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恨奈何天 第十七章
-
黃昏,淩赫言結束操練回來,脫下磨損的戰袍。葉挽螢很自然地接過,坐在院中的小凳上,就著夕陽的餘暉,低頭為他縫補撕裂的肩線。
她的側臉寧靜,手指穿梭,動作算不上多麼嫻熟,卻異常認真。淩赫言就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偶爾遞上一把剪刀。
冇有過多的言語,隻是一種平淡卻無比自然的氛圍縈繞在他們之間。
那是尋常夫妻之間最普通的日常,是裴琰從未給過她的,也是他曾經不屑一顧的“平凡溫暖”。
此刻,這一幕卻像一把燒紅的鈍刀,慢慢地割鋸著裴琰的心臟。
嫉妒、悔恨、無力、痛苦……種種情緒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站在那裡,像一個躲在陰影裡的偷窺者,渾身冰冷。
他終於清晰地意識到,他失去的究竟是什麼,而想要重新挽回,又將是何等艱難的一條路。
邊關的寧靜,如同單薄的窗紙,被驟然捅破。
狼煙沖天而起,急促而淒厲的號角聲撕裂了黃昏的靜謐。
斥候馬蹄聲如暴雨般砸入軍營,帶來令人心悸的訊息:異族主力騎兵大規模集結,繞過常規防線,正朝著他們這片相對薄弱的防區猛撲而來!
軍營瞬間進入最高戰備狀態,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兵士們奔跑、列隊、披甲聲、軍官的嘶吼聲混雜在一起,充斥著山雨欲來的肅殺。
淩赫言第一時間披掛上陣。
冷硬的甲冑覆蓋了他高大的身軀,他看向葉挽螢的眼神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待在屋裡,鎖好門,無論外麵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葉挽螢臉色蒼白,手指緊緊攥著衣角,點了點頭。
她知道,這就是邊關的日常,也是淩赫言的使命。
裴琰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他本可以置身事外。
他是超一品的宣平侯,並非邊軍將領,此刻最“合理”的選擇應是立即在親衛護送下撤離至安全的後方大城。甚至,皇帝給他的旨意也隻是“協防”,並未要求他親臨戰陣。
然而,他的腳像被釘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無法從葉挽螢那強作鎮定卻依舊單薄的身影上移開。
異族凶殘,若防線被破,這座小小的營壘將首當其衝,化為齏粉。她在這裡。
幾乎冇有任何猶豫,裴琰做出了抉擇。
他快步走向正在部署防務的淩赫言和此地最高守將,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本侯麾下親衛,皆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可編入前沿防線。本侯隨身帶有侯府印信,可立即手書調令,命附近州府以最快速度調撥箭矢、火油、傷藥等軍需物資,走軍用通道急送!”
守將又驚又喜,淩赫言看向裴琰的眼神則複雜了一瞬,但大敵當前,任何助力都至關重要。他抱拳沉聲道:“多謝侯爺!”
裴琰此舉,公私參半。於公,保家衛國是本能;於私,他所有的私心都繫於一人——
他必須守住這裡,才能保護她。
戰鬥在次日黎明打響。異族騎兵如黑色的潮水般湧來,喊殺聲震天動地。
箭矢如蝗,巨石轟砸,血肉橫飛。
裴琰冇有躲在安全處,他執劍立於牆頭,親率侯府衛隊浴血奮戰。他武功高強,劍下斬殺敵軍無數,玄色鎧甲很快被敵人的鮮血染透。
戰況異常慘烈。
一處防線被敵軍精銳突破,一小股敵人悍不畏死地攀上牆頭,直撲指揮位置的淩赫言!淩赫言正全力應對正麵之敵,一時腹背受敵。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劍光閃過,裴琰不顧自身空門大開,疾衝過來,一劍格開砍向淩赫言後心的彎刀,自己卻被另一名敵兵的骨矛狠狠刺中肩胛!
“呃!”裴琰悶哼一聲,劇痛傳來,但他眼神狠戾,反手一劍將那敵兵喉管割斷!
淩赫言得以喘息,合力將剩餘敵人斬殺。
他看向為自己擋下一擊、肩頭鮮血淋漓的裴琰,眼神極其複雜,最終隻化作一句:“多謝!”
裴琰咬牙拔出嵌在甲冑裡的矛尖,隨手撕下戰袍下襬草草捆紮止血,臉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蒼白,卻嗤笑一聲:“少廢話!守好你的位置!”
他轉身再次殺入戰團。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隻懂權術算計、可以輕易犧牲他人的京城侯爺。
在血與火的戰場上,在生死抉擇的瞬間,他下意識做出的,是不同於以往“棄卒保帥”的選擇。
葉挽螢在後方,雖未親眼所見,但裴琰為救淩赫言而受傷的訊息,還是透過忙碌的醫官和士兵的低語,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的心,像是被極細微的針尖刺了一下,泛起一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漣漪。
但也僅此而已。那漣漪很快便沉入了深不見底、冰冷絕望的寒潭之中。
太遲了。
這一切,都來得太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