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狐·紅袖挑燈看劍 第六章 皮影兒
皮影兒
連著幾天送菜都無事發生,丁嬗認定陳家沒有發現她的身份,她開始有點放鬆自己了。
這一天她又是一大早來送菜,秦氏讓丫頭杜香去後廚跟殷大娘說一下今天有人要來送東西,老爺大概要留下吃飯。
陳桐妙從母親屋裡出來帶著丫頭杜香和小薇來到後廚,等杜香把秦氏的話傳達完了之後,陳桐妙說:“殷大娘,上次客人來的時候,你做的那道魚不錯,我娘說這次你再做一回。”
陳桐妙說完無意間撞見丁嬗看她的眼神,便客氣地說:“多謝丁姐姐一大早送東西來。”
丁嬗講起了客套話:“小姐也太客氣了,答應小姐的事哪能說話不算話,更何況府上今日要來客人,我及時送來也是應該的。”
殷大娘為難地說:“我這裡還沒收拾乾淨呢,仔細臟了小姐的鞋子。”
陳桐妙:“不礙事的,我馬上就走。”
殷大娘在一旁稱完菜對丁嬗說:“你先等等,我去給你拿錢。”
陳桐妙讓兩個丫頭幫忙收拾一下後廚。
殷大娘一走,看著兩個忙碌的小丫頭,丁嬗突然想起那晚跟陳桐妙過招的事。
於是眼睛一轉,帶著戲謔的口吻說:“前些日子,我來的時候看見小姐跟公子拿著木劍在比劃著玩,心想小姐要是個男子該多好,就憑這麻利勁兒要是從小習武一定能練得一身好武藝,興許能去考武舉。”
陳桐妙笑了笑:“不瞞你說,我有師父,我確實是自小習武。”
丁嬗睜大眼睛讚歎:“哦?那怪不得呢,小姐這一比劃有模有樣的,不像是鬨著玩兒。”
陳桐妙自豪地說:“我師父身手很厲害,曾經徒手打倒過幾個本地有名的劫匪。”
丁嬗一撇嘴,笑言:“你師父竟有這麼厲害?我不信。”
陳桐妙自豪地說:“那當然,他有個彆號叫‘驚雲雁’,在本地很有名氣。府衙的官兵都被他教授過武藝。”
“你師父是誰?”
丁嬗怕聽錯了,又問了一遍。
“我師父是‘驚雲雁’!”
丁嬗追問道:“‘驚雲雁’是你師父?他是不是姓梁?”
“是姓梁啊,本地人士。”
丁嬗心中一顫,脫口而出:“原來你是梁師父的徒弟啊。”
陳桐妙一聽忙問道:“你認識我師父?”
丁嬗發覺自己話說得太快,有些後悔,但既然是梁師父的徒弟,那以後就要對陳家小姐客氣點。
“是啊,我……認識你師父。”
陳桐妙觀察到丁嬗的表情有些微妙:“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丁嬗笑著說:“嗨,這都是陳年舊事了。十幾年前,幾個匪徒在半路上糾纏我,正巧你師父路過,是你師父出手相助幫我解圍的。他告訴我他姓梁,有個彆號叫‘驚雲雁’,可惜從那以後再也沒見過他。沒想到他竟是是本地人。”
“我師父是個很仗義的人,連我爹都誇,他還幫著府衙抓過幾次凶犯呢。”
丁嬗聲音漸小,尷尬地說:“是嗎?”
“我師父說做人要有‘俠者的筋骨,仁者的心腸’。”
丁嬗不禁心中一動:“你師父說得很有道理。”
“我師父還說‘手中可執寶劍,但心中必存慈悲之心。”
寥寥數語,如同一道驚雷,劈進了丁嬗心中許久沒有被太陽照耀過的角落。
她的身體不可控地晃動了一下,嘴中想說什麼又嚥了回去。
陳桐妙自顧自地說:“要是我師父還活著,你去見見他也好,也許他能記得你。”
丁嬗的耳邊像炸雷一樣,猛地“轟隆”一聲,她那滿是老繭的手顫抖著,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忙問:“你師父怎麼了?”
