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晚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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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趙婉同日封妃。
皇上當場擇了封號,讓我們自己挑。
我一眼看中「懿」字,伸手去指。
趙婉隻慢了一步,卻也指中了同一個。
我倆對視一眼,又齊齊看向皇上,誰也不肯讓步。
那句「我先」還沒說出口,皇上就已經有了主意。
「這幾個封號大差不差,寓意都好,不必爭,婉兒用懿,而你,」他看過來,「淳字更襯。」
金口玉言,這事就隻能這麼定了。
直到他的鑾駕第三次吃了我的閉門羹,纔回過味來。
「一個封號罷了,也值得你鬨?」
我緊咬下唇,「對啊,一個封號而已,那為什麼不能給我呢?」
一句詰問,讓他當場愣住。
1
皇太子朱珩登基,要冊封潛邸時的舊人。
我也在其中。
冊封聖旨還沒下來時,宮中已有風聲。
我的位份不會低。
妃位總是有的。
和我同列的,還有趙婉。
訊息傳來,無論是我還是身旁的婢女,都驚訝地張了張嘴。
清竹說道:「娘娘從前是良娣,那趙氏在東宮時好像隻是個宮女?連侍妾都不是,怎麼會同列妃位?這下不知要惹多少閒話。」
我也疑惑。
宮中品級向來嚴格,朱珩怎麼突然破了例。
訊息八成是真的,眾人一向知道我性子要強,準是特地透了口風出來,等著我去鬨。
我裝不出豁達,但也不會如她們所願去鬨,正在冊封的節骨眼上,當心把原有的也給鬨沒了,反倒不美。
第二日。
朱珩派人傳口諭,讓我去養心殿一趟。
我和趙婉,一前一後到了。
果然如傳聞所說,我和她都是妃位。
但封號還沒定下,朱珩說讓我們自己挑。
他親手寫下幾個字,推過來。
「選你們中意的。」
2
我一眼就相中了「懿」字,伸手便點。
趙婉僅慢我一步,指尖也落向同一處。
我倆俱是一愣,視線在空中撞個正著。
我先一步開口:「我看中的封號確實好。」
趙婉並沒有退讓,聲音輕柔卻堅定:「皇上,臣妾確實也心儀此字。」
那句「分明是我先」已到唇邊,卻被朱珩抬手止住。
「好了,」他目光在我二人之間一轉,「封號寓意都好,不必爭。」
他先看向趙婉:「婉兒用懿字,為懿妃。」
隨即視線落回我身上,語氣平靜卻不容反駁:
「而你,淳字更襯,為淳妃。」
話音剛落,我的笑容僵在臉上。
而身旁的趙婉姿態輕盈地謝了恩,倒把我襯得格外不明事理。
朱珩看在眼裡,卻沒說什麼。
快到晌午,讓人先把趙婉送了回去。
獨獨留下我。
「區區一個封號,讓就讓了吧,你彆同懿妃爭,她從前吃過不少苦頭,朕得給她這份體麵。」
是指趙婉的身世嗎?
