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安渡 斷雲練劍·舊憶牽心
斷雲練劍·舊憶牽心
天還未亮透,斷雲穀的晨霧就裹著桃花的冷香漫了進來。霧氣不是那種厚重得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濃白,而是帶著幾分清透的淡青,像被仙力揉碎的薄紗,貼在青石上、桃樹枝上,連落在地麵的桃花瓣都裹著一層細霧,泛著濕潤的粉白光澤。
謝江安提著碎星劍站在穀口時,鞋尖剛沾到穀裡的青草,就驚起了兩隻棲在草葉上的晨露,水珠滾落,砸在青石縫裡,沒入濕潤的泥土中。他順著青石板路往裡走,腳步聲很輕,卻還是驚得枝頭的桃花瓣簌簌落下,有幾片飄到他的肩頭,沾著細霧,涼得像極淺的冰。
走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就看到了那間藏過江辭的密室。密室的石門嵌在山壁裡,表麵爬著幾叢淺綠的苔蘚,常年不見光的地方,苔蘚顏色深些,像被墨染過的絨絨細毯。石門中央,有一道淺痕——是個歪歪扭扭的“辭”字,刻得深淺不一,筆畫邊緣還留著當年用劍尖反複刮蹭的毛糙痕跡。
謝江安停下腳步,指尖輕輕撫過那道刻痕。指尖觸到的苔蘚是涼的,刻痕的凹陷處還積著一點晨露,水珠沾在指腹,涼意順著指尖往心口鑽。他想起十七年前,江辭剛被接到仙門不久,跟著他來斷雲穀練劍,趁他打坐時偷偷摸來石門邊,用撿來的碎劍片刻字。那時候江辭才十二歲,手勁小,刻到一半就累得手心出汗,卻還是咬著牙,直到把“辭”字刻完,才藏在門後,等著他發現時誇一句“辭兒手巧”。
可那時候他隻顧著叮囑江辭練劍要專心,連句像樣的誇讚都沒說。如今再看這字,倒覺得那歪扭的筆畫裡,全是當年江辭藏不住的、孩子氣的依賴。
謝江安收回手,往後退了兩步,站在當年教江辭練劍的青石旁。他擡手握住碎星劍的劍柄,玄色劍鞘上鑲嵌的七顆仙晶在霧中泛著淡白的光,隨著他的動作,劍穗輕輕晃動——那是江辭十四歲時編的,紅繩是從他舊衣上拆下來的,顏色已經有些發暗,邊緣磨出了細絨;繩上串著的墨色珠子,是江辭第一次練劍時,從青石縫裡撿的碎石,他蹲在桃樹下磨了半個月,指尖磨破了好幾處,才磨出一顆圓滾滾的珠子,獻寶似的遞給他:“江安哥哥,這個給你當劍穗!這樣咱們練劍的時候,劍穗晃起來,就像我一直在你身邊一樣。”
那時候他接過劍穗,隻說了句“彆耽誤練劍”,卻在夜裡偷偷把劍穗係在碎星劍上,再也沒取下來過。
謝江安深吸一口氣,手腕輕旋,碎星劍“錚”的一聲出鞘。白色的仙力順著劍刃蔓延開來,不是那種淩厲的鋒芒,而是帶著幾分柔和的光暈,像把晨霧都染成了淡白。他擡手起勢,第一式便是“流雲逐月”——這是他教江辭的第一招,當年江辭總學不會轉身的弧度,每次劍刃都擦著青石劃過,濺起的碎石子好幾次砸在他自己的腳背上,卻還是咬著牙,一遍遍地練,直到額角滲出汗,才終於能讓仙力順著劍刃劃出流暢的弧線。
“江安哥哥!你看!我終於學會了!”
當年江辭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謝江安的動作頓了一瞬,白色的仙力晃了晃,險些散開。他低頭看著劍刃,霧中的劍影裡,彷彿能看到當年那個穿著灰布短打的少年,舉著比自己還高半頭的木劍,笑得眉眼彎彎,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他穩了穩心神,繼續練劍。第二式“星落長河”,劍刃斜斬,白色的仙力在霧中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像流星墜落在河麵。這一招江辭當年總練得太急,劍刃常常失控,有一次還差點劈到自己,是他伸手握住江辭的手腕,一點點調整角度,指尖能感受到少年手腕的細瘦,還有因為用力而繃緊的筋脈。
“慢些,手腕放鬆,仙力要順著劍刃走,不是用蠻力。”
他當年的聲音還在穀中回蕩,可身側卻空無一人。謝江安的動作越來越快,劍招連貫起來,“長風破曉”“孤星斬月”“雙劍合璧”……每一招都刻在骨子裡,可每一招都能勾起一段回憶——練“雙劍合璧”時,江辭總跟不上他的節奏,每次轉身都會撞進他懷裡,少年身上帶著桃葉的清香,擡頭時眼底的光比碎星劍的仙晶還要亮:“江安哥哥,你等等我嘛,我再練幾遍就跟上了!”