陳桐妙有些傷感,低聲說:“我師父……兩年前因病過世了。”
丁嬗突然手腳有些僵硬,半晌才說:“你師父是個好人,怎麼年紀輕輕就走了。你有個好師父,你師父又有個好徒弟。”
陳桐妙收起悲傷,微微一笑:“丁姐姐過獎了。”
丁嬗爽快地說:“梁師父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教出的徒弟是不會差到哪去的,你又是個爽快的姑娘,我喜歡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
細想那天夜裡陳家小姐的身手,丁嬗從心裡感歎:不愧是梁師父的徒弟,年紀輕輕,這身手已經很不錯了。
她對陳桐妙,從警惕到親切,到欣賞。
她對梁師父,從感恩到震驚,到遺憾。
也難得陳家小姐沒有對她起疑心。
就在丁嬗感到遺憾時,殷大娘回來了,把錢往丁嬗手裡一塞,說:“你數數,有沒有少了錢。”
丁嬗說:“嗨,你們府裡還能賴我這幾個錢不成?不用數了。”
陳桐妙眼看自己過來也有些時候了,就說:“殷大娘,丁姐姐,我先回去了。”
殷大娘笑著說:“小姐慢走。”
丁嬗看著陳桐妙輕快離去的身影,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沒想到陳家小姐竟然是自己多年未見的恩人的徒弟,這種感覺竟然將他們三人巧妙聯係在了一起。
也許命運就是這麼巧,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意想不到的人。
離開後廚,丫頭杜香問:“小姐,夫人什麼時候說要讓殷大娘做魚了,難道是我沒聽見?”
陳桐妙笑嘻嘻地說:“是我想吃了嘛。”
說完兩個丫頭一起笑:“原來是小姐嘴饞了呀。”
幾天後,關帝廟前有廟會,秦氏帶著女兒、兒子和下人一起去湊熱鬨。
大殿前香客們摩肩接踵,舉著香,閉著眼向神祈禱。
香爐內插滿了線香,濃濃的煙氣四處飄散。
外麵叫賣聲此起彼伏,臨時搭建的戲台上,鑼鼓齊鳴。
旦角嫋嫋娜娜,身後跟著丫鬟。可一會兒旦角便手持雙劍走上台來在台上舞劍。雙劍舞動的讓人眼花繚亂,台下一陣叫好。
一名武生從高處落下,穩穩站在戲台上,兩人對唸了幾句便互相動起手來。
武生手持單刀與手持雙劍的武旦在台上刀劍相對,刀劍“劈啪”作響,令人眩目。
隻用鑼鼓相伴,身手敏捷的武旦,身姿矯健的武生,打鬥雖激烈,但兩人目光中似有相互傳情之意。
台下看客隻看熱鬨,打得痛快時他們自然一片叫好。
頭戴黑色幅巾的陳桐妙遠遠看著台上的打戲,又突然看見不遠處有人在演皮影戲。那裡也圍著一些人,雖不多但也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小孩子喜歡看。
好奇的陳桐妙走過去看著,這演的是木蘭從軍。
戲棚前透亮的白絹幕布上,梳著雲鬢的花木蘭換下紅妝穿上戎裝,在手藝人的操縱下,跨馬揚鞭,一路疾馳。
接著鑼鼓響起,白絹幕布上花木蘭遭遇胡人圍困,隻見“她”雙手揮動長槍,左衝右刺,將胡人一個個刺倒,接著又是一個利落的回馬槍將胡人領將刺下馬。
小小的皮影戲在白絹幕布上演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圍著的孩子們“嗷嗷”隻叫。
陳桐妙正看的出神,卻被母親叫走。
第二日早上,丁嬗依照慣例來到陳家後廚送菜。沒見著殷大娘,後廚幫忙的仆婦說:“她一大早就被夫人叫去了,你先等等。”
丁嬗等了一會兒沒見到人,此刻急著去菜市的她就從後廚走出來,站在院落邊角想看看殷大娘有沒有從夫人房裡出來。
踮著腳張望了一會兒,看見秦氏、陳桐妙、殷大娘和丫頭們終於從房裡出來。
秦氏站在門口說著什麼,殷大娘站在對麵老實聽候吩咐。
站在秦氏身邊的陳桐妙無意間看見了丁嬗,她站在院角似乎很焦急,探頭探腦的,又不敢往前走。
吩咐完了,秦氏就進了屋,殷大娘快步往後廚方向走去,丁嬗衝她揮了揮手,殷大孃的腳步愈發快了。
丁嬗又衝著陳桐妙揮手,陳桐妙好奇的帶著丫頭小薇慢慢跟著過去了。
因為自己的師傅曾經救過丁嬗,所以陳桐妙對她並沒有設防。
走進後廚,殷大娘趕緊挑菜,丁嬗說:“最近這菜又比之前貴了一點。”
殷大娘停下手裡的活兒問道:“才這兩天又漲錢了?”
