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經雨 久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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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彆重逢
走廊裡嘈雜的聲音瞬間遠去,這一刻,他隻能聽到胸膛裡如同鼓擂一般的心跳。
“小棠”兩個字,一聲又一聲撞向他的耳膜,幾乎要撞破他塵封了整整十五載的回憶。
18歲那一年莫名被拋棄的氣憤、不解、失落、難過混雜著十五年的思念陡然來襲,瞬間就擊垮了蘇桓語的理智。
手機裡季路的話他半個字都聽不進去,這一刻,握著手機的蘇桓語眼眶倏然紅了。
他無暇顧及目光不善的保鏢和齊齊看著他的同事,疾步走向不遠處的安全門。
白色鋼製安全門後是寂靜的步行梯間,蘇桓語匆忙上下掃了兩眼,確認冇有其他人。這才握著樓梯扶手,顫著聲一字一句的問:“小,棠……?”
“小語!”季路提高聲量,他知道蘇桓語心緒複雜,但此刻不是解釋的時候。他厲聲說:“小語,鎮定一點。現在小棠隻能靠你。”
小棠隻能靠你。
短短六個字,如同一劑鎮魂湯,將蘇桓語腦海裡那些幾乎要噴湧而出的記憶強行鎮壓。屬於醫生的理智強行奪回思維主導權。
救人要緊。
蘇桓語抹了把眼睛,深吸了口氣問:“他什麼情況。”
季路說得很快,因為冇有時間說病因,所以隻說病症。在蘇桓語聽來,就像在背誦心理疾病分類集。
蘇桓語每聽到一個專業名詞,心就往下沉一分。他看著近在咫尺的安全門,緊緊皺起了眉。
如果季路所言不虛,那病房裡現在躺著的人,根本不是折了幾根骨頭這麼簡單。
骨折這種看起來嚴重的創傷,其實並不致命。
真正致命的,是隱藏在人類內心深處看不見的精神創傷。
若將心理創傷具象化,那病床上的人此刻已經危在旦夕。
蘇桓語的心被無形之手攥緊似的,艱難跳動著。他忍不住想:小棠究竟經曆了什麼。
電話裡季路已經報完了病例名,沉著聲說:“現階段,我建議采用催眠治療。”
“我知道了。”蘇桓語收回思緒,皺著眉,篤定的問:“你曾經給他做過催眠治療是麼。”
“是。”季路實話實說:“他冇有18歲之前的記憶。
小語,很抱歉,他現在不記得你。”
蘇桓語眼神一暗,也就是說,這些創傷的起源就在他們18歲,小棠離開他的那一年。
蘇桓語冇有問為什麼,隻是沉著聲與季路商量:“多重催眠並非好事。路哥,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種治療方式是飲鴆止渴。”
“是。我知道。”季路歎了口氣:“小語,得先讓他活下去。”
蘇桓語知道,關於心理疾病的治療,就算到了醫療技術飛速發展的現在,也依然處於摸著石頭過河的階段。這種看不見的隱性傷害,根本冇有十拿九穩的救治手段。
所謂的藥物也好,醫生的問詢也好,都隻是輔助手段。最後的最後,其實都要靠患者自愈。
而現在棘手的是,他們的患者,已經連自我都失去了。
季路還在繼續:“我會儘快回國。小語,照顧好他。”
“等等。”蘇桓語叫住季路,問:“他,當年,為什麼……”
不告而彆。
“等我回去慢慢告訴你。”季路歎了口氣說:“先救人。”
蘇桓語:“好。”
無論如何,現在,他的小棠回來了。
掛斷電話,蘇桓語理了理白袍,將釦子一顆一顆扣好。然後深吸一口氣,推開安全門,在同事們關切的目光中,走向病房。
他把手機還給保鏢,對保鏢和曾靜說:“我進去看看。”
保鏢又作勢要攔,蘇桓語皺眉看著保鏢墨鏡後的雙眼,繃著臉說:“季路已經同意了。老弟,既然住了院,就要謹遵醫囑。一邊休息去吧。”
保鏢小弟年紀不大,派頭倒是很足。他冷著一張臉,冇有回話,上下掃了蘇桓語幾眼,確認這位醫生身上冇有能傷害人的“武器”,最終,收回胳膊往一旁剋製的讓了半步。
蘇桓語搖頭笑了一下,又理了理衣領,推門進去了。
蘇桓語冇有刻意放輕腳步聲,他要讓病人知道有人進來了。
這間單人病房裡正拉著遮光窗簾,很暗。隻有病床床頭亮著一小盞應急燈,不亮,卻足以讓蘇桓語看清病人的模樣。
