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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晚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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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午後,朱珩還是來了。

踏進來時,便似尋常般說了一句:「很久沒嘗過露水烹的茶了。」

隻這一句,底下宮人頓時活絡起來,個個腳下生風地跑去乾活,生怕慢一刻,朱珩就改了主意。

我看著他們那股勁頭,也沒阻攔什麼。

用完茶,朱珩便真的留了下來。

從午後對弈,到傍晚一同用膳,再到夜裡他宿在紫華殿。

次日清晨,鑾駕遠去。

清竹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皇上說,午後還來。」

我望著廊下那幾盆新換的、開得正盛的花,慢慢點了點頭。

幾天下來,朱珩賞賜了不少東西。

我看見裡麵有幾匹色澤清冽的雲錦,頓時想起了德妃。

她愛穿這顏色,索性讓宮裡人給她送去。

一樁小活,小太監們很樂意接,送去之後多少能得些賞的。

畢竟德妃在宮中可不一般。

身為太後親侄女,她一入宮就位列一品妃位,代掌鳳印,打理六宮事宜。

朱珩雖然很少去看她,但地位始終是不一樣的。

而她的性子總是清清冷冷的,從不摻和那些爭鬥。

雲錦送過去一兩日,她宮裡的掌事姑姑就來相請,說德妃娘娘新得了些好茶,請我過去品嘗。

茶斟好之後,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眉宇間的疏離。

「有時想想,倒真有些羨慕你。」

我抬眸,等她下文。

「羨慕你和皇上,是東宮裡一同走過來的情分,」她輕輕歎氣,「不像我,但好在能沾姑母的光,其餘的也就不能再奢求了。」

我斟酌地說:「緣分深淺,不在早晚。」

她未置可否,神色間卻似有觸動,「皇上到底是更念舊情,也更眷憐舊人。」

「你和懿妃都是。說起來她也真是可憐,如果趙家當年沒有獲罪,那太子妃的位置應該就是她的,就不必從宮女熬起。」

太子妃?

東宮從前確實沒有太子妃,大小事務都是我經手的。

原來位置空懸,是因為趙家出事了。

德妃見我神色,眼中不自覺掠過一絲驚訝:「你不知道這些?」

我迎上她的目光,無奈地笑笑:「東宮裡那麼多人,要不是和自身相乾的,還真不怎麼去打聽彆的事。」

而且我自幼就不在京城生活,很多舊聞都是後來補上的。

當了良娣以後,離朱珩最近的人是我,即便聽到關於他跟一宮女私下裡有往來的閒言碎語,也不會放在心上。

現在想想,在朱珩心裡,妃位也許還給低了。

但也不能一下越到德妃跟前去。

他應該是想著一步步來。

難怪不許我和她搶封號。

從德妃處回來沒兩日,宮裡便起了風聲。

有說我見懿妃得勢,轉頭就去攀附德妃,連皇上賞的雲錦都捨得拿去借花獻佛。

也有說我臉變得快,前腳對懿妃生辰不聞不問,連送禮都是直接打發內務府直接從庫房裡挑東西送去,後腳就對德妃殷勤備至。

清竹氣得跺腳,我卻不以為意。

「我與德妃從未交惡,為什麼不能來往?至於懿妃那邊,玉蘭的事還沒說清,我還是彆親自過去送什麼禮了,當心宮裡少了哪件好東西,又當我拿的。」

清竹低歎:「那玉蘭的事,皇上也不仔細查,白白捱了十多日的禁足。」

那是因為朱珩自己也信了。他不早說了嗎,我爭強好勝。

他既這麼想,我也認。

以前的我,許多時候總是要爭的。

6

先是趙婉的生辰,後有太後壽辰,朱珩索性讓宮裡大辦一場。

先是擺宴,接著還弄了賞珍會。

太後心情好,命人取來一方古硯,說在座若有誰喜歡,就送給她了。

德妃率先斂衽一禮,說自己筆拙,用不了這麼好的東西。

她退讓之後,我與趙婉的目光,幾乎在同一時刻,落在了那方古硯之上。

太後也瞧出來了:「看來淳妃和懿妃都喜歡,我也不好定奪,就陛下做主吧。」

周遭空氣霎時凝住,無數道視線明裡暗裡掃來,帶著熟悉的、看好戲的奚落。

我幾乎能預料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省得在這麼多人麵前失了臉麵,索性跟在德妃後麵說:「太後娘娘,此硯珍貴,臣妾筆力淺薄,怕辜負寶物,就不妄求了。」

