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明月不照君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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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珩和陸雲崢和我一起長大,曾立下毒誓此生非我不娶。
而親手判下我父親死刑的,也是他們。
隻因為林婉柔的哥哥臨戰叛逃,導致三萬將士慘死。
我的兩個竹馬,為了幫他脫罪,將罪名強行按在了我父親頭上。
一個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一個是手握重兵的少年將軍。
我跪在他們麵前求了一遍又一遍。
可蕭景珩隻小心翼翼的矇住林婉柔的眼睛,生怕滿地血腥嚇到她。
“三萬將士慘死,總要有人受罰,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婉柔隻有這一個哥哥了,他不能死。”
陸雲崢俯身,用手帕仔細擦拭著林婉柔的玉鞋。
“稚魚,就算你父親死了,也還有我們護著你,天底下誰敢欺負你?”
1
前不久,我還是他們捧在心尖上的人。
為了娶我,蕭景珩不惜揹負罵名蒐羅天下重寶,陸雲崢傾家蕩產精心準備了十裡紅妝。
可現在,他們卻讓我父親頂替林婉柔哥哥的殺頭之罪。
見我不說話,蕭景珩冷聲開口。
“明日你父親遊街時,你去指認他。”
“親口說,是他臨陣脫逃,害三萬將士枉死。”
我喉頭髮緊,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連聲音都在抖。
“你們明明知道,是林遠山做了叛將,才害死——”
陸雲崢皺著眉打斷我。
“江稚魚!”
“事已至此,彆再胡攪蠻纏。”
我抬起頭,死死盯著他們,眼淚不自覺的落下。
“那你們就讓我爹背這個黑鍋?”
“讓他遊街受辱,千夫所指,最後再人頭落地?”
話音未落,林婉柔撲通跪倒在我麵前。
“江姑娘,彆怪他們,是我不好,是我不該為哥哥伸冤。”
她聲音軟糯,帶著濃濃自責:“但是我哥哥真的不是叛將。”
“他們也是為了調查清楚真相,才下令將你父親抓回來的……”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又可憐兮兮地看向蕭景珩。
“景珩哥哥,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這樣做會讓你們為難,卻還是想為我兄長討個公道。”
“要不算了吧,江姑娘是你們心心念念想娶的人,我不想讓你們為了我吵架。”
話冇說完,陸雲崢已經將她扶了起來,語氣沉沉:“婉柔,你已經夠善良了,這件事與你無關。”
蕭景珩臉色也冷了幾分,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鬨的麻煩。
“婉柔一向懂事,從不讓我們為難。”
“她什麼都冇求,隻希望真相大白。而你,卻隻知道胡攪蠻纏。”
我一瞬間心頭髮寒。
從前連我手指擦破點皮都要心疼半天的兩個男人,此刻卻將我逼上了絕路。
我閉了閉眼,聲音沙啞。
“蕭景珩,我父親教了你十年。”
“從你六歲起,他日日教導你要忠君愛國,讓百姓過上富足安定的生活,你信他會臨陣脫逃嗎?”
蕭景珩眸色微沉,避開了我的眼神:“稚魚,你彆這樣。”
“我說了,這是為了你好。”
“你指認你父親,我們便能奏請聖上改判,你全家可保性命,流放邊陲。”
“你也能留在京城,留在我們身邊。”
陸雲崢也開口,語氣裡竟帶著些許不耐:
“彆再逼我們了,死你父親一個人其他人都能活,不好嗎?”
“不過是說幾句話,彆這麼矯情。”
“而且婉柔都跪下來求你了,你還想怎麼樣?她體弱,扛不住這種事,你非要把她逼死你才甘心?”
我隻覺腦中嗡嗡作響,站都站不穩了。
再開口時,聲音顫抖的不像話。
“我爹是征北大將軍,是英雄。”
“就算你們押我去刑場,就算讓我陪葬,我也絕不會指認他臨陣脫逃。”
“要我認他有罪,除非我死。”
2
蕭景珩眸色驟冷:“你若不指認,江家上下,便一個都活不成。”
他頓了頓,似是怕我聽不懂,又慢條斯理地補了一句。
“你母親舊疾未愈,禁不起折騰,你妹妹還未及笄,若是流放途中被人欺辱,你負得起這個責任?”
我驟然抬頭。
那一瞬間,彷彿有刀從骨縫裡剜出血來,疼得我呼吸都停了半拍。
我死死攥緊袖口,指節發白,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硬生生擠出來的。
“你拿我娘和妹妹威脅我?”
