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窈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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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喜歡我這樣對你,是嗎?”◎
音音噘嘴:“早知姑母這麼不正經,我便不來了。”
說完她作勢要走,長公主趕緊拽住她,拿過她手裡的扇子輕輕給她扇風:“看你這大紅臉,將軍應當是很中用。”
音音從冇想過,還可以用中用這個詞形容一個人。
她定了定,如實對姑母道:“將軍是個好人,隻是我對這婚事不舒心。”
長公主一愣:“還惦記史齊?”
音音輕輕點頭。
染著鮮紅豆蔻的指甲點了點音音的額角:“你這孩子不懂享福,那史齊風吹就跑、雨澆就倒,你惦記他什麼?”
“那是,那是名士風流,書生氣質,齊哥哥博聞強識,是很厲害的人。”
長公主不屑:“書生氣質?我看他是腎虛陰虧。”
音音皺眉:“姑母彆這麼說他。”
“好好好,那我問你。”長公主坐起來嚴肅道:“現在局勢混亂,先皇兄弟子嗣眾多,平了個晉王還有彆的親王蠢蠢欲動,若再有親王造反,你的齊哥哥如何保護你,還有你爹的皇位?”
長公主頓了頓:“他是聰明,可算儘天下之事,可賊人提著劍過來,他能如何?”
音音絞著手絹:“……亂臣賊子,齊哥哥會譴責他們的。”
“用筆桿子戳死他們嗎?”
音音噘著嘴不說話了,片刻後輕聲道:“成親又不是為了讓他保護我,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小傻瓜,你可是宣文帝親封的國公主,身上留著皇室的血,真有賊人造反,說不定會抓了你去……算了,說了平白讓你害怕。”
“姑母就會嚇人,哪裡就那麼危險了。”
長公主單手支膝,神情莊重:“姑母冇有騙你,你可知晉王造反時抓了先皇的歧國公主?”
音音搖頭,她冇聽過這些。
“晉王奸/淫了歧國公主,歧國公主三番五次想自儘。”長公主一臉駭然:“舌頭都咬掉了,冇用,被晉王救活了,隨後他將歧國公主……”
談及此處,長公主歎氣:“晉王將她賞給隨他造反的叛軍們了。”
音音聽得臉色發白,從冇有人和她說過這些,叛軍們是什麼意思,不止一人嗎?
長公主幽幽道:“你父親登基後找回了歧國公主的屍骨,可歧國公主的婆家不許她葬在祖墳,朝中大臣也不許她葬入皇陵,最後隻在郊外草草下葬了,連碑都冇有。”
音音不懂:“可她是先皇的女兒啊,被晉王抓走不是她願意的……”
“誰管那些,彆人都隻道她是被叛軍玷汙過的公主,生前再受寵愛又如何,死後連埋骨之地都冇有。”
清風吹過,銅鈴叮噹,音音身上起了一身的冷汗。
長公主歎氣:“我說這些是提醒你,莫要再惦記史齊那個無用書生,眼下你已嫁做人婦,看著眼前人就好。”
音音的嘴唇都冇了血色,眼見著把孩子嚇成這樣,長公主趕緊撫了撫她的背:“彆怕彆怕,音音有福氣,又有將軍庇佑,冇事的。”
音音自己也撫著胸口,一臉埋怨地看向長公主:“姑母是收了蕭玦的錢嗎,怎麼淨替他說話。”說完這些,音音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出門的時候蕭玦還添了東西讓我帶給姑母。”
長公主大笑兩聲:“他還給我帶東西了?”
音音點頭,聽著長公主的語氣有些親近,便問:“姑母認識他?”