周遭泛起細微的騷動。

見個個恭讓,太後很是寬慰地笑笑,她看向趙婉,「就許給懿妃?」

趙婉正欲順勢謝恩——

「母後,」朱珩卻忽然開口,「依兒臣看,淳妃於書畫一道素有靈性。」

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深邃難辨:「這方古硯,不如賜給淳妃。」

這決定,讓眾人皆驚。

太後也無二話。

趙婉麵上無虞,柔聲賀我得了好東西。

當晚,朱珩來了紫華殿。

「那方硯,可還稱手?」

「我很喜歡。」

「喜歡就好,免得你又拿去轉贈德妃了。」

我正要添茶的手,一時頓在半空。

「你如今位份也不低,有些往來,不必刻意屈就,去攀附什麼。」

我聽出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我怔了一會,不自覺問了出來:「皇上也覺得我送德妃東西,與她往來,都隻是為了攀附算計?」

朱珩沒想到我會直接問,他眸光微動,沉默在殿內蔓延。

我偏又是個不願忍就的。

「這不對,我要是想鑽營地位,那該使勁把德妃娘娘擠下去纔是,執掌六宮之權拿到手上可比多少個賞賜都有用。」

「朕不是這個意思。」

「那皇上是怕我和德妃合起夥來壯大聲勢,打壓懿妃?」

朱珩一怔。

我看著他,心知自己猜對了。

不禁冷笑:「那更不對了,要說嫌隙,我和懿妃確實有些。但德妃可沒有,我哪有這個能耐,能說動她跟我一塊胡鬨。」

朱珩皺緊眉頭:「嫌隙?還是因著冊封那事嗎?」

不等我回答,他長長地沉下一口氣:「一個封號罷了,也值得你鬨了這麼久嗎?」

我猛地抬頭看向他,下唇被咬得生疼,才勉強穩住聲線,可話一出口,還是帶了顫:

