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不自知 去西北
去西北
二人之間再次靜默下來。
齊硯不知自己為何不願和離,許是礙於規矩禮法,許是彆的什麼連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的緣由。
又許是那年端午……她說
“以身相許纔是最高謝禮”這一句話,他雖不讚同,卻鬼使神差地記了許多年。
總之,他不想和離。
既然她以“算不得門當戶對”為由提出和離,那他便給她一個得以配得上她的期限。
二人在茶案處相對而坐,葉蓁的臉上還掛著愕然。
齊硯沉著一口氣,不知對麵的人會如何回答。
葉蓁腦中混亂,不明白齊硯這般是為什麼。
晚風從外麵吹了進來,茶案上的燈燭跳了跳。
青蘭走了過來,稟道:“夫人,東西都已經收拾齊備了,等過兩日再買些菓子蜜餞就可以了。”
二人齊齊回神。
齊硯這才注意到,另一邊的桌案上堆了滿滿的錦緞羅紗,還有各種小孩子玩的物件,以及各式錦匣。
齊硯疑惑:“這是……?”
葉蓁心下有幾分慶幸,幸好青蘭過來了,否則她真不知要如何回答齊硯。
平心而論,上輩子齊硯沒有相幫安國公府,她並不怨怪什麼,畢竟二人幾乎同名義上的夫妻一般無二,不曾有過什麼夫妻情分。
他和唐瓊三人不同,畢竟這三人她是實實在在當她們為摯友,彼此往來哪怕她們是虛假情誼,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些情分也的的確確在她心裡占了一席之地。
而齊硯和她相處的日子屈指可數,大部分都還在晚上,說過的話更是寥寥。
即便最初有過嫁與他的歡喜,也不過是因著他是京城眾女爭求的清貴公子,因著他是她的夫君。
至親夫妻,自當情誼綿綿。
可她卻忘了,至疏亦是夫妻。
她本已習慣了這樣的齊硯,不想和這樣的齊硯共度餘生。
所以這輩子對他嘲諷幾次,解了胸口那股沉鬱之氣後,便打算和離。
可這輩子的齊硯和她印象裡的越來越不一樣,剛剛他所言,就已經足夠讓她驚愕,甚至有些讓她難以招架。
她本可以再次直言,說和離是對他不喜。
可她又怕下一瞬齊硯問出,要他如何做她才會喜他。
若真如此,她真是給自己挖了個坑。
好在,青蘭過來了。
葉蓁暗暗鬆了口氣,先回青蘭道:“知道了。”
這纔回答齊硯的疑惑:“正想跟三爺說,過兩日我會去趟西北,看望大姐姐。”
原來是去西北。
今日韓家一事,的確會讓國公府擔心嫁在西北的大姐姐葉宜。
葉宜夫家是西北譚家,算得上是以武起家。
他和葉蓁成親時,見過大姐夫譚遠瀟一麵,是個性情爽直的人。
齊硯:“你一個人去?可帶了護衛?”
二人好似都忘了剛才所言之事,誰也沒再提。
葉蓁頷首:“二哥給我安排了幾名護衛,我同他們先行一步,讓青芷和青糖乘坐馬車帶著禮隨其後。”
齊硯:“讓行言跟你去,他機靈,若是有事能幫上一二。”
葉蓁剛要拒絕,齊硯又道:“二哥派的護衛,譚家應該都識得,若真有事,行言去辦更方便些。”
這麼一想也頗有道理,葉蓁便沒再拒絕。
要說的說完了,二人複又沉默下來。
正當不知再說什麼的時候,青蘭又過來稟報:“夫人,小廚房傳話,晚膳已經好了,可要現在擺膳?”
葉蓁朝齊硯看了一眼,想著看在他為她和大姐姐著想的份上,便也問一嘴吧。
葉蓁:“三爺可用晚膳了?可要再用一些?”
齊硯聽到第一句後正要說“還未”,等聽到後一句話隻覺心頭一梗。
這不就是預設他用過了嗎?
齊硯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我說過,今日會陪你用晚膳。”
葉蓁一愣。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便吩咐青蘭道:“現在就擺膳吧,讓小廚房備雙人份。”
青蘭應了一聲,麵露喜色地去安排了。
她看的出來,姑爺好似和幾個月前不太一樣了。
飯菜擺好,葉蓁和齊硯移步至食案,依舊相對而坐。
二人彷彿回到了第一次同吃夜食那日,安安靜靜,沒發出一絲聲音。
不同的是,葉蓁沒再像那日一般,吃的斯文秀氣。
此時此刻,齊硯腦中又蹦出話本上的內容:煎魚香氣四溢,小娘子卻沒有動的意思。郎君見狀便夾過一條,默不作聲地將魚刺剃乾淨,隻餘一碟白白的魚肉,推至小娘子麵前。小娘子愣了愣,含羞帶怯婉約一笑,輕輕柔柔道了聲“多謝郎君”。當晚,床鈴搖動,直至三更……
今晚食案上也有煎魚……
齊硯和魚對視片刻,一條魚就哄得了小娘子芳心麼?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齊硯一凜!
太不成體統了!