清雋俊逸,眉目疏朗,很好看。蘇桓語的心尖卻像被魚刺紮了一下似的,又疼又苦。
他,比他記憶裡的模樣更消瘦,也更憔悴。
正在淺眠的病人聽到陌生的腳步聲,倏然睜開了雙眼,擡頭警惕地看向蘇桓語。
蘇桓語看到,那雙他曾經看過千百遍的黑沉眼眸裡,如今正豎立著層層戒備與尖銳抗拒。
他的眼眶又抑製不住濕了,因為他的小棠,從來冇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蘇桓語冇有再靠近,他站在床尾,應急燈光照的邊緣,對床上的人笑了一下。他壓著喉間的酸澀,含著笑慢慢說:“你好,方疏棠。我是你的主治醫生,蘇桓語。”
蘇桓語冇有再靠近,方疏棠卻依然皺眉緊盯著這位陌生人,冇有放鬆警惕。
這樣陌生的目光,讓蘇桓語確認,方疏棠確實接受過催眠治療。
他的小棠,竟然不記得他了。
蘇桓語壓下心底翻湧的酸澀情緒,又笑了一下,緩聲說:“季路讓我來的。”
聽到季路的名字,方疏棠眼裡的戒備褪去一層。但仍是不說話,一動不動的看著蘇桓語。
季路的名字有效。蘇桓語判斷,方疏棠目前可以確診重症社交障礙,隻有在他熟悉的人麵前才能放鬆一點。
他慶幸自己此刻是醫生,可以藉助這層身份光明正大的接近他的小棠。
“我不碰你。”蘇桓語匆忙擦了把眼睛,舉了舉雙手,然後把手插進兜裡,看著方疏棠問:“你試著動一下腳趾,有知覺麼?”
方疏棠皺眉點了點頭。
蘇桓語又問:“身體有冇有哪裡特彆不舒服?”
蘇桓語掃了一眼床頭的儀器數值,又看了眼方疏棠僵直的身體。方疏棠腳趾有知覺,意味著現在麻藥已失效,這種程度的傷應該很疼。
方疏棠卻冇有知覺似的,皺著眉開口:“冇有。”
聲音嘶啞,聽起來像沙漠裡的風。
蘇桓語又氣又心疼,笑著問:“你是木頭人麼?”
這種玩笑話方疏棠並不理會,那雙黑沉的眼珠裡冇有半分情緒,如同一汪被人遺忘的千年寒潭。
蘇桓語心尖又疼了一下,情感淡漠症。
這些年,他想象過無數次方疏棠後來的模樣。矜貴的、瀟灑的、功成名就的,會肩負一身榮耀回到他身邊,如同過往一般,照亮他的餘生。
他如何也想不到,那輪曾經溫暖過他的驕陽,竟會與什麼狗p寒潭扯上關係。
原來,不是他的世界失去了暖陽。而是整個世界早已日沉夕落,再無亮色。
蘇桓語壓下眼底的沉慟,插著兜往前走了一小步,踏進應急燈光圈裡。他雙手插兜看著方疏棠,慢慢說:“我保證不碰你。但我需要看一下你的傷。可以請你幫我麼?”
他不知道如今患有情感淡漠症的方疏棠是何心性,但曾經的方疏棠,從不會無視求助者。
蘇桓語整顆心又軟又疼,幾乎要壓不住眼底的脹意。因為他看到方疏棠冇有思索太久,皺著眉慢慢揭開了被子。
他的小棠,還是這麼善良。
蘇桓語看著方疏棠的眼睛,真誠道了聲謝,然後緩步走近病床。
隨著他的靠近,方疏棠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果然如季路所言,這不是車禍型ptsd,而是肢體碰觸型ptsd。
他的小棠,害怕彆人的靠近及碰觸。
蘇桓語看著方疏棠的眼睛,又低聲說了一遍:“放心,我不會碰你。”
他一次又一次強調“我不會碰你”,是給予病人心理暗示,緩解病人的焦慮情緒。
方疏棠皺眉眨了下眼,移動瞳孔看向懸在頭頂的輸液架,不再看著蘇桓語。
這是默許了。
得到方疏棠的允許,蘇桓語纔將目光慢慢轉向病床。
隨即,目光一沉。
他看到,醫院潔白的被褥間托著一抹被紗布纏滿的身軀。
病人冇有穿衣服,隻在腰間鬆垮的反搭著一件醫院統一發放的藍白條紋病號服。
一眼看過去,竟看不到傷在何處。不過傷處處理的應該不錯,目前所有紗布潔白,冇有滲血。
蘇桓語控製目光,隻看著方疏棠的眼睛說:“我需要拿一下病曆本。”
方疏棠咬著下嘴唇點了下頭。
蘇桓語心尖又被戳了一下。小棠冇有變,害怕的時候還是會咬下嘴唇。
蘇桓語心疼的想找高柴拍片子。
因為他意識到——他的小棠,在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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