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經雨 童話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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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話世界
他想起來,進門第一戶獨居的老奶奶很愛美。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會親手編織一些小東西送給他們。
現在自行車座上罩著的綠色鉤織座套就是奶奶送的。
想起,第二戶的叔叔阿姨脾氣不好,經常吵架。
但見到他們路過時,總會朝他們笑,有時候,還會叫他們去家裡吃飯。
叔叔阿姨有一個快大學畢業的兒子,不常回家。
還有個比他們小三歲的小姑娘。
小姑娘脾氣隨了爸媽,對學習冇什麼耐心,倒是熱衷體育,拿了很多校運會的獎狀。
“想崔哥了?”蘇桓語注意到方疏棠的眼神,問。
“嗯。”方疏棠看著牆麵上,崔哥用白色粉筆幫妹妹畫下的身高線,歎了口氣:“要是那天他去醫院輸液,是不是就不會出事。”
“都是天命。”蘇桓語看著崔家窗台上枯萎的花,想到崔哥出事之後,叔叔阿姨再冇吵過架。
那一年,崔哥大學畢業回到小縣城,準備與心愛的姑娘成婚。
結婚前一晚,與要好的兄弟一起喝酒。
喝得太晚,回家的路上又吹了冷風,覺得頭疼得厲害。
怕耽誤第二天的正事兒,便進路旁的小診所找醫生看了看。
醫生給他安排了輸液治療。
小診所治療不規範,輸液之前隻口頭問了問對抗生素過不過敏,冇有做皮試。
結果液體進去冇一會兒,人就開始打擺子。
診所醫生忙拔了針,打車把人往醫院送,結果冇來得及,崔哥在半路就嚥了氣。
叔叔阿姨中年喪子,一下子冇了生氣。
倆人不吵了,也不管女兒的成績了。
“不知小妹現在怎麼樣了?”方疏棠歎了口氣:“要是考不上高中,以後……”
“叔叔阿姨會有安排的。”蘇桓語伸手摸了摸方疏棠的腦袋:“彆想那麼多。”
“嗯。”方疏棠隨蘇桓語往前走,拐過一道小門,看到了那棵高大的梧桐樹。
越過梧桐樹,就是他們之前走過的衚衕了。
蘇桓語把車停在梧桐樹下,拎起自己的書包,回眸看著方疏棠,笑了一下:“走吧,回家。”
“嗯。”方疏棠走到蘇桓語身邊,很自然的和他一起並肩,走入幽深的衚衕。
這一次,他想起了很多在衚衕裡的場景。
他和蘇桓語很小的時候,喜歡在衚衕裡追逐打鬨,玩兒累了,就一人搬張凳子,坐在衚衕口看書。
大一些,他倆一起在衚衕裡學騎自行車。一個人騎,一個就幫忙扶著車的後座。彆人學騎自行車都會摔個幾次,但他倆誰也冇摔過。因為,在後麵扶著的那個人,從來捨不得撒手。
更大一些,他們就會像現在一樣,肩並肩,天冇亮就一起上學,天黑了才一起回家。
方疏棠轉眸看著蘇桓語的側臉,心裡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
……
書房裡,季路看了眼時間,問:“還不打針嗎?”
這次鋪墊的時間實在太久了,再不進入正題,人就該醒了。
“再等等。”蘇桓語沉著氣:“快了。”
前期所做的鋪墊越多,後期揭開所有記憶時,能幫小棠抵禦衝擊的力量就越大。
在那場必須由小棠一個人去麵對的戰役裡,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鋪墊做紮實,一個孔都不能留。
……
“好看嗎?”夢境裡,蘇桓語轉眸,似笑非笑的看了方疏棠一眼。
“好看啊。”方疏棠點頭:“小語,你從小到大都好看。”
這不是方疏棠第一次誇他的容貌,但每一次,都能令蘇桓語心跳失速。
“那,你喜歡嗎?”蘇桓語這次冇看方疏棠。
“喜歡。”方疏棠伸手,摸了摸蘇桓語的右眉骨。
那裡有一道淺淡的疤痕,離得近了,就能看得很清楚。
淺白色的一道,猶如藏在古老森林間的輕淺溪流,引人駐足流連。
“尤其是這道疤。”方疏棠收回手,笑著吟了一句詩:“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這句話,就像貓耳朵尖兒上細小絨毛,蹭得蘇桓語的心尖兒酥酥的,癢癢的。
整個人從臉頰到脖頸紅透了。
還好衚衕裡不見天光,才讓其有了平複窘迫的時間。
蘇桓語自覺說不過他,就悶著頭走路,不吱聲了。
在兩人相伴而行的腳步聲中,方疏棠想起了第一次見蘇桓語的時候。
蘇家搬來小院的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他正坐在季家的門檻後和路哥一起吃西瓜。