“最近這兩天下雨,有些菜不好存放,都漲價了,你要不信可以去菜市打聽打聽。”
殷大娘有些不滿:“你給彆人漲價可不能給我們漲錢。”
正在討價還價,陳桐妙走了進來。
“丁姐姐。”
聽著這脆生生的一聲招呼,丁嬗擡頭看見陳桐妙笑吟吟的站在跟前。
丁嬗滿心歡喜:“喲,陳大小姐,這兩天沒去廟會逛逛?”
陳桐妙眼角帶笑:“去了呀。”
“熱鬨吧?”
“熱鬨,去看了唱戲的,雜耍的,還有皮影戲。”
丁嬗笑著說:“看得真不少。”
殷大娘說:“小孩子就喜歡看這個。”
陳桐妙:“不過那個皮影兒做的真好看,尤其是那個木蘭皮影,我想買一個被我娘說了一頓,說人家就靠那個吃飯,不可能賣的。”
丁嬗對著殷大娘說:“到底跟咱們不一樣,咱們隻顧看熱鬨,誰還買那東西啊。”
陳桐妙不死心:“那東西真沒有賣的嗎?”
殷大娘說:“夫人都說了,那是人家養家餬口的東西,怎麼能賣給你呐!”
丁嬗隻顧著笑。
一會兒,殷大娘說:“今天這菜就彆漲錢了,咱都這麼熟了。”
“那好吧,今天就按原價賣給你們。”
“我去給你拿錢。”
殷大娘走了,陳桐妙轉身也要走,被丁嬗叫住:“小姐,你等等。”
丁嬗看著陳桐妙,問了一句:“你真想要啊?”
陳桐妙:“想啊,不過買不到。”
丁嬗咬著嘴唇想了想,說:“小姐先回去吧,殷大娘回來我也該走了。”
陳桐妙點點頭走了。
又過了兩天,丁嬗再次來陳家送菜,跟殷大娘說:“我能不能見見小姐?我有話要說。”
“什麼話,我替你去說一聲。”
“哎呀,你帶我過去就行了。”
殷大娘猶豫著,說:“人家怎麼可能說見你就見你。”
丁嬗央求著:“這樣吧,就在院子裡說,幾句話說完就行了。”
殷大娘想了想,說:“行,就幾句話是吧,說完可不能留在那兒。”
丁嬗用手輕輕推了殷大娘一下:“知道了。”
來到院子角落,殷大娘說:“你在這等著,我去問問。”
丁嬗站在那兒左等右等,一會兒陳桐妙跟著殷大娘來了。
走到跟前,陳桐妙問:“丁姐姐你有事找我?”
丁嬗忍住笑,從懷裡掏出一快花布,開啟花布,她拿起一個皮影兒,那是木蘭的皮影兒。
陳桐妙很高興:“這是給我的嗎?”
殷大娘樂的直笑:“原來是為這個,你丁姐姐還真有本事給你弄來。”
陳桐妙問:“多少錢?我給你。”
丁嬗笑言:“什麼錢不錢的,這是我送你的,你要是信任我,就收下。”
殷大娘插了一嘴:“就當你丁姐姐買來哄你玩兒的。”
丁嬗說:“小姐,快拿上回屋吧,彆讓夫人看見了。”
“哎。”陳桐妙拿著一路小跑回了屋子。
看著青春歡快的陳家小姐歡歡喜喜走了,丁嬗和殷大娘在那兒也笑著走了。
遠在萊州府。
此時正是小麥成熟的時機。
荀無恙帶著王百戶將馬兒拴在地頭的一棵樹上。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麥田埂上,望著成片的金黃色海洋,聞著糧食成熟的氣息,荀無恙用手指著麥田說:“看樣子該收割了。”
王百戶:“差不多,也就十天左右吧,前幾天就聽這些莊戶人說要準備收割了。”
臨近午時,陽光灑在麥田中,每一株麥穗都鍍上了金黃色。
一陣陣小風吹拂而過,一片片麥浪翻動著,麥穗碰撞時發出“沙沙”響聲。
兩人的衣服也被風兒輕輕撩動。
荀無恙伸手撫過一片麥穗,麥芒刺到手上,有點癢還有點疼。
荀無恙走進麥田中央,王百戶緊跟著走了進去。
身處“金色海洋”中,荀無恙轉了一圈,看了一圈,不禁感歎:“今年收成不錯呀。”
“莊戶人也是這麼說。”王百戶也讚同。
今日難得涼快,兩人吹著小風,掐了幾株麥穗,交談著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