我記得,她原來的出身不差,父親是朝中二品官員。
但三年前,就被先帝貶謫流放了。
她也因此成了罪臣之女。
一琢磨,我瞬間就明白了。
之前在東宮的時候,趙婉低伏慣了。
而朱珩顧忌先帝的看法,也不得不讓她縮在宮女的位置上。
但現在他自己就能做主。
才會破格,將趙婉提至妃位。
要我讓出的這個封號,也算是補償之一。
可我仍然不願意。
給她的補償,怎麼要拿我的體麵去填。
「先到先得」失了靈,據理力爭也無用。
難道我的感受就輕如塵芥麼。
封妃的喜悅隱隱被衝淡不少。
我後退一步,規矩地行禮告退。
從養心殿出來,清竹及時扶住我:「淳字溫厚,是長遠之福。」
她也不高興,但這會更在意我高不高興,隻好出言相哄。
回到紫華殿,纔跟我提起各宮冊封的情況。
除了太後那位被冊封為德妃的侄女外,現在屬我和趙婉位份最高。
餘下的東宮舊人和新入宮的官家女子,皆在嬪位之下。
但到底是新冊封的嬪妃,哪有什麼威信可言。
去給太後請安的第一天,我和趙婉搶封號的事就被笑話了。
搶奪本身不好笑,搶輸了纔好笑。
我除了回諷一句「有人連封號都沒有,論起來倒頭頭是道」以外,也彆無他法。
再怎麼發作也無濟於事。
從太後宮中出來,趙婉追上我。
「淳妃留步。」
真不想留。
偏又要顧著禮數。
「方纔情形,你受委屈了。其實,我私下又去問了皇上,那日執意要懿字,是否太任性了些。」
她話語微頓,那雙帶著愧色和感激的眼眸迎上我的視線,才緩緩接上後半句:「可皇上卻說,淳妃那性子,未必是真心喜愛,多半是爭強好勝,等她想通了也就不計較了。所以我更該親自來謝你,今天的事,原本我該受著的,卻讓你擔下了。」
我看著她,唇角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難為皇上隨口一句話,你記這麼清楚。」
說完,我不再看她瞬間微變的臉色,扶著清竹的手轉身便走,步態平穩,裙裾未亂。
但這股冷清樣,左右是裝出來的,撐場麵用的。
等回到宮裡,我不是喊著頭疼就是眼睛疼。
反正,哪裡都不舒服。
索**代下去,說最近一段時間我都侍不了寢。
3
可朱珩當天夜裡就來了。
宮門已閉。
清竹在門外回稟:「娘娘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皇上,不敢麵聖。」
他在門外立了片刻,囑咐了一句「好生照料」,便起駕離去。
第二次,是太醫說我沒什麼事了。
但底下人回稟,我睡得還是不安穩,剛喝下的安神湯,堪堪熟睡過去。
鑾駕停留了好一會,方纔離去。
等到第三次,他沒讓人通傳,徑直到了紫華殿外。
宮門依然緊閉。
他似是終於失了耐心,語氣驟冷:「傳朕口諭,告訴她,既一再推脫,以後就都不必見朕了。」
此話一出,滿宮嘩然。
清竹問我,為什麼不讓一步呢,興許還能贏來憐惜。
我不讓。
讓了一次,以後就都要讓了。
一輩子這麼長,得讓到什麼時候。
她想了想,點頭:「也是。」
便不再勸,隻安心陪我待在紫華殿裡。
一個慢條斯理地敲著小核桃,一個專心致誌地挑出核桃仁。
殿內隻聞清脆的敲擊聲,和偶爾兩句閒話。
但彆處也沒這麼平靜。
生怕風浪掀不起來似的。
禦膳房最先怠慢。
送來的食盒不再熱氣騰騰,連油星都見得少了。
花房跟著變了臉。
往日按份例送來的當季鮮花,換成了三兩枝半萎的殘花,插在笨重舊瓶裡,三兩日也沒人更換。
司衣局那邊,新衣是斷然沒有的,連日常漿洗的衣裳都送回得越來越遲。
清竹氣得要去理論,我按住她:「更衣。」
她一愣:「娘娘要出去?」
「嗯,我親自去要。」
踏進禦膳房時,裡頭正熱鬨。
管事太監背對著門,尖著嗓子指使小太監:「那份放久了的給紫華殿送去就——」
話音在我跨過門檻時戛然而止。
他回頭見是我,臉唰地白了,撲通跪倒:「淳妃娘娘!」
我沒理會,目光掃過案幾,落在另一碟剛出爐的酥餅上。
「這個,」我指尖輕點,「還有今日的份例,缺一樣,我就坐在這兒一直等。」
