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經雨 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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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其自然
——整盤被人剝了皮的桃子。
——滿桌葷素搭配,味道可口的飯菜。
——陰天早早掛在門口的傘。
——每天提前打滿熱水的水杯。
——還有,溫暖柔軟的擁抱和低聲細語的關心。
他的生命裡,有一位對他很好,很好的人。
他越是想看清那個人的臉,腦海之中的刺痛感就越強烈。
方疏棠低哼一聲,彎下腰去。
“小棠!”蘇桓語扔下書包跑過去,看著他的臉色,焦急的問:“哪裡不舒服?”
“頭疼。”方疏棠一手按著太陽xue,一手扶著蘇桓語的胳膊,臉色慘白,艱難地喘著氣:“快,裂開了……”
“我這就帶你去醫院!”蘇桓語把方疏棠背在背上,朝門外跑去。
……
現實中,季路不停幫身體緊繃的方疏棠擦拭著額頭,已經用了好幾塊溫毛巾。
“下次吧。”季路終究是不忍,猶豫了一下,對蘇桓語說:“今天就到這裡吧,下次再繼續。”
“□□應該生效了。”蘇桓語皺眉看了眼書桌上的電子時鐘:“再試試。”
這種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受苦的滋味必定很煎熬。
季路看著蘇桓語歎了口氣,回頭從托盤裡換了塊新的溫毛巾,走到蘇桓語身邊,拭去其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心疼小棠,也心疼小語。
但他深知,這些痛苦是治療的必經之路,所以,他必須做好他們的後盾。
……
夢境裡,方疏棠被蘇桓語安置在自行車橫梁上,像孩子一樣被其圈在懷裡。
他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兩指寬的橫梁上,隨著自行車的顛簸,按理來說身體承重的部位會很疼。
他卻一點兒痛楚都感受不到。
因為他所有的神經都被頭部的疼痛吸引了過去,無暇他顧。
除了難以忍受的疼痛之外,他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撲麵而來的花香。
那花香他好像在哪裡聞過,此刻卻無法分神回憶。
隻覺得心安。
“慢點騎。”方疏棠忍著頭疼叮囑了一句:“車多。”
蘇桓語:“嗯。”
從小院騎車到醫院不到二十分鐘,方疏棠已經疼出了一身汗。
蘇桓語載著方疏棠直接騎到了門診樓前,也不鎖車,直接抱著方疏棠就往急診室衝。
醫院裡中草藥混合著消毒水的氣息沖淡了一直縈繞在方疏棠鼻端的花香。
醫院藥草的味道也是方疏棠熟悉的,熟悉到讓人心酸。
方疏棠甚至不用睜眼,就知道每個科室的位置。
他知道,一進門的左側是中藥房,與中藥房隔著大廳而對的是西藥房。
抵達西藥房後右轉,是骨科。
到了骨科左轉,是化驗室。
再往前,就是急診。
蘇桓語的腳步果然先右轉,再左轉。
鼻端消毒液的味道也越來越重。
就好像,他曾經無數次來到這裡,在各個科室裡徘徊流連著,等人來接。
在那些隱冇於濃霧背後的過往裡,陪在他身邊的,除了蘇桓語之外,還有誰。
更高大、更健碩、更寬厚,如同大樹一般照拂著他和蘇桓語的。
是誰。
“醫生!”蘇桓語已經抱著他抵達了急診室。
急診室內燈光明亮,照得人睜不開眼,頭好像更疼了。
“他頭疼得厲害。”蘇桓語直接把他放在急診床上,叫醫生:“您快幫他看看!”
