“明兒見!”
出了校門,是一條寬闊的雙向四車道。
白色車身紅色條紋的公交車正停在不遠處,等候放假的學生。
心急回家的學生正揹著書包、拎著行李袋,三三兩兩的結伴朝公交車走去。
蘇桓語猛蹬了兩下腳輪,趕著綠燈閃爍的最後幾秒躥過了路口。
夕陽暖黃的光線鋪陳在柏油馬路上,為路麵上來往不多的幾輛私家車鍍上了金色的外殼。
道路兩旁的柳枝低垂,掃過蘇桓語的髮梢,又從方疏棠的臉頰旁拂過。
方疏棠深深吸了一口帶著草木清香的氣息,感慨:“這味道真好聞。”
蘇桓語耳畔都是呼啦啦的風聲,冇有聽清。
“你說什麼?”他扭頭朝身後高聲問。
“我說!”方疏棠抱緊了他的腰,貼著蘇桓語的後背高聲喊:“終於要回家啦!”
他打心底裡期盼著回家,似乎家裡有他萬分牽掛的人,令他在住校的時候也總牽著心。
“嗯。”蘇桓語嘴角往上揚起,腳下蹬得更快了。
每個假期的這段歸程,是他們最輕鬆,最開心的時候。
一路往東,他們騎過郊區住戶種植的果園,騎過新舊城相接的大坡,騎過高一時期的老校區,騎過喧鬨熱鬨的古塔廣場。
街麵來往的行人和車輛越來越多,他們也越來越接近自己的家。
駛過最後一個大路口,蘇桓語終於載著方疏棠拐入老城區的主街道。
一進入主街道,方疏棠胸膛裡那顆雀躍的心臟突兀地抽了一下。
“慢點兒。”方疏棠握緊了蘇桓語的校服。
“怎麼了?”感受到方疏棠的緊張,蘇桓語放慢了車速,回頭問。
“我有點兒不舒服。”方疏棠一手捂著胸口,一手依舊緊攥著蘇桓語的校服。
夏季校服是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輕薄透氣。
蘇桓語感覺到方疏棠掌心的汗液浸透了他腰側的衣衫,騎行帶起的風讓這一小塊兒皮膚又涼又燙。
蘇桓語乾脆把車停在路邊,用腳撐著地。
回頭去看方疏棠。
隻見方疏棠彎著腰,眉頭緊鎖,臉色很不好看。
“小棠!”蘇桓語把車撐打開,跳下車,蹲在方疏棠身前。
隨著蘇桓語的動作,他的校服下襬從方疏棠掌心抽出。
方疏棠覺得掌心驟然一空,心底生出些茫然和恐懼來。
他著急尋一個新的依靠似的,匆忙握住了蘇桓語的手腕。
路旁買菜的老人,放學的小學生,下班的年輕夫婦,都不約而同停下來,圍向他們,關切問候著方疏棠和蘇桓語,以為倆人起了什麼衝突。
待看清方疏棠的臉色和蘇桓語臉上的關切,人們才把目光轉向方疏棠。
人們的圍聚,遮擋了街道兩旁那些熟悉又陌生,勾動著方疏棠心跳如鼓的店鋪和風景。
方疏棠心底那陣兒莫名其妙的、讓他喘不上氣來的悸動,終於漸漸停息。
“冇事兒了。”方疏棠不好意思的朝蘇桓語和圍著他的人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好多了,謝謝大家。”
見他臉色確實好了點兒,圍觀著他們的人們便都三三兩兩的散去了。
有年紀大點兒的婆婆走之前還特意叮囑:“有空兒去醫院查查,你們這些娃娃學習壓力大,得注意著點兒身體。”
“謝謝奶奶關心。”方疏棠朝老人笑了一下,從車上跳了下來。
蘇桓語眉頭緊皺,看了看方疏棠仍緊握著他的手腕。
他判斷方疏棠這是在佯裝無事,打發路人,於是沉聲道:“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
“不用。”方疏棠鬆開他的手腕,鼓起勇氣去看街邊的店鋪。
他記得,那個紅色招牌的包子鋪裡,最好吃的是胡蘿蔔餡兒包子。小時候,家裡的早餐桌上總會出現他家的包子。
他喜歡的胡蘿蔔餡兒,蘇桓語不喜歡,所以大人一般會買好幾種餡兒,確保每個人都能吃到自己喜歡的。
長大一些,他和蘇桓語偶爾會自己出來吃。
就坐在最靠門的位置,那樣粥涼得快,方便他們吃完去學校早讀。
方疏棠目光一轉,看到包子鋪旁邊的雜貨店。
他記得,這家雜貨店是他們小學同學父母開的。
店裡什麼東西都有。
他小時候經常會到店裡幫家裡買針線、調味料。後來認識了蘇桓語,就和蘇桓語一起來。
蘇桓語零花錢很多,每次來,總會買很多計劃之外的東西。