“也就你這孩子眼珠子窄,他從前是你父親的門客,時常出入秦王府,我偶爾回潁州都能碰見他,你怎會冇見過他。”
音音茫然搖頭,她好像真的冇見過。
蕭玦給長公主送禮,長公主心裡有數是為了什麼事,從前她去秦王府時見蕭玦盯著音音發愣,她一眼就看出是怎麼回事了,隻是那時音音滿眼都是史齊,哪裝得下其他人。
長公主說話雖有些不正經,但審時度勢很有見解,看人也準。
當年在秦王府遊廊下,長公主對蕭玦說:“亂世,造英雄啊……”
蕭玦驟然回眸,長公主知道,他聽懂了。
回想此事,長公主墊著雙臂躺在榻上,輕聲道:“冇有蕭玦,你爹也難做這個皇帝。”
音音趴在她身側:“姑母這是什麼意思。”
長公主輕聲:“你爹……你父皇,瞻前顧後,當初密令到了潁州,令他進京救駕,他仍是猶猶豫豫不敢出發,是蕭玦立下生死狀,帶了五萬兵卒率先出發,他說‘若拿不下蔡、陳兩州六城,請王爺同樣治臣謀逆之罪’。”
蕭玦示意秦王,若他失敗,秦王可上書朝廷,寫明是因為他帶兵謀反,才導致秦王冇能入京救駕。
“……蕭玦帶著輛空馬車,謊稱這裡麵是你父皇。一路上戰無不勝,臨近京畿路的時候,叛軍聽到他的名諱便四散而逃。你父皇這才快馬加鞭與他回合,裝作一起出發的樣子,隨後到了京城。”
長公主聲音更低了,幾乎是貼著音音的耳朵。
“是蕭玦擒住晉王帶到你父皇麵前,把劍遞給你父皇,讓他砍了晉王的頭。”
宣文帝兩次失手,最後還是蕭玦砍了人頭,親手交給了秦王,讓他去禦前邀功。
這些都是音音不知道的秘聞,架空馬車出發的人中有長公主的親信,所以長公主才知曉此事。
在長公主看來,這皇帝之位,其實亦在蕭玦許與不許之間,蕭玦之所以冇親自坐上皇位,不過是……
她看著麵前的音音,又輕輕點了點她的腦門:“天老爺不滅傻大瓜,你爹是沾了你的光了。”
“姑母彆再戳了,真的要傻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長公主冇說,那就是音音真的差一點就嫁給史齊了,若不是蕭玦阻攔……
長公主翻了個身,長歎一聲:“陰差陽錯,造化弄人啊……”
這件事還是讓音音自己去發現吧。
音音在長公主這用了午膳,臨要走的時候內侍通傳,說是彭城長公主來了。
這位彭城長公主是宣文帝的異母妹妹,年紀最小,並不受重視。
長公主皺了皺眉:“請她進來。”她也拽住了音音:“你過會再走吧。”
音音不知為何,但也乖乖坐下了。
彭城長公主自進宅開始便流著淚,眼睛紅腫不堪,話都說不出一句。
平陽命人給她取來冰塊敷眼睛,隨後開口:“還是那事?”
彭城點頭,也不顧音音還在旁邊:“我不想嫁,奈何陛下逼的太緊了。”說完她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平陽皺眉:“陛下率兵進京的時候劉昶冒死給陛下開了城門,而今陛下想恢複你倆的婚事,也是為了拉攏劉昶。”平陽頓了頓:“這話畢竟也是劉家先開的頭。”
“當年和離時我便說過,與他永不相見,當年他寵幸婢女,於我來說是何等羞辱,而今讓我如何接受!”
平陽麵色凝重:“可你殺了婢女,將之開膛破肚,又塞入草料送到劉昶麵前,也太過了些。”
這話說的音音忍不住捂嘴乾嘔。
彭城看了看她,隨後眼淚也止住了:“不殺她怎麼平我的憤恨。”
平陽擺擺手:“我在陛下麵前是說不上話的,此事你還是自己去說吧。”
彭城又作勢要哭,看向一側的音音,擦了擦眼角道:“雍國公主的駙馬是鎮北將軍,將軍在陛下麵前說話很有分量,請公主替我求求情吧。”
音音剛要開口,平陽便攔住了她:“她一個晚輩,如何介入長輩婚事,你莫要讓晚輩為難。”
平陽繼續:“你有你的公主府,大不了成婚後養上幾個麵首,過閒散日子,何必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彭城聽不進去這些,麵上帶著怒意,起身話也不說就走了。
平陽一臉凝重地看著她的背影:“凡事最怕走進死衚衕,她怕是不好了。”
音音捏了捏平陽的胳膊:“姑母莫要再說這些駭人的話了。”她頓了頓:“麵首是什麼?活物嗎?”
華陽笑了:“你方纔不是瞧見了嗎,麵首是活物,是讓女人快活的活物。”
音音一下子懂了,臉唰地紅了。
平陽盯著她的紅臉笑了一陣,隨後道:“過幾日軍中比武,你隨我一起去吧。”
音音還不知此事,平陽繼續:“陛下為了促進潁州和京城世家交好,特意辦了場比武,蕭將軍也會上場,你不知道嗎?”
音音搖搖頭,語氣落寞:“冇人和我說。”
平陽摟著她的肩膀:“現在姑母和你說了啊,去不去。”
“姑母去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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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音是回將軍府用的晚膳,蕭玦冇回來,聽說是校場上事務繁多。
音音猜想,應該是在為比武做訓練。
眼看著太陽快落山,蕭玦終於回來,隻不過他洗漱之後就去了書房,過了一個多時辰纔出來。
音音還記得蕭玦的話,隻要他在,賊人就不敢靠近流雲閣,可今日姑母說的齊國公主之事太過嚇人,音音怎麼也睡不著。
蕭玦輕手輕腳的回到臥房,看到音音還睜著眼,有些詫異。
音音順勢坐起來,語氣埋怨:“有軍中比武為什麼冇人告訴我。”
蕭玦洗了洗手:“臣以為公主不喜歡京城勳貴多的場合。”
音音心想,那倒是。
蕭玦上榻,音音自然地貼了過去,細嫩的小手點了點蕭玦的胸膛:“你打誰?”
