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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安渡 雲澤小鎮·魔繡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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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澤小鎮·魔繡攤

江辭走到雲澤鎮口時,日頭已升到半空,暖融融的陽光灑在鎮口那座青石板砌的牌坊上,“風調雨順”四個楷字被曬得發亮。牌坊下站著兩個穿灰布衫的衙役,手裡拿著木棍,偶爾對路過的農人叮囑兩句“鎮上人多,看好東西”,可當看到幾個耳後帶淡紫色魔紋的魔人走過時,眼神裡便多了幾分警惕,連話都懶得說。

江辭跟著人流走進鎮裡,街上比他想象的還要熱鬨。青石板路被往來的腳步磨得光滑,兩旁的店鋪門簾此起彼伏地晃動——賣包子的鋪子飄出白麵饅頭的香氣,掌櫃的站在櫃台後吆喝著“剛出鍋的熱包子”;綢緞莊的夥計正把一匹匹紅的、綠的綢緞掛在門外的竹竿上,引得路過的婦人駐足挑選;還有挑著擔子的貨郎,手裡搖著撥浪鼓,“咚咚咚”的聲音混著吆喝聲,在街麵上蕩開。

可這份熱鬨裡,藏著一道看不見的鴻溝。

江辭的目光掃過兩旁的攤位,很快就分清了誰是魔人——那些攤位擺得更靠路邊、攤主說話聲音更小、看到穿仙袍的人就下意識低頭的,大多是魔人。

街角有個賣魔穀米的攤位,攤主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身上穿的粗布衫洗得發灰,領口還打了個補丁。他麵前的竹筐裡裝著飽滿的魔穀米,米粒泛著淡淡的紫色光澤,是魔界特有的品種,熬粥最是香甜。可老頭手裡攥著那杆舊木秤,秤砣都磨得發亮了,卻始終低著頭,隻有有人問價時,才會擡起頭,露出布滿皺紋的臉,聲音輕得像怕驚動人:“三……三個魔幣一斤,您要多少?”

有個穿綢緞的富商停下來問了句“能不能用銅錢”,老頭連忙點頭:“能能,十個銅錢換一個魔幣,您看行不?”富商挑了兩斤,老頭稱的時候手都在抖,生怕秤桿歪了惹對方不高興。

再往前走,是個賣魔草籃子的攤位。攤主是個十**歲的姑娘,梳著雙丫髻,發繩是洗得發白的藍布條。她麵前擺著十幾個用魔界“韌草”編的籃子,籃子編得細密,邊緣還綴著小小的草花,一看就是下了心思的。可當兩個穿淺青色仙袍的仙人走過來時,姑孃的臉瞬間白了,慌忙起身,雙手把攤位往路邊挪了挪,連聲道:“仙長,您過,您慢走。”

那兩個仙人瞥都沒瞥她一眼,昂首挺胸地走了過去,仙袍的衣角掃過籃子邊緣,帶得一個小籃子晃了晃,差點掉在地上。姑娘連忙伸手扶住,手指攥著籃子邊緣,指節都泛了白,卻連句“小心點”都不敢說,隻能看著仙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裡,才輕輕鬆了口氣,蹲下身把籃子擺回原位。

江辭跟著那兩個仙人的方向走,很快就到了街尾。街尾的人流少了些,隻有幾個攤位還擺著,其中一個就是茶攤老闆說的王嬸的魔繡攤。

王嬸看起來四十多歲,頭發用一根木簪綰在腦後,露出的鬢角有幾縷白發。她穿的藍布衫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胳膊肘處還縫了塊同色的補丁——顯然是穿了很多年,卻依舊打理得乾乾淨淨。她麵前鋪著一塊灰布,灰布上擺著十幾塊巴掌大的帕子,每塊帕子上都繡著淡紫色的魔紋,有纏枝蓮、有平安結,還有幾塊繡著小小的魔鳥,針腳細密,顏色搭配得也好看——那是用魔界的星絨草織的布,軟乎乎的像雲朵,再用魔蠶絲繡的紋,水洗都不會掉色,是魔人婦女最拿手的針線活。

王嬸正低著頭,用指尖輕輕拂過一塊繡著平安結的帕子,像是在檢查針腳。她的手指很粗糙,指關節上結著厚厚的繭,指甲蓋邊緣還有幾道細小的裂口,顯然是常年做針線活、又要洗衣做飯磨出來的。她的動作很輕,像是怕碰壞了帕子,偶爾有風吹過,灰布被吹得微微動,她就伸手把帕子往中間攏一攏,眼神裡滿是珍視。

“嬸子,這帕子怎麼賣啊?”一個穿花布衫的婦人停下來問,手裡還牽著個五六歲的孩子。

王嬸立刻擡起頭,臉上露出一抹有些拘謹的笑,聲音不高,卻很清晰:“五個魔幣一塊,您要是用銅錢,五十個銅錢也行。這布是星絨草織的,軟和,孩子用著不磨臉。”她說著,還拿起一塊帕子遞過去,“您摸摸,可軟了。”

婦人接過帕子摸了摸,確實軟乎乎的,可還是皺了皺眉:“五個魔幣啊……有點貴了,能不能便宜點?”