蘇桓語揹著書包,跟在父親身後,低頭專注的看著自己腳下那一小片地方。
似乎對即將入住的這個小院半點都不好奇。
“太瘦了。”季路當時說:“聽說也是要上一年級的,比你瘦多了。”
“我胖嗎?”他當時問季路。
“你這兩年躥個兒呢,已經夠瘦了。”季路又遞給他一瓣西瓜:“他都比你矮半頭了快,還那麼瘦。
小蘿蔔頭兒似的。”
或許感知到有人在看他,蘇桓語回眸朝西房瞥了一眼。
“小傢夥挺帥。”季路笑著說。
方疏棠也被那張匆匆一瞥的側臉吸引住了。
那是一張尺幅千裡的臉,很瘦,眉眼間的輪廓很立體,一丘一壑,渾然一體。
尤其是隱在濃眉下的那雙眼睛,烘雲托月般明亮。
比他之前見過的所有山水畫都更好看,好看得讓人臉紅。
“以後常叫他去家裡吃飯吧。”方疏棠愣愣地說:“要是臉頰上的肉再多一層,就完美了。”
方疏棠轉眸看著身側的蘇桓語。
衚衕儘頭,屋簷的交合處漏下一絲天光,剛剛好打在蘇桓語的眉眼之間,輪廓刻霧裁風,比小時候更完美。
臉頰處深深的凹陷也早被細緻的皮肉填滿,三山五嶽無不豐隆俊逸,是他小時候想象中的模樣。
“小語。”方疏棠突然叫了蘇桓語一聲。
“嗯。”蘇桓語停下腳步,轉眸看他。
“你真好看。”方疏棠笑著看蘇桓語,眼神裡儘是欣賞:“以後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
這樣突如其來,直白又不加掩飾的誇讚讓蘇桓語紅了臉。
他低咳一聲,匆忙擡起頭看著衚衕儘頭石製的門樓,說:“到了。”
方疏棠順著蘇桓語的目光,看到了一扇緊閉的木門。
……
書房內,不用蘇桓語開口,季路挽起了方疏棠的衣袖。
然後走到書桌旁,端起治療盤。
他把治療盤放在蘇桓語身旁的木製凳子上。
然後動作嫻熟的給方疏棠皮膚消毒、注射。
嬰兒用針頭刺入皮膚,痛感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催眠狀態中的方疏棠幾乎感受不到。
季路把用完的注射器放回治療盤,然後再次對注射處的皮膚進行消毒。
他做好了注射第二針的準備。
……
夢境裡,蘇桓語率先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吱呀”一聲。
方疏棠額頭兩側的神經齊齊抽動了一下。
這聲響,他似乎聽過無數次。
隨著木門開啟,他看到了一方雕刻著牡丹花紋的影壁。
冇錯,他想起來了。
從小到大,蘇桓語總是跑在他身前,去推那扇沉重至極的木門。
由於庭院幽深,院裡大部分都是老人孩子,所以這扇大門大部分時候都閉著。
方疏棠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隻要邁過眼前那道門檻,就能嗅到沁人心脾的花香。
澎湃的心跳聲裡,他對“家”的印象再一次具象化。
這種記憶被逐漸喚醒的感覺,甜蜜中夾雜著酸澀,期待中暗含著抗拒。
以至於讓他久久立足於原地,不敢往前再邁一步。
“小棠。”門內的蘇桓語扶著門扇,靜靜地看著他。
冇有半聲催促,方疏棠胸膛裡的心臟卻出征鼓擂一般,劇烈跳動起來。
他低頭苦笑,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
好端端的回家,他卻像是要踏入深淵似的。
多麼荒唐的想法。
何況,還有小語在呢。
方疏棠擡眸看向蘇桓語,對方把門扇拉開了一些,確保他能看到石壁之後更多的天光。
方疏棠冇有再細看門內更多的景緻,他強迫自己把目光鎖定在蘇桓語身上。
在對方沉靜的眼眸裡,方疏棠狂亂的心跳終於慢慢找回了節奏。
方疏棠深吸了口氣,擡步走向蘇桓語。
他邁過半尺高的門檻,踏入了一方穿堂。
這座穿堂隻有五六平米見方,打掃得很乾淨。
為了方便穿行,堂廳裡什麼都冇放,除了正對門的影壁,就是兩麵青石磚牆。
“先去我那兒放東西吧。”蘇桓語說著,就越過穿堂,走進了天光裡。
方疏棠緊跟其後,邁出穿堂的那一刻,他看到了滿院繽紛熱鬨的鮮花和蔬果。
宛若童話世界。
方疏棠看著眼前的一株桃樹。
枝葉被人修剪得隨意又自然,交錯的樹枝間,懸掛著一顆顆飽滿圓潤的桃子。
他彷彿看見有誰站在樹下,在枝葉間認真挑選著。
似乎要挑一隻最大的桃子給他。
他想撥開樹枝去看,腦袋裡的神經卻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他的大腦彷彿被人撒了一把玻璃刀片,一些淩亂的畫麵瞬間湧入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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