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安渡 暗整亂象·孤帝苦心
暗整亂象·孤帝苦心
退朝的鐘鼓聲還在淩霄宮的迴廊間回蕩,謝江安便徑直走向了禦書房。殿門推開時,帶起一陣微涼的風,吹得案上攤開的《仙魔交往律》書頁輕輕顫動。禦書房的陳設極簡,除了滿架的卷宗,便隻有案頭一方墨硯、一支狼毫,以及牆上掛著的先帝手書“公正”二字——那兩個字在晨光下泛著冷光,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壓在謝江安心頭。
他剛坐下,殿外就傳來秦風輕緩的腳步聲。這位親信仙官捧著一卷奏報,垂著頭走進來,墨色的奏報封皮上還沾著些許塵土,封蠟是青石關特有的青灰色,顯然是快馬加鞭送來的。秦風將奏報放在案上,聲音比平日低了幾分,帶著難以掩飾的猶豫:“陛下,邊境急報——青石關守將麾下的仙兵,昨日在關前攔截了一位魔人商販,不僅搶了他隨身攜帶的五十斤魔米,還傷了人。”
謝江安的指尖剛觸到奏報,就頓了頓。青石關……他記得那裡的守將是李長老的得意門生,名叫張奎,去年就有奏報說他縱容手下剋扣魔人過境稅,當時李長老以“查無實據”為由壓了下去,如今竟直接動手傷人。他緩緩展開奏報,泛黃的紙頁上,字跡潦草卻清晰,末尾記著:“魔人商販姓蘇,左臂尺骨骨折,魔米已被仙兵分食,商販現臥病在青石關客棧。”
“左臂骨折……”謝江安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指尖劃過紙麵,像是能觸到那道冰冷的傷口。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江辭中箭時的模樣——黑色的箭羽插在後背,鮮血浸透玄色勁裝,當時江辭也是這樣,忍著劇痛卻不肯示弱。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泛著密密麻麻的疼。他擡眼看向秦風,眼底已沒了方纔朝堂上的疲憊,隻剩冷冽的堅定:“傳朕旨意:青石關守將張奎,縱容下屬欺壓無辜,削去遊擊將軍之職,降為校尉,杖責三十,罰俸半年;為首搶糧的三名仙兵,革去仙籍,流放極北苦寒之地,永不錄用。”
秦風猛地擡頭,眼裡滿是驚愕:“陛下!張奎是李長老的門生,去年李長老還在朝堂上保過他……這般嚴懲,李長老怕是會借機發難,說陛下偏袒魔人,擾亂軍心!”
“偏袒魔人?”謝江安冷笑一聲,將奏報扔在案上,紙張碰撞的聲響在安靜的禦書房裡格外清晰,“朕偏袒的是‘無辜’二字!那商販不過是想將魔米賣到凡間換些銀錢,何罪之有?張奎縱容手下傷人搶糧,若是不嚴懲,日後仙兵個個效仿,仙界與魔界還有何安寧可言?李長老要發難,便讓他來——朕是仙帝,掌仙界律法,不是他李家門生的保護傘!”
