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不自知 戰事
戰事
天色漸暗,幾名身著黑衣的人策馬出了城。
與此同時,一隻鴿子也朝幾人去的方向飛去。
塞外王帳,絲竹聲聲,裙裳翩翩。
一位豐健虯髯的男人手指隨著樂聲輕晃,麵上儘是沉醉。
在他的下首,坐著一位身形挺立的男人,身著湖藍錦袍,神情總不自覺流露出一絲輕蔑。
男人旁邊站著一位白衣女子,身形瘦削,垂眸靜立。
一曲終了,虯髯男人似是意猶未儘,讓再舞一曲。
這時,一個身著中原衣衫的護衛進來,悄聲在錦袍男子耳邊說了什麼。
待此人退出後,錦袍男子擺手讓帳內人等退下,方開口道:“她出城了。”
虯髯男人看向王帳門處,似是還回味著方纔的樂舞,半晌方道:“抓住了這位齊夫人,真的就能威脅到你們那位齊大人退兵?”
錦袍男子看向白衣女子,白衣女子依舊垂首,柔聲道:“齊大人對齊夫人的情誼如何,大禹人儘皆知,單就他為了齊夫人,敢想方設法讓大禹皇帝賜死其親生女兒、大禹唯一的公主,就可見齊大人對齊夫人有多在意。”
虯髯男人摸了摸下巴:“隻要你們能讓這位齊大人退兵,本王就派三萬北鶻勇士相助西厥。”
虯髯男人說完,又補了一句:“哦,還有你的父親裕王爺。”
錦袍男子正是一直跟在裕王身邊的護衛閔弘,裕王的親生兒子,聽到虯髯男人允諾後,起身道:“還望北鶻王勿要出爾反爾。”
北鶻王一笑:“本王既然收了你們的厚禮,自然不會反悔,隻要這位齊夫人有用。”
閔弘蹙了蹙眉,還是離開了王帳。
而他們口中的“齊夫人”一行正遭遇伏擊。
暗夜裡,“齊夫人”一行被殺得七零八落,最終“齊夫人”被抓走。
待伏擊者消失,被殺得七零八落的人快速尋回跑散的馬匹,朝北境而去。
北境邊塞,大禹士兵在此安營紮寨,放眼望去,綿延百裡。
正中的大帳裡,齊硯手中正拿著一封信,反反複複看了不知多少遍,直到一行黑衣人被行言領進來,方纔收入懷中。
黑衣人:“齊大人,假的齊夫人已入北鶻。”
齊硯頷首。
待帳內人退出去,齊硯又將信從懷中拿了出來,上麵滿是關切,讓他提防冷箭。
齊硯心口酸脹又滿足。
他想她了。
此時,真的齊夫人葉蓁已經到了雲州,此刻正和安國公、葉綏說話。
當日,她衝動之下就要去北境,本想要親自去宮裡知會太子表哥一聲,可行至半路,驟然清醒。
一旦她去了北境,一旦她落入了敵手,那齊硯就被陷入被動,可能會更加危險,她不能去添亂。
隻是,如若不去,他們定然還會想彆的招數。
與其等他們再換招數,不如將計就計。
太子聽後也覺得有理,幾翻思索後,便讓她去西北。
現在西北戰事僵持,西厥無非是在等北鶻援兵。
齊硯去北境就是牽製住北鶻出兵,那麼他們想誘葉蓁去北境,無非是以此威脅齊硯退兵。
如此,不如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讓他們誤以為已經抓到葉蓁。
同時,齊硯佯裝退兵。
北鶻本來見大禹這麼多兵力還不敢輕舉妄動,隻要大禹退兵,他們又有“齊夫人”在手,定然會去救西厥。
畢竟大禹這塊肥肉,誰不想咬一口呢!
隻要北鶻去救西厥,正好又有了出兵的理由。
原來隻想威懾北鶻,現在正好收回北境七州!
至於西厥,隻要看到葉蓁出現的那一刻,西厥王和裕王自然就知道敗了。
葉蓁將太子謀劃詳細說出,安國公立即重新下令。
如此,兩日後。
當葉蓁騎馬出現在安國公身邊時,聽到傳報的西厥王和裕王紛紛驚愕地睜大了眼。
二人目眥欲裂,想到昨日剛收到的密信,上麵明明說北境已經退兵,北鶻三萬援兵不日就到。
如今,葉蓁竟然出現在了西北!
二人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北鶻不會再有援兵了。
正當他們再想他法,意圖不如拚個你死我活時,營帳後方突然唱起了西厥小調。
聲音悠悠,是藍天白雲,是草原家鄉,是笑容明朗的西厥姑娘,盼著心上人歸來……
聲音越來越大,營地裡的西厥士兵也跟著唱了起來。
雖然仗纔打了幾日,可他們毫無反擊之力,眼睜睜看著幾萬的兄弟倒在了血泊裡。
他們的彎刀箭矢脆弱的像草杆子,碎落一地。
他們猶記得王說,此次他們會搶回九州,還會殺進大禹京都,那裡有數不儘的華美綢緞,遍地的財寶和美麗的女人。
可他們連大禹的門都沒見到,隻看到了血,無邊無際的血。
王說的真的對嗎?
王還可信嗎?
他們想回家,他們不想打仗,他們想過之前安穩的日子……
西厥王和裕王麵色已經發黑,剛下令不許再唱,就見一個士兵麵色驚急地進來,手裡還捧著一個方形木盒。
士兵:“北鶻失去七州,已被趕回達倫腹地!如今大禹兩萬騎兵正朝西厥趕來!”