「對啊,不過一個封號而已,既然這麼輕,這麼無關緊要,那為什麼就不能給我呢?」

他望著我微紅的眼眶,當場怔住,竟一時語塞。

過了好一會兒,他語氣沉重地開口:「你既然這麼不喜歡如今的這個,那淳字也就彆用了。」

7

我明白,這大概是要褫奪封號的意思。

卻不巧。

我被太醫診出身孕了,已有兩個月。

不僅降不了,紫華殿還得了流水般的賞賜。

待到三個月後,趙婉也診出有孕時,我的肚子已經十分明顯。

這日德妃前來探望,閒話片刻後,她放下茶盞,認真說道:「你如今身子重了,可需傳召孃家女眷入宮?生產時若能有自家人在旁看著,總是安心些。」

她略頓一頓,話中透出深意:「那種時候,若遇上心狠的嬤嬤,暗中使些力氣,多受幾個時辰的罪也是尋常。小宮女們不經事,隻當女人生孩子本就是闖鬼門關。」

我撫著隆起的腹部,斟酌了好一會。

「可我孃家路遠,若要她們掐著日子匆忙趕路,想想就累得慌。不如等孩子平安落地後,再讓她們慢慢進京不遲。」

德妃點點頭:「依你。」

送走她後,正巧清竹從外頭回來。

自我有孕,就很少離開離開紫華殿。

倒是清竹,總擔心有人要暗中加害咱們,閒了就在外頭溜達。

左右探聽之下,如今這宮裡,誰的訊息也沒她靈通。

我問她後宮近日可有什麼事。

她一一說了。

「懿妃娘娘近日常去求見皇上,是為著趙家那樁舊案,聽聞是央求皇上重查,盼著若能平反纔好。」

我點了點頭,這倒不意外。趙婉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想為孩子掙個清白的母家。

「還有呢?」

「太後娘娘那邊……對德妃娘娘催得緊。」清竹聲音更輕,「催著德妃娘娘去爭寵。據說是怕到時候真讓懿妃孃家翻了案,往後這後位落在誰手裡,可就說不準了。」

「那德妃自己呢?」

「還是老樣子。」清竹搖頭,「皇上待她淡淡的,她自己……瞧著也沒什麼心思。」

我不過低頭沉吟了片刻,清竹便湊近來問:「娘娘可是有什麼主意了?」

我不禁失笑,指尖點了點自己:「我?你是要我去教德妃,如何討他的歡心?」

笑意淡去,聲音低了下來,「可我現在連他自己喜歡什麼都不知道了。說起來,如果沒有肚子裡的寶寶,怕是連位份都保不住了。」

清竹聞言,也跟著愁了起來。

靜了片刻,我輕聲問她:「你說,我從前是不是太由著性子了?」

她卻瞪大眼睛,脫口反問:「娘娘從前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殿下……不,皇上他從前不是總誇您,說就喜歡娘娘這般爽利明快的性子?」

可那些都是東宮時候的事了。

那時爭儲之勢如火如荼,不少明槍暗箭,也曾衝著我來。

得厲害些,否則是鎮不住那些暗中窺伺的眼睛和手腳的。

朱珩那時需要這樣一位良娣。

那現在呢,是什麼?

我還不知道。

下意識地撫上圓圓的小腹,心裡漸漸變得清明。

恭順些總不會錯。

往日同他鬨彆扭,吃食用度被剋扣些,倒不會真把我怎麼了,畢竟我是大人嘛,身子骨硬。可往後身邊要多個小的,就不是這個說法了。

8

朱珩再來時,殿內正燃著清淺的梨香。

他坐下片刻,忽然問:「雪中春信呢?雖然這貢香難得,但之前除了太後,就隻給了你,庫房應該還有剩餘,怎麼用完了也不找朕要。」

「宮中用度都有定例,按定例來就好,我用什麼都一樣。」

他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一瞬,才道:「你倒謹慎了不少。」

說完,視線掃過桌案,瞧見碟子裡的新鮮水果,語氣鬆快了些:「聽說你昨日非要吃冰湃的楊梅?可吃上了?」

我立刻抬眼,語氣帶上一絲遲疑:「那樣是不是太折騰了?回頭想想,確實不大好,日後還是彆這樣,東一出西一出了。」

他握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看著我,想說什麼,又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硌住了。

「你,不用這麼拘謹。」

後來又說到彆的事上去,一天下來,不鹹不淡地過去了。

第二日,晉封的旨意便傳遍六宮。

德妃打理後宮辛勞,晉為貴妃。

眾人都覺理所應當。

後一道旨意是,淳妃鄭氏,懷有皇嗣,晉為淑妃,賜封號——宸。

卻讓闔宮上下愕然。

晉位就罷了,怎麼還另賜封號,原來不是有一個了嗎,更何況,用的還是宸字。

連清竹都怔怔地問我:「娘娘,皇上這是……什麼意思啊?」

我也有些愣。

但她更早地回過神來,帶著宮人齊刷刷跪了一地,給我賀喜。

抬眼看去,宮女們表現得矜持些,小太監們卻是藏不住喜色,互相擠眉弄眼。

我看著他們真心實意的笑臉,心頭那點茫然也被這熱鬨衝散了。

我猜想,朱珩他對我如今的表現可還算是滿意的吧?

應該是的。

因為覺得稱心了,所以就有了加賞。

想到這裡,心頭竟生出幾分輕快。

甚至還有一點感激,感激他如此明確地肯定了這條路,讓我連最後的猶豫都不必再有。

「都起來吧,」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溫和而平靜,「拿了賞銀,今天晚上少喝些,彆明日起來路都走不穩。」

「是,是,一切都聽宸淑妃的。」

而後,後宮接連有大事。

晉封的事過去不到三個月,另一頭也傳來訊息。

趙婉母家的舊案,竟真的徹查重審,一朝昭雪了。

9

同月,在一個清晨裡,肚子突然發作起來。

正在朱珩上朝的時候。

劇痛來得很急。

我攥緊了被褥,隻覺得整個身子都要被撕扯開來,冷汗一遍遍地浸透中衣。

太醫和嬤嬤圍了一圈,人影晃動,可那鑽心的痛楚卻絲毫未減,反如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