可下一刻,齊硯還是有些蠢蠢欲動。
欲動之前,他先暗暗觀察著對麵的葉蓁。
葉蓁正好夾了一條煎魚放入碗中。
隻見她用筷子沿著魚的側麵輕輕一夾,上麵的魚肉便竟自移開,魚刺便露了出來,葉蓁又夾著魚尾上挑,整根魚刺便與魚肉全部分離,魚刺兩麵的魚肉便都落入碗中。
葉蓁將魚刺放入旁邊的骨碟裡,將分離的兩塊魚肉依次送入口中。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齊硯默默收回目光,葉蓁又夾了第二條魚……
晚膳畢,二人漱了口。
齊硯沒有留宿,起身回了前院。
次日。
京城傳出,戶部郎中韓渠極其次子韓嶽被安國公父子暴打,據說肋骨雙雙被打斷了兩根,已經無法下床。
概是因為韓家夫婦縱容次子與其表妹羅參政長女羅芩私通,且二人多次於書房行茍且之事,直至昨日被來韓府看望姐姐的齊三夫人和齊侍讀撞見,齊三夫人憤然替姐休夫。
不過一日,此事便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
有人說韓嶽糊塗,得罪了安國公府,得罪了長公主,得罪了皇室。
也有人說羅家教女無方,才至羅芩這般不知檢點,不愛惜自己和家族的聲譽,羅家其他女兒怕是不好嫁人不說,甚至還可能連累剛升官半年的羅參政。
還有人說葉遐脾氣太軟,才讓小門小戶的韓家欺負了去。
自然,也有人說葉蓁此舉不合禮法,太過仗勢欺人,妻子怎麼能休棄丈夫?更何況還是她這個外人替姐姐休棄的?
眾說紛紜,說什麼的都有。
此事傳到宮裡後,葉皇後立時將侄女葉遐接進了宮裡,此舉也是告訴京中各府,安國公府做的並沒有什麼不對。
景和帝聽聞此事卻笑了:“替姐休夫?古往今來怕是隻有她一個人敢這麼做。”
曹公公捂著嘴笑道:“是,皇上的這個小外甥女可真了不得,和安國公性子還真像,都是暴脾氣。”
景和帝淡淡“哦?”了一聲,卻問:“我那個外甥和安國公不像?”
曹公公立刻道:“像,像,性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曹公公又捂嘴笑了兩聲,繼續道:“世子手臂傷廢,聽說昨日世子是一腳接一腳踹在了韓家父子身上,生生踹斷了兩根骨頭。國公爺則是往二人臉上招呼,沒有個月,韓大人父子怕是沒法出門見人了。”
景和帝聽後笑意更深。
暴脾氣好啊,暴脾氣的人說話做事直截了當,心思一眼就能看出,用好了是把好刀。
景和帝:“讓人去韓家和羅家走一趟,韓渠、羅繼申教導子女無方,近幾個月就在家反省吧。”
曹公公有些詫異,應了一聲出去安排了。
不出一日,韓渠、羅繼申被景和帝勒令在家反省的訊息再次傳遍京城,知道這是景和帝是在替安國公府出氣。
一些明眼人本以為安國公回京三年,隻有虛爵沒有實權,是受了景和帝打壓。
現在看來也不儘然。
一時之間,原本同韓、羅兩家交好的京城各府,紛紛與兩家減少了往來。
葉蓁聽後隻是淡淡笑了笑,京城各府向來趨炎附勢,她已深有體會,隻是讓她意外的是景和帝此舉,不知有何深意。
葉蓁想不明白,便先放在了一邊。
很快,就到了三日後。
葉蓁換了一身男子裝扮,帶上漁樵、行言並幾名葉綏安排的護衛扮成隨從,輕裝簡行快馬加鞭朝西北代州行去。
青芷、青糖乘坐馬車,帶著一車備好的禮同時啟程,由江渚帶著幾名護衛跟隨左右。
葉蓁走的當日,齊硯下職回來,如往常一樣在前院用膳、沐浴,再去書房看書,可莫名地覺得心裡空空蕩蕩。
他起身朝後宅走去,見庭院裡和往日也沒什麼不同。
青蘭、青糯見齊硯過來麵露訝異,忙上前行禮聽後差遣。
齊硯擺了擺手,讓二人自去忙去。
他進了次間,停在了茶案旁。
茶案如舊,沒什麼大的變化,臨窗的方幾上依舊供著一隻佛手香櫞,隻不過換了新的,依舊雅緻清香。
隻有漆器小盤上的紅棗、桂圓少了些許。
齊硯撿了顆紅棗送入口中。
依舊甜膩膩的。
他又朝內室行去,繞過屏風,來到架子床前。
床幔已經換成了夏日薄紗,上麵繡了紛飛的桃花,被褥整齊,沒有一絲痕跡。
齊硯在床邊坐了下來,緞麵的褥子涼絲絲的,還殘留著葉蓁身上常有的淺淡梅香。
他又朝不遠處的梳妝台望去,他經常從鏡中與她視線相對。
背影清麗,麵容嬌美。
隻是此刻那裡空無一人。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內室昏暗,隻有窗子那裡還透著點點天光。
齊硯起身,朝外走去。
剛走兩步,忽的一頓。
他竟然沒心悸?
齊硯又退了回來,站在架子床邊又輕輕嗅了嗅,依舊能聞到淺淡的梅香。
他撫了撫胸口,心跳平穩。
他又撫上額頭,也無一絲汗漬。
心下微訝,齊硯複又坐了下來。
直到天色黑透,外麵漆黑,方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