那時候他總說“練劍哪能怕慢”,可每次都會悄悄放慢動作,等著江辭跟上來。
謝江安的劍突然停在半空。白色的仙力漸漸黯淡,劍刃上的晨霧凝結成水珠,順著刃尖滴落,砸在青石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心已經被劍柄勒出了紅痕,指節泛白——他想起了斷雲穀告白的那天,也是這樣的清晨,也是這樣滿穀的桃花,江辭紅著眼眶,聲音帶著顫抖:“江安,我不想爭仙帝,隻想和你共度餘生。”
那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
“你要與我躲一輩子?仙界動蕩,我們豈能逃避?”
他想起自己打暈江辭時,少年倒在他懷裡的重量,想起江辭昏迷時蹙著的眉頭,想起後來得知江辭被推下萬鬼屍窟時,心口那種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塊的疼。若是當時他能軟一點,若是他能放下所謂的“大局”,若是他能告訴江辭“我也想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萬鬼屍窟,不會有江辭的恨意,不會有如今這樣天各一方、滿心悔恨的自己?
“江辭……”謝江安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聲音在霧中散開,輕得像一聲歎息。他擡手,指尖撫過劍穗上的墨色珠子,珠子已經被磨得光滑溫潤,上麵還留著當年江辭指尖的溫度。他握緊劍穗,指尖用力到泛白,指腹蹭過紅繩的磨痕,像是在觸控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霧漸漸散了些,陽光透過桃樹的縫隙照下來,落在青石上,形成斑駁的光點。謝江安提起碎星劍,再次起勢,可這一次,劍招裡多了幾分滯澀。“流雲逐月”的轉身慢了半拍,“星落長河”的仙力弱了幾分,連“雙劍合璧”的轉身,都下意識地往身側空處靠了靠——那裡本該有個人,會撞進他懷裡,笑著說“江安哥哥,我跟上了”。
練到正午時,謝江安才收劍。他擡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汗水順著下頜線滑落,滴在胸前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濕痕。他走到當年江辭告白時坐的青石旁,青石上還留著當年兩人坐過的痕跡,邊緣被磨得光滑。他坐下,從懷裡取出一塊玉佩——那是他十六歲時,第一次領到仙門俸祿,特意去淩霄城的玉器鋪買的。墨色的玉料,不算名貴,卻透著溫潤的光,他請工匠在上麵刻了一隻小小的兔子,因為江辭說過,兔子軟乎乎的,像他小時候養過的那隻流浪貓。
他把玉佩送給江辭當生辰禮時,江辭高興得整夜沒睡,把玉佩係在腰間,連練劍都帶著。後來江辭在一次下山曆練時,不小心把玉佩弄丟了,回來後紅著眼眶哭了好久,說“那是江安哥哥送我的第一個禮物”。他當時安慰江辭“以後再給你買”,卻在夜裡悄悄下山,在江辭丟失玉佩的地方找了三天,終於在一條小溪的石縫裡找到了那塊玉佩,玉上還沾著青苔,卻完好無損。
謝江安把玉佩放在掌心,陽光照在玉上,兔子的紋路清晰可見。他摩挲著玉佩,指尖能感受到玉料的溫潤,彷彿還帶著江辭當年的體溫。他低聲道:“江辭,你現在在哪裡?傷好了沒有?”
沒有回應。穀裡隻有風吹過桃樹的聲音,“沙沙”的,像極了江辭當年的笑聲,卻又帶著幾分空落的涼。幾隻飛鳥從穀外掠過,翅膀劃過空氣,留下短暫的聲響,很快就消失在遠處的山林裡。
謝江安把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回懷裡,貼在胸口的位置,能感受到玉料的涼透過衣料傳來,像在提醒他,那些過往從未真正過去。他站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密室的石門,那道“辭”字在陽光下泛著淺淡的光,像一個未完的約定。
他提著碎星劍,轉身往穀外走。桃花瓣落在他的肩頭,又被風吹走,像那些抓不住的過往。他知道,他不能一直停在這裡沉溺於回憶——他還有很多事要做,要約束那些欺壓魔人的仙兵,要和保守派的長老們周旋,要一點點為魔人鋪路,要等著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江辭麵前,把當年沒說出口的話,把那些遲來的歉意和心意,全都告訴江辭。
“等我,江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