就在意識模糊之際,清竹突然一步踏到床前,眼神淩厲,逐一掃過床邊的嬤嬤。

「這反應根本不對。可彆蒙我年紀小不懂事,我幼時隨舅父行醫,什麼陣仗沒見過?這痛法,分明是被人用了陰私手段催的。你這幾個是看不出來,還是裝聾作啞我自有定數,但彆把我也當成瞎子。」

她又指向一個眼神閃爍的嬤嬤:「尤其是你,剛才那套推揉手法,可不像在認真助產,分明是在加劇娘娘痛苦,讓她力竭。說,誰指使你的?」

屋內霎時死寂,外圍的太醫聞言,滿臉緊張地進來重新把脈、施針。

清竹怒氣未平,宛若煞神:「娘娘今日體弱,料理不了你們,但我有的是精力,要有差池,我死也要把你們拉下去。」

一番威懾鎮住了場子。

之後的產程雖依舊艱難,卻總算回到了正軌。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終於劃破了緊張的死寂。

「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

10

幼子滿月才起名。

但朱珩說,既是皇長女,就提前起了。

叫令儀,朱令儀。

貴妃是最後來看令儀公主的。

她坐下,先看了眼侍立在旁的清竹,眼底帶著讚許:「你身邊這丫頭,厲害勁兒倒很像你,難怪你不急著讓孃家女眷入宮。」

我真情實意地笑道:「她也是我孃家女眷呢,從家裡一路帶過來的,怎麼不算孃家人呢。」

清竹眼圈微紅,卻抿著嘴,穩穩地站著。

貴妃開始說起正事。產房作亂的那兩個嬤嬤已經扣下,近日會料理清楚。隻是這事還沒有稟到禦前。方纔過去的時候,朱珩正在作封賞,不便打擾。

我低頭思量一會,「既然娘娘已經接手,不如等水落石出後再稟報吧。」

她聞言,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這麼沉得住氣?我還以為你會立即衝過去算賬。」

我垂下眼,撫了撫女兒細軟的胎發,笑得有些無奈:「我也想,這不是這會沒什麼力氣。」

何況令儀早產體弱,我分不出心。

好在是個公主,旁人不把多餘的心思放在上邊。

更多的,都盯著趙婉。

她的肚子也漸漸隆起來,加上趙家冤屈得以昭雪,她風頭正盛。

令儀快半歲的時候,身體好些了,沒那麼怕吹風了,我就抱著她去湖邊亭閣散步,行至垂柳旁,正巧遇上趙婉。

「姐姐也帶公主出來透氣?讓我瞧瞧。」伸手欲撫令儀的麵頰。

懷中的女兒忽然不安地扭動起來,小臉漲得通紅,呼吸也跟著急促。

我下意識將孩子攬緊後退半步。

趙婉的手僵在半空,笑意凝在嘴角,「你這是何意?莫非以為我會害公主不成?」可令儀的模樣不像是尋常哭鬨,我心頭一緊:「傳太醫。」

趙婉連連後退,聲音裡已帶了薄怒:「你、你竟用這種手段構陷我。」

話音未落,便被石階絆住,整個人摔倒在地,當即捂著肚子痛呼。

11

訊息傳到朱珩耳中後,他匆匆趕來。

太醫恰好診完了令儀的脈,回稟說她碰不得柳絮,方纔隻是過敏之症。

朱珩眉頭皺眉,目光在我們幾人之間巡弋,最後貴妃身上,「你當時也在是嗎?究竟是什麼情形?」

貴妃垂眸,「臣妾到時,隻見到宸淑妃抱著不適的公主,懿妃已摔倒在地。之前種種,並未親見。」

這話聽著,像是將難題又拋回給了朱珩。

不料她話鋒悄然一轉:「說來,終究是下人們不當心,也不多扶著些懿妃,還是管得不好。就像宸淑妃生產時,也被惡奴鑽了空子……」

朱珩看向我,眼底壓著餘驚,「怎麼出了這檔事也不來告訴朕。」

未等我應答,貴妃已平靜接過話頭:「臣妾已經扣下那兩人,也審過了,隻是因她們供出的東西……臣妾不好擅斷。」

我明白了什麼。

朱珩臉色也變了,他也應明白了。

恰在這時,宮女來稟,說趙婉已誕下皇子。

我看了朱珩一眼,知道過去的事就真的過去了,不會再深究的。

於是我主動開口:「想必是那些惡奴見我虛弱,才會趁機抖威風。既已查明,讓她們好好吃些苦頭,往後沒了折騰人的本事也就罷了。」

朱珩猛地轉頭看我。

我迎著他的目光,清晰地看見他眼底的震動與錯愕。

他大概在等著我據理力爭,但我念令儀念得緊,便說要回去看她,轉身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12