西厥王氣血上湧,裕王顫聲:“手裡捧著什麼!”
士兵說不出話,將木盒開啟,呈現在裕王麵前。
裕王隻一眼,就眼眶通紅,麵色猙獰。
他的兒子!怎麼會?
他的兒子可是腳踏七星,他日是要成為天子的人!
怎麼會!怎麼會!
帳內幾人還在氣怒震驚中,隻聽殺聲震天!
又一士兵進來稟報:“大禹、大禹從四麵八方殺過來了!”
西厥王和裕王一聽,立即出了大帳,隻是剛站定,兩支飛箭射來,正中二人眉心……
一個月後。
景和帝退位成太上皇,太子登基成為大禹新帝,齊硯升任一品同平章事,官居政事堂大相公。
北鶻從今往後龜縮在達倫腹地,西厥成了西洲。
西厥、北鶻戰事結束後,齊硯就回了京城,葉蓁卻留在了西北,至今還沒回來。
朝廷要派一批文臣武將去西洲,一切安排妥當後,安國公才能回京。
葉蓁便打算同父親一起回來。
齊硯回京後,就讓行言來了西北,想護送葉蓁回來。
葉蓁卻趁此問了問行言還記不記得紅蕊。
行言聽到夫人問的一時沒反應過來,夫人為何突然問他這個?
思索不出,當即卻也如實道:“自然記得,是敬文伯府原世子夫人身邊的大丫鬟。”
葉蓁點了點頭,笑著道:“沒想到你竟然記得這麼清楚,看來之前和她相處的不錯。”
行言聽此,立時氣衝衝道:“夫人您聽誰渾說的?這人是要害我嗎!我去找他對峙!彆說我行言從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就連麵都沒怎麼見過,即便見到也是她和她家主子一起時,我遠遠瞧見幾次!”
葉蓁“哦”了一聲:“那怎麼有人說,她嘀嘀咕咕她主子的秘密時,還被你聽到了?”
行言有些急了:“不可能!這人是誰?竟然這麼冤枉我!她要是嘀嘀咕咕,我還能聽見,我得離她多近?我離她從沒少於五十步過!”
葉蓁又“哦”了一聲,笑了笑:“我隨便問問,你回去告訴三爺,我和父親不日就會一起回京,讓他無需掛念,也不用親自過來。”
行言本不想回去,畢竟他主子是來讓他護送夫人回京的,可夫人不僅不回京,還將他打發了回去。
這如何同主子交代?
可若不回去知會主子,主子定然憂心。
何況,夫人還莫名其妙問了他紅蕊的事,他總覺得哪裡不對,還是要將此趕快告訴主子才行。
葉蓁此般,是不知如何麵對齊硯,麵對這個重生的齊硯。
如果沒做那個夢,若是知道他也是重生的,定然會幾個月都不再理他。
雖然上輩子他解了國公府微頓,卻也對她冷冷冰冰了三年,知道他是因著齊家規矩和自身就是這個性子,但終究讓她心下沉鬱過。
可做了那個夢後,讓她的心緒複雜起來。
她死後的齊硯,已然也已經沒了活人氣,她們成親三載,他卻守著空空蕩蕩的灼華院十年,對著她的牌位喃喃自語十年。
她因他的冷而記恨他是真的,可見他孤寂十年又覺得這可以抵消她的那三年。
可她心底終究橫亙著不快,已經說不清是上輩子的那三年,還是這輩子他的欺騙。
那邊行言回了京,就將夫人問他的話和讓他回來傳的話一字不落地說給了齊硯。
齊硯聽後,猛地站了起來,後又頹然坐下,良久方問道:“夫人她……當時是否生氣了?”
行言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夫人沒生氣,隻是很平靜。”
齊硯心口驀地揪起。
但凡蓁蓁會生氣,至少說明心底還念著他,她對他打也好、罵也好,終有消氣的時候。
可她很平靜。
隻有麵對無關緊要的人,人才會很平靜。
齊硯第一次不知如何是好,彷彿又回到了上輩子葉蓁吐血而亡時,那種侵襲而來無力感,讓他的心一次又一次的越落越低。
他要去尋她,他想。
可她說了,讓他無需掛念,還不讓他親自過去。
齊硯覺得他不能乾等著,他還是要去西北,他要早日見到她!
翌日。
朝會散後,齊硯便同新帝告假。
新帝愕然看著手裡各項朝務的後續處理事宜的摺子,又看向這個他最得力的臣子。
若不是親耳聽他說要告幾日假,去西北找小表妹,他還以為他要隱退了呢!
愕然過後,新帝打量著齊硯,他的眼下還掛著青黑。
顯然,這本摺子是他連夜寫出來的。
新帝沒立時答應,隻問:“你惹小表妹生氣了?”
齊硯沉默,最後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新帝揚了揚眉。
看來小表妹被氣的不輕,連今日到京城都沒同他說。
新帝忍著笑意準了他的假。
齊硯出宮就匆匆趕回府裡,換上快馬就要出城,卻在一隻腳剛踏進府門時就感受到了不同。
他僅猶豫一瞬,就匆匆回了後宅。
後宅裡,青蘭四個大丫鬟正忙碌著,臉上笑容燦爛。
齊硯心如擂鼓,朝內室走去。
淺淡的梅香襲來,床幔垂落,輕紗薄霧後麵,一個人影側臥在架子床上,已然睡熟。
齊硯悄聲走向架子床邊,安然落座,捧起搭在腿側的那隻手,澀然叫了聲“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