他冷汗涔涔,連聲應下。
從禦膳房出來,我又去了花房。
選花時,看到了幾盆異常奪目的蘭花。
管事嬤嬤賠著笑解釋,說這是新到的玉蘭。
因為趙婉同朱珩提起,她從前與母親一起種玉蘭樹的事,還感歎道,無論是母親還是玉蘭,現下都見不著了。
所以朱珩特意囑咐人,送些新鮮的玉蘭進宮。
嬤嬤端詳著我的神色,繼續笑道:「娘娘既喜歡,不妨拿去,懿妃那邊再另外交代。」
我覺得莫名其妙。
「誰要拿她看上的東西。」
說完,伸手指向旁邊那幾株清雅的梔子:「這個,搬走。」
於是順利地帶走了梔子。
司衣局也是相似的反應。
雖然他們不知收了誰的授意,對我底下的人沒個好臉,但既是我親自過來,麵上的功夫怎麼都不敢不做。
剛回紫華殿不久,裡麵竟多了幾盆玉蘭。
清竹問是誰送的,下麵人回話,說是幾個小太監搬了過來,但來去匆忙,沒看清臉麵。
還沒讓人抬回去,皇上的口諭已經到了。
說我「恃寵生嬌,強奪人念想之物」,禁足半月。
4
禁足令下,我望著緊閉的宮門,忽然想起在東宮時,我也曾被當時的皇後罰過禁足。
那時她斥我言行無忌,命我閉門思過,連院子也不許出。
朱珩還是太子,竟在雨夜裡翻窗進來,發梢衣角都濕透了。
「你怎麼來了?」雖這樣問,但藏不住語氣裡的雀躍。
「知道你悶,我陪你一會。」
「那皇後立的規矩怎麼辦?」
他渾不在意:「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還能被框住不成。」
可我清楚,雖是這樣說,但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哪能無拘呢。
所以隻抱上一會,就趕緊把人推出去了。
但當時哪裡覺得憋屈。
等以後。
等他自己能做主的那天,就再沒什麼能框住我跟他了。
所以即便聽著窗外風雨,心裡也隻覺得安穩。
「娘娘。」清竹走過來,輕聲喚回我。
「還吃核桃不吃?」
我看過去,搖了搖頭:「不吃了。」
突然沒什麼胃口。
清竹愣在原地,隱約察覺到這次有什麼不一樣了。
禁足期滿那日,我起得很早,目光首先落在窗邊花瓶處,早已乾枯發黑的花枝上。
「走吧,去找些有顏色的看。」
清竹應下:「是呢,這滿屋子的枯枝敗葉,看久了,眼睛疼。」
原本她一個跟著出去就好,偏偏殿裡的幾個小太監以為我要出去抖威風,非跟著,說這樣長氣勢。
誰不知道,紫華殿好的時候是真好,花團錦簇的。
最近他們也憋屈壞了。
可真跟上來,發覺越走越僻靜時,還真傻了眼。
這才反應過來我真是出來看花的。
雖有些發懵,但也都機靈,去找瓶子的找瓶子,搬凳子的搬凳子。
我往凳子上一坐,悠悠閒閒地看他們接露水。
「滿了滿了……哎!」
「娘娘你看他,笨手笨腳的,灑了大半。」
看著他們手忙腳亂的模樣,我搖扇輕笑。
笑聲未落,那幾個嘰嘰喳喳的小太監卻像被掐住脖頸一般,霎時住了口,還齊刷刷跪了下去。
我側頭一看。
朱珩與趙婉正緩步走過來,應是恰巧路過這裡。
「好熱鬨。」朱珩開口,目光落在我身上,細細打量著,唇角似乎也含了絲淺淡的笑意,「是什麼事,這麼開心?」
現在時辰早著呢,他們一起出現,應該是從趙婉那裡一同出來的。
心頭那點才被晨露與笑語捂出的暖意,瞬間散了不少。
我收回目光,垂下眼簾,唇角禮節性地彎了彎,「沒什麼,不過是些瑣事。」
趙婉笑道:「淳妃姐姐這是要把采好的露水藏起來呢。」
「哪裡,懿妃要是也喜歡,我讓人采了新的送去。」我回答得妥帖,然後看向朱珩,規規矩矩地說,「就不打擾皇上與懿妃雅興,我先告退。」
說完,便領著宮人們轉身離去。
剛才還熱熱鬨鬨的一行人,都有些噤若寒蟬。
行至轉角,借著餘光瞥去,朱珩還立在原處,朝著這邊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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