他們還因此吵過架。
可惜吵過再多次,蘇桓語都不會改,後來也就懶得吵了。
方疏棠慢慢往前走。
雜貨店旁,是一個支著平板車售賣豆腐和炸油糕的小哥。
這已經是東街巷口了。
他記得,他們每次來買豆腐,都會帶一份炸油糕回去。
炸油糕是白糖和豆沙餡兒的,他和蘇桓語都不喜歡。
但家裡大人喜歡。
買完炸油糕,蘇桓語還會去巷口另一邊的零食鋪,買一兜倆人都愛吃的零食。
那些零食是不能讓家裡大人知道的,否則一定會給他們加餐,這樣他們就冇有多餘的胃口再去吃零食了。
所以,蘇桓語總會把零食拆分,裝進倆人的書包裡,到家之後,再迅速藏進儲物間,確保不會被大人發現。
做賊一樣。
蘇桓語把書包背在身後,推車追過去,把方疏棠護在道路裡側。
東街不寬,是步行街。
巷子兩側都是在自家老房子門口做點兒小買賣的老城居民。
是老闆,也是鄰居。
幾乎每一家,他們都光顧過。
理髮店的阿姨手藝很好,收費也很低,他們從小打大的髮型都是阿姨給打理的。
服裝店的姐姐很愛笑,每次新衣服回來,總喜歡叫他倆去當模特兒。說是當模特兒,其實就是穿著新衣服到巷子裡走一圈兒,用來吸引顧客。
每次蘇桓語都冷著臉。
他們走完一圈兒,姐姐就會請他們吃自己做的山楂糕。
方疏棠很喜歡,外麵又買不到。
所以蘇桓語雖然不願意,但為了這份山楂糕,每次都會乖乖陪他走。
想到這裡,方疏棠笑了一下。
“高興什麼呢?”蘇桓語問。
“想到小學的時候,有次姐姐讓我穿裙子。”方疏棠看著服裝店的落地窗說:“你直接拉著我就走,說再提這種無理要求,以後就都不來了。
給山楂糕也不來。”
“哦。”蘇桓語瞥了眼服裝店:“你長得再白淨好看,也是男孩子,穿裙子太不像話了。”
那時候他們還小,蘇桓語還冇有對方疏棠產生那些肮臟的、見不得人的心思。
就是單純覺得不合適。
他認為,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方疏棠要是總穿裙子在巷子裡跑,長大之後還怎麼在鄰居麵前自處。
好在,服裝店姐姐後來再冇提過這種讓他們不舒服的要求。
再往前走,就是一座古香古色的門樓了。
方疏棠擡眸看著門樓上祥雲紋樣的鬥拱以及雕刻著牡丹花紋樣的戧簷,心跳再次狂亂起來。
他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有人抱著他坐在門口,給他講著他聽不懂的故事。
那時候,他就看鬥拱、看戧簷、看天空,看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他的視線往下,兩扇刷著黑漆的木門上,是一對獅子頭造型的鐵質門環。
他記得,他長大一些後,會拉著門環,把腿收起來,讓門環吊著自己盪鞦韆。
蘇桓語來了之後,就是他倆一人一個門環。
門口補鞋的老爺爺總看著他倆笑,說他倆是方宅的哼哈二將。
視線再往下,是石鼓造型的門當和一米來長滑梯狀的垂帶。
他記得,他和蘇桓語坐在門當上打過仗,也帶同學們在垂帶上玩兒過滑梯。
方疏棠閉起眼睛,他能記得,推開門之後,是一方露天廳堂。
廳堂東麵和西麵分彆有兩扇門樓通往兩座院落。
西麵的院落被他們稱為前院,租給了好幾戶人家。
而東麵門樓之後,是好幾座坐東朝西高低交錯的古宅。
沿著古宅間的小道一路往裡,是一個種著梧桐樹的小院。
小院裡有半方廢棄的土台,他們小時候經常在土台上打鬨。
過了梧桐小院,便是一道幽深的衚衕。
方疏棠記得,他和蘇桓語並肩走過無數次衚衕,要麼外出,要麼回家。
所以,衚衕最深處,應該就是他們的家。
方疏棠心口像被鐵釘的釘釦扣住一樣,釘得生疼。
他彎腰坐在門口的階梯狀踏跺上,抱住了自己的膝蓋。
可是,他想不起來,他們的家,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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