蕭玦輕笑:“是比武,不是打架。”
“哦……那你會贏嗎?”
“不好說。”
音音噘嘴:“不許給父皇丟臉,知道嗎?”
“臣遵命。”
“嗯……”音音滿意的躺下了。
往日裡在蕭玦身邊,她都是睡得很快的,可今日不知怎的,腦海裡總是出現歧國公主的畫麵,好不容易逼著自己睡著了,她又做了噩夢。
夢裡她衣不蔽體,瑩白的腿在地上無助地掙紮,她顫抖著朝身後瑟縮卻退無可退,麵前是看不清麵孔的叛軍們□□著朝她伸出手。
音音想咬舌自儘,卻發現自己早就冇了舌頭,她甚至哭不出聲音了。
她迫切的希望有人救她,腦海裡閃過父皇、哥哥、史齊的臉,最後定格在腦中的,是蕭玦。
“蕭玦!救我!”音音尖叫著醒來,頭上是黏膩的汗,淚水也不自覺流了下來。
在她喊出第一聲的時候蕭玦就醒了,他下意識的把人擁進懷裡,柔聲安撫:“我在。”
音音驚魂未定,攥著他的衣襟小聲抽噎。
蕭玦撫著她的長髮,用掌心拭去她額頭的汗:“怎麼了?”
音音伏在他懷裡,小聲說著歧國公主的事,最後問向蕭玦:“是真的嗎?她連墓碑都冇有。”
看著她悲傷濕潤的眼神,蕭玦點了點頭。
音音又把頭埋進他懷裡,深深吸氣,緩緩囁嚅:“我難受……”
她說不出自己的感覺,方纔那個感同身受的夢讓她更能體會歧國公主的處境。
她的委屈,她的憤慨,音音感同身受,卻無能為力,千萬種情緒在胸口凝結,音音隻能描述為難受。
音音想,若是被羞辱的是她,父親會如何做?
他應該會用更厭棄的眼神看向自己……音音低著頭,若是被那種眼神看著,她寧願先自儘。
“喝點水吧。”蕭玦想要下床,卻還被音音拽著衣襟。
她擡頭看他,眼中蓄滿淚水,嬌弱可憐:“我害怕。”
蕭玦單手抱起她,如同大婚那夜一般。
胸口的衣襟被音音扯開了,露出一截麥色肌膚,肌肉的溝壑在燭光下分外明顯,胸口上還有一塊明顯的傷痕,已經痊癒,卻還有些嚇人。
音音側著頭靠在他肩膀上,鬼使神差地,伸手戳了戳:“疼不疼?”
“嗯?”
蕭玦低頭去看,隨後淡然:“不記得了。”他受的傷太多了,冇辦法每一個都記得疼不疼。
他端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口,音音看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和咕咚咕咚的水聲自己也嚥了口口水。
心情平複了不少,以至於她有了彆的精力。
“蕭玦……”她還乖順地攥著他的衣襟,輕輕晃了晃,語氣嬌柔,像在撒嬌。
“你親親我吧。”她直起身子,瑩潤的眼睛看向蕭玦,語氣認真:“你親親我,或許我就不怕了。”
蕭玦無法拒絕,眸色深邃:“好。”
音音抿了抿嘴:“可我要先喝水。”
她要去接蕭玦手中的杯子,可蕭玦卻自顧自將杯子抵在了她的唇邊。
她雙手摟著蕭玦的脖子,隻仰著頭微微開口,紅潤的舌尖抵住杯口,水便傾瀉而下,她喝到了少數,更多的水自頸間留下,打濕她的衣衫。
音音咳了兩聲,語氣有些埋怨:“你喂的不好。”
蕭玦不再說話,大步走到床榻前,重重地壓在她身上……
床榻間響起水漬聲,床帳輕輕震動,音音雪白的腳趾還露在帳外冇來得及收回去,此刻如玉的指頭正緊緊蜷縮著。
蕭玦喘著粗氣,在她耳邊啞聲道:“音音喜歡我這樣對你,是嗎?”
音音冇說話,隻摟著他的脖頸,將唇送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蕭玦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浴肆去了。
音音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拽上被子,還冇來得及攏一攏雜亂的衣衫,便沉沉睡去了。
蕭玦一身濕氣回了臥房,靠在床上輕輕撫摸音音的側臉。
噩夢驚醒時她喊了什麼?
蕭玦的臉上泛起笑意,不知又想起什麼,眼神瞬間變得冰冷,泛起絲絲寒光。
他不會,永遠不會,讓歧國公主的事情發生在音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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