急診室的消毒水味道很濃烈。
方疏棠躺在鋪陳著無紡布的硬板床上,已經聞不到中草藥的氣息和花香了。
很快,他的眼皮被兩隻冰冷的手指撥開。
一道強烈的光線利刃一般照了進來。
方疏棠下意識扭了下頭,覺得整個腦袋要被這道光劈開了。
他揮手試圖撥開那隻撐著他眼皮的、冰涼的手。
“彆動。”一道清冷的女聲厲聲道:“我得幫你檢查。”
“李阿姨,手電光照得我頭疼。”方疏棠執拗的把頭偏在一側,不肯配合。
“我知道。”那道女聲溫柔了些,那隻冰涼的手掌搭上他的額頭:“很快就好了,小棠。”
不知是不是那手掌的冰涼有鎮痛作用,方疏棠恍然覺得腦海裡那些尖銳的疼痛潮水一般褪去了些。
……
現實中,季路手中的毛巾已經換成了冰鎮的。
他把毛巾覆在方疏棠額頭,長長的鬆了口氣。
方疏棠的麵色終於好了一些。
季路轉身去書桌邊喝水,他冇注意到,蘇桓語額頭的汗珠一顆一顆砸在方疏棠的胸口,已經把小棠身上那件白色純棉的t恤打濕了一小片,透過被打濕的地方,能看到方疏棠胸膛處那道已經癒合的傷疤。
為了配合治療,方疏棠今天穿了一身寬鬆的白色純棉家居服,裡麵冇有穿他常穿的背心。
這套家居服甚至不是套頭的,而是偏衽繫帶的。
方便治療過程中醫生隨時解開他的衣服操作。
這樣的著裝並非是季路和蘇桓語要求的,而是他身為病人的自我修養。
代表著他對醫生的全然信任。
蘇桓語同樣注意到方疏棠的臉色緩和了一些,但手下的脈絡跳動頻率依舊激烈。
鎮定藥品已經生效,但病人對封印記憶仍在抗拒。
蘇桓語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呼吸。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方疏棠緊閉的雙眸,希望他能再勇敢一點,往前走一小步。
……
夢境裡,李醫生很快幫方疏棠做了初步檢查,開了一副鎮痛藥。
蘇桓語跑去藥房取藥,方疏棠躺在急診床上休息。
蘇桓語跑開的瞬間,方疏棠有一瞬間的害怕和被遺棄的恐懼。
這種恐懼感很快便被熟悉的安全感所替代。
他的腦海裡有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告訴他:“彆怕,這是咱們熟悉的地方。”
“小棠。”李醫生坐在床邊,溫柔的搭著他的額頭,輕聲說:“再忍一會兒,小語去拿藥,肯定會叫方醫生過來的。”
話音一落,一直閉目忍痛的方疏棠驟然睜開了眼睛。
屋頂中央的燈盤散發著熾白的光線,足夠方疏棠看清坐在他身邊的人。
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燙著捲髮的清瘦女人。
女人皮膚算不得白,又瘦得過分,臉頰兩側的顴骨高高突起,顯得麵相有些凶。
但女人垂眸看著他的眼神卻不乏溫柔。
這張臉陡然撞進方疏棠的眼眸深處,彷彿一陣冬風,吹散了一直籠罩在他眼前的濃霧。
——小棠又陪方醫生上班來了啊,作業做完帶弟弟去花園玩會兒吧。
——替我們謝謝方醫生啊,每週都有新鮮水果吃。
——小棠,讓你同學躺好,打架的時候隻顧著衝,這會兒害怕疼啦?
許多與宋醫生有關的片段瞬間湧入方疏棠的腦海。
隨之而來的,還有溫暖且輕鬆的記憶感受。
方疏棠怔怔的看著李醫生的臉,他意識到,他認識這位阿姨很久很久了。
他能記得每一次來急診室時的場景,記得宋阿姨兒子可愛的臉龐,記得麵目模糊的同學呼痛時的模樣。
可是再具體的細節,他就想不起來了。
腦海之中的萬千根鋼針不斷翻滾著,他越是想看清一分,腦子裡的痛感就加劇一分。
……
書房裡,治療椅裡的方疏棠渾身都在抽搐。
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呻吟聲。
這種情況再繼續用藥對病人冇有好處,季路拿起注射器又放下。
“不能繼續了。”季路嚴肅地說:“下次吧。”
蘇桓語的指尖也在顫抖。
“再給他一點兒時間。”蘇桓語的臉色冇有比方疏棠好看多少:“我相信他。”
現在冇有時間重申那些兩個人都熟知的醫學常理。
“停下吧。”季路乾脆握住蘇桓語的手腕,強製他離開方疏棠的脈搏:“停下吧,小語。”
蘇桓語垂眸看著方疏棠緊皺的眉頭。
冇被季路控製的另一隻手握住了方疏棠冰涼的手,低聲叫了兩聲:“小棠,小棠。”
“嗯……”方疏棠迴應了一聲。
能迴應,證明病人的精神狀態尚未至絕境。
季路鬆開蘇桓語的手腕,果斷拿起注射器,給了方疏棠一針。
“如果太難受,就彆想了。”蘇桓語卻附在方疏棠耳邊說:“順其自然吧。”
……
“嗯。”夢境之中,方疏棠強迫自己放棄與看不清的記憶糾纏。
他勉力睜開眼睛,急救室亮白的光線照得他皺了皺眉,一時之間,什麼都看不清楚。
頭好像更疼了。
“小棠。”蘇桓語拿藥回來了,正俯身在床旁,擔憂地看著他。
方疏棠轉動眼眸,去看身旁的蘇桓語,試圖將全部注意力放在蘇桓語的眉眼之間。
這是他一直以來都喜歡的。
每當遇到難題或是困境,他都喜歡去看蘇桓語的眉眼。
對方永遠會第一時間給他迴應,安靜的回視裡,永遠不會夾雜那些多餘的,令人心煩意亂的情緒。
如同清泉一般,滌淨人的思緒。
腦海之中叫囂的疼痛似乎慢慢平複下去。
方疏棠終於有餘力深深吸了口氣,朝蘇桓語笑了一下。
“方醫生。”緊接著,他聽到李阿姨在和什麼人說話。
“小棠這症狀像是神經性偏頭疼,對光和聲音敏感。”溫柔的女聲說:“您看是喝藥還是注射?”
“稍等,我看看。”
一道熟悉的聲音閃電一般劈開方疏棠的腦海,他唇角的笑意凝固,瞳孔劇烈震動著,不敢挪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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