秦風看著謝江安眼底的銳利,再不敢多言,躬身應道:“臣遵旨,這就去傳旨。”他轉身時,瞥見案角放著的一枚墨色玉佩,那是陛下從不離身的物件,傳聞是早年一位故友所贈——他心裡雖有疑惑,卻也不敢問,隻能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殿門關上的瞬間,謝江安緊繃的脊背微微鬆弛下來。他起身走到書架前,指尖在一排排卷宗上劃過,最終停在最底層一個不起眼的木盒前。木盒上刻著一道淡金色的仙力封印,是他親手所設——裡麵裝的,都是近年各地上報的“仙兵欺壓魔人”案例,大多被保守派以“魔人作亂在先”“□□所需”為由壓下,真正處置的不過十之一二。
他解開封印,開啟木盒,取出最上麵一卷卷宗。這卷記的是去年枯木嶺的事:一位魔人老婦靠種魔穀為生,冬天時被三名仙兵搶了僅存的兩袋魔穀,老婦追討時被推倒,額頭磕在石頭上,沒過幾日便凍餓而亡。當時他想嚴懲,卻被李長老以“仙兵也是為了禦寒”為由駁回,最終隻罰了那三名仙兵半年俸祿。
謝江安指尖摩挲著卷宗上“老婦無子嗣,死後三日才被發現”的字跡,心口一陣發悶。他想起江辭曾說過,魔界有很多這樣的魔人,他們隻想安穩活下去,卻總被仙界視為“異端”。若是江辭看到這些,怕是會更恨他吧?恨他這個“仙帝”,連最基本的公平都給不了魔人。
他將卷宗放回木盒,重新封好,轉身回到案前。剛坐下,殿外又傳來通報:“陛下,林長老求見。”
謝江安整理了一下衣擺,沉聲道:“宣。”
林長老走進來時,手裡也捧著一卷文書,神色比平日多了幾分凝重。他躬身行禮後,沒有直接說事,而是先看了看殿內的陳設,像是在確認有沒有外人。謝江安見狀,便知他要說的事不一般,揮了揮手讓殿內伺候的仙娥退下,才開口:“林長老有話不妨直說。”
“陛下,”林長老走到案前,將文書遞過去,聲音壓得很低,“這是臣派去魔界邊境的探子傳回的訊息——黑石城近期倒是平靜,隻是有個傳聞,說城內出現了一位‘半魔’修士,修為深不可測,前幾日還救了幾位被仙兵圍困的魔人商販。”
“半魔……黑石城……”謝江安接過文書的手猛地一頓,指尖瞬間冰涼。這兩個詞像兩道驚雷,在他腦海裡炸開——他送走江辭時,江辭就是半魔之身,而黑石城,正是鬼魔老頭帶江辭去的地方。難道……那個修士就是江辭?
他強壓著心頭的悸動,快速翻看文書。上麵寫著:“半魔修士著玄色勁裝,慣用一柄黑刃,出手時魔氣濃鬱卻不嗜殺,隻對欺壓魔人的仙兵動手。”玄色勁裝、黑刃……每一個細節都和江辭吻合。謝江安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衝破胸膛,他下意識地攥緊文書,指節泛白,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陛下?”林長老見他臉色驟變,連忙問道,“可是這訊息有什麼不妥?”
謝江安猛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失態了。他深吸一口氣,將文書放在案上,用鎮紙壓住,指尖在案沿輕輕摩挲,試圖掩飾情緒:“沒什麼。黑石城的事,本就與仙界無涉,隻要那修士不主動挑起衝突,便不必過多關注。”他不敢問更多,不敢確認那是不是江辭——若是訊息傳開,李長老定會借機查問,一旦查出江辭未死,不僅會說他“欺君”,還會派兵去黑石城追殺江辭,到時候江辭又會陷入險境。
林長老看著他躲閃的眼神,心裡雖有疑惑,卻也沒有追問——他知道謝江安對魔界似乎有特殊的牽掛,或許是有難言之隱。他轉而說起另一件事:“陛下,臣已按您的旨意,暗中給各地仙官傳了信,讓他們一旦發現仙兵欺壓魔人,即刻上報。隻是……”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擔憂,“李長老在各地都有眼線,有些仙官怕得罪李長老,怕是不敢如實上報,甚至可能會將訊息壓下。”
“朕知道。”謝江安擡眼,目光堅定,“你隻需做好該做的,其餘的事,朕來應對。”他想起方纔處置張奎的決定——這或許隻是第一步,但至少能讓那些仙官知道,他這個仙帝,不是任由保守派擺布的。若是能藉此震懾住一些人,讓魔人少受些欺壓,也算是對江辭的一點補償。
林長老躬身應道:“臣遵旨。”他又彙報了一些朝堂瑣事,見謝江安神色有些恍惚,便知他心思不在這上麵,便識趣地告退了。
殿內再次恢複安靜。謝江安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外麵的風帶著淩霄宮特有的清冷,吹在臉上,讓他混亂的思緒稍稍清晰。他看向遠處的天際,那裡是魔界的方向,黑石城就在那片雲霧之後。他彷彿能看到江辭提著黑刃,在黑石城的街頭行走,保護著那些無辜的魔人,像一道黑色的光,照亮了魔界的黑暗。
“江辭……”他輕聲呢喃,聲音被風吹散,“你一定要好好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