王嬸的笑容淡了些,卻還是耐心解釋:“您看這針腳,我繡一塊得小半天呢,星絨布也不便宜……”話還沒說完,婦人就搖了搖頭,牽著孩子走了。王嬸看著她們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把帕子放回灰布上,又低下頭,繼續整理其他帕子。

江辭站在不遠處的老槐樹下,樹影把他整個人都罩住,沒人注意到這個穿青布衫的修士。他看著王嬸,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這讓他想起五百年前,黑石城剛安穩下來的時候,有個叫林嬸的魔人婦女,和王嬸一樣,靠做針線活養活兩個孩子。

林嬸的手更巧,能繡出會發光的魔蝶帕子,當時不少魔人都喜歡買。可後來有次仙兵來黑石城“巡查”,看到林嬸的帕子,說“魔人繡的東西有魔氣,會染壞仙人的東西”,不僅把她所有的帕子都燒了,還搶了她家裡僅有的一袋魔米。林嬸的小兒子當時發著燒,就等著魔米熬粥,結果沒幾天就餓死了。林嬸抱著孩子的屍體,在黑石城的城牆下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就不見了——後來有人說,她去仙界找仙兵報仇,被仙兵殺了,屍體扔去了萬鬼屍窟。

那時候江辭剛成為魔王不久,聽到訊息時,他正坐在魔宮的石椅上,手裡握著滅魂刃,玄色魔氣差點失控。他發誓,一定要讓所有魔人都能安穩過日子,再也不用怕仙兵,再也不用餓肚子。

可五百年了,還是一樣。

“喂,這帕子怎麼賣?”一個清脆卻帶著幾分傲慢的女聲突然響起,打斷了江辭的思緒。

他擡眼望去,隻見兩個仙人走了過來——女的穿一身粉色仙袍,領口和袖口繡著銀線花紋,頭上插著一支羊脂玉簪,玉簪上還掛著小小的珍珠流蘇,走路時流蘇晃來晃去,襯得她滿臉驕矜。男的穿白色仙袍,腰間掛著一把短劍,劍鞘是黑色的,上麵刻著簡單的雲紋,看起來像是個有點修為的仙門弟子。兩人手挽著手,走得慢悠悠的,路過攤位時,眼神裡滿是毫不掩飾的輕蔑。

王嬸聽到聲音,連忙擡起頭,臉上的疲憊瞬間被討好的笑容取代:“仙長,這帕子五個魔幣一塊,您要是用仙幣,一個仙幣能換二十個魔幣,您買得多的話,我還能給您多拿一塊……”

“一個仙幣?”粉色仙袍的女子不等她說完,就伸手從灰布上拿起一塊繡著纏枝蓮的帕子。她用兩根手指捏著帕子的一角,像是捏著什麼臟東西,皺著眉看了兩眼,就隨手扔回灰布上,帕子落在地上,沾了點塵土。“就這魔人繡的破帕子,也配要一個仙幣?我看啊,一個仙幣買你這一攤子都嫌多!”

白色仙袍的男子笑了,伸手摟住女子的腰,語氣裡滿是寵溺:“阿瑤說得對,魔人做的東西,哪值什麼錢?也就是你心善,還問她價。給她一個仙幣,把這些帕子都包了,你不是說要給師門的師妹們當擦手巾嗎?剛好夠用。”

王嬸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她慌忙蹲下身,想把掉在地上的帕子撿起來,手指剛碰到帕子的邊緣,就僵住了。一個仙幣買一攤子?這十幾塊帕子,她繡了整整半個月,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繡到深夜,眼睛都熬紅了,就是為了換點魔米,給家裡生病的丈夫抓藥,給上學的兒子買筆墨。要是被這麼搶走,這個月家裡就真的沒活路了。

她慢慢站起身,手裡攥著那塊沾了塵土的帕子,手指抖得厲害,聲音也發顫:“仙長,不行啊……這帕子我繡了半個月,五個魔幣一塊,您一個仙幣……實在太少了,我……我不能賣。”

“怎麼?你還敢跟我們討價還價?”粉色仙袍的女子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她往前一步,擡起腳,對著王嬸手裡的帕子就踩了下去。“哢嚓”一聲輕響,帕子上的魔蠶絲被踩得變了形,淡紫色的纏枝蓮紋皺成一團,看起來狼狽極了。“你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是淩霄城李長老門下的弟子!給你一個仙幣,是給你臉了!彆給臉不要臉!”

周圍的人聽到動靜,都圍了過來,卻沒人敢說話。幾個穿粗布衫的魔人擠在人群後麵,看著被踩在腳下的帕子,又看了看王嬸通紅的眼眶,手都攥緊了,有個年輕的魔人甚至往前邁了一步,想上前幫忙,卻被身邊的老人一把拉住。老人對著他輕輕搖了搖頭,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惹不起”——李長老,那是仙界出了名的保守派,連仙帝都要讓他三分,一個小小的魔人,怎麼可能鬥得過他的弟子?

王嬸看著被踩壞的帕子,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不敢掉下來。她咬著嘴唇,嘴唇都快咬出血了,隻能死死攥著手裡的帕子,連句話都不敢再說。

江辭站在樹影裡,手指已經悄悄按在了背後的木劍上。木劍裡的滅魂刃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微微震動著,玄色魔氣在劍鞘裡流轉,幾乎要衝破束縛。他看著那個粉色仙袍女子傲慢的嘴臉,看著王嬸強忍淚水的樣子,心裡的怒火像被澆了油,燒得越來越旺——五百年了,謝江安在淩霄宮裡說著“善待魔人”,可他的仙界,還是有人把魔人當螻蟻,想踩就踩,想搶就搶。這份“和平”,到底是給仙人的,還是給魔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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