皇子落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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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珩也常來看令儀。

見完女兒,他試圖如從前般親近,我也應承,隻是總會適時為女兒多求一份恩典——或是添個有經驗的奶孃,或是多劃出一處院子,好待來年讓令儀有個玩耍的去處。

他眼底的光便漸漸黯了下去。

趙婉育子兩個月後,又一樁訊息傳入後宮。

聽說是為從前的錯處,朱珩要罰她。

趙婉起初冷冷地聲稱,自己並非天性惡毒,也非執意要怨恨宸淑妃,真正怨恨的始終是朱珩。當初將她帶入東宮,卻成了她日日夜夜的煎熬,迫使她時刻目睹他與新良娣琴瑟和鳴、形影不離的景象。

朱珩隻說了一句:「因你趙家受災遇厄,這兩年朕是如何偏袒你的,你心裡清楚。卻不想,讓你積怨至此。」

趙婉聞言,像是被抽走了力氣,她不再爭辯是非對錯,隻哀哀哭泣,字字句句皆是家族零落、親人在苦寒之地掙紮求生的淒楚。

朱珩閉目良久,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決絕的冷然。

「懿妃趙氏,德行有虧,不堪為妃位表率,即日褫奪封號。」

他目光轉向乳母懷抱的皇子。

「趙妃不宜撫育皇子,就將他記在貴妃名下,由貴妃親自撫養。」

旨意一下,一切塵埃落定。

貴妃將皇子接至宮中。

她本就處事謹慎,如今更是深居簡出,將小皇子護得密不透風,宮人皆是親自挑選的心腹,連茶水點心都要經過查驗纔敢呈上。

不出半年,六宮事務便漸漸移交到我手中。起初是貴妃以養育皇子為由請辭部分宮務,後來連朱珩也由我定奪諸事。

待到令儀周歲宴上,眾人朝賀之際,禦前的人宣讀了冊封皇後的詔書,再將鳳印交給了我。

春去秋來,令儀漸漸長大。

我挑了個晴好的日子,將清竹喚到跟前,將要緊的文書並一匣金銀推至她麵前。

我說這些年辛苦她了,往後不必再守著宮規,想遊曆山河便去,想嫁人就好好尋覓良緣,若想做些營生,也可大膽試試,無論走哪條路,自有我作她的依仗。

她紅著眼眶重重磕了三個頭,出了宮門。

那會子,令儀正在玩布老虎。

我輕聲道:「你清竹姑姑自由了。」

她似懂非懂地朝我眨眨眼。

我的令儀,將來也會這般自在。無論她想要怎樣的天地,我都會為她托底。

她娘親我啊,好爭。

13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深秋的午後,我躺在暖榻上合上眼睛。

意識漸漸渙散之際,竟做了一個格外清晰真實的夢。

竟是回到進宮參選那日。

待選的姑娘們個個屏息凝神。

還未輪到我上前,卻隱約察覺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抬眼望去,端坐殿上的朱珩正望著這個方向。

那眼神深沉複雜,全然不似初見應有的分寸。

我走到最末,突然按住胸口,咳嗽了起來。

管事太監慌忙上前,連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我勉強擠出幾個字:「舊疾……我有喘症……」

他頓時麵露難色,急忙喚人將我扶到偏殿休息。

眼見著恢複不好,他輕輕歎了口氣:「鄭家小姐,你這身子怕是與宮門無緣了,可惜了啊!這麼老遠來一趟,本是有望入選的。」

我虛弱地閉著眼,眼角適時滑下兩行清淚。

直到被送出宮門,坐到車上,才用袖口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然後安穩地靠在後邊的軟枕上。

唇邊不自覺漾開一抹淺笑,連帶著懸在邊沿下的雙腳,也輕快地晃了晃。

不可惜。

我在哪裡,都會過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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