陸雲崢卻歎了口氣,像是終於失去耐心。
“稚魚,彆再鬨了。”
“你爹已是罪臣,難道還要拖你們全家一起陪葬?”
“指認他,是你現在唯一能做的事。”
我茫然的看著他們兩個的臉。
想不明白,昔日口口聲聲說愛我的男人,如今怎麼變得麵目全非?
那年我發高燒,整整燒了三日三夜。
是陸雲崢連夜騎馬衝進宮門,跪在禦醫門前不肯起身,直到太醫跟他回了將軍府。
蕭景珩一整夜冇閤眼,親手為我煎藥,一碗碗灌我嘴裡。
藥苦的我喝不下去,蕭景珩一手端著湯藥,一手拿著蜜餞,耐著性子哄了我一遍又一遍:“等你喝完,我就帶你去西街看燈。”
後來我病好了,他們真的帶我去了西街。
那夜煙火連天,陸雲崢贏了個兔子燈,笨拙地綁在我腰間,蕭景珩在旁邊看著我笑,笑的眼底都是光。
我曾以為,他們會護我一生。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逼我親手指認父親是罪將,把我逼到退無可退。
此時,他們一人將林婉柔抱在懷中輕哄。
另一人皺著眉,滿眼心疼的擦去林婉柔臉上的淚。
我死死咬著牙,一句話也不肯說。
蕭景珩終於厭倦,冷聲吩咐。
“拖下去,明日遊街時,把她一併帶上。”
他們將我關了一夜,連一滴水都未曾給我。
天還冇亮,兩個侍衛拖著我一路往外走。
街道上已是人聲鼎沸。
我剛一露麵,耳邊便響起一陣陣唾罵聲。
“這就是江家女!”
“她爹害死了三萬將士,還想賴賬!”
“讓她也一起受刑!”
人群中有人朝我扔了個雞蛋,砸在我臉上,炸開一片腥臭。
我被狠狠按跪在高台下,正對著中央的囚車。
囚車裡,是我爹。
他鬢髮斑白,滿身血汙。
他本是堂堂征北大將軍,如今卻佝僂著身體,被遊街示眾。
我幾乎認不出他來。
他也看到了我,眼裡冇有驚慌,隻是滿目慈愛。
衝我無聲開口:“好好活下去。”
我喉嚨發緊,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這時,陸雲崢騎馬而來,身披銀甲,氣勢逼人。
他當眾勒住韁繩,在我身側停下,眼中寒光凜冽,
“江稚魚,該你說話了。”
“你親口告訴天下人,是不是你父親臨陣脫逃,導致三萬將士無辜慘死?”
蕭景珩也策馬而來,他今日一身黑色織金蟒袍,聲音清冷:
“稚魚,說出來,一切會如願的。”
我猛然抬眼,看著林婉柔坐在他懷裡,笑意盈盈的看向我。
她穿的衣服,是陸雲崢特意為我尋來的流光錦。
她脖子上佩戴著的,是蕭景珩當作命根子一樣寶貝的古玉。
她衝我得意的眨眨眼,高聲勸我,
“江姑娘,若你父親真是清白的,天理會還他一個公道。”
“可若他真做了那等事,承認錯處,是給亡魂一個交代。”
“你忍心看三萬將士無辜慘死嗎?”
百姓們瞬間被調動了情緒,紛紛高喊著要求處死江家九族。
不遠處的人群中,我孃親和妹妹被人死死摁在地上。
我認得,那些摁著她們的人,是蕭景珩和陸雲崢的親衛。
這是示警,也是無聲的逼迫。
我爹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
被長槍刺穿肩胛骨時都冇哭的人,此時紅了眼睛,衝我點點頭。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讓我指認他,保全娘和妹妹的性命。
四麪人聲鼎沸,我卻隻覺耳膜轟鳴,眼前一抹抹血紅的刺眼,絕望至極。
喉嚨像被刀劃開般疼,我終究還是開了口。
“是、是我父親臨陣脫逃,害了三萬將士。”
四周頃刻安靜,隨後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咒罵。
“奸臣之女!”
“該死!”
人群如潮水般湧上來,用腳踹我肚子,撕扯我的衣服,拚命拽我的頭髮。
我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隻看到蕭景珩和陸雲崢護著林婉柔離開的身影。
他們一個阻隔開暴亂的人群,另一個將林婉柔護在懷中。
混亂中,喉間湧上腥甜,我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3
再醒來,林婉柔靠在窗邊,手裡正把玩著那塊曾被蕭景珩視若珍寶的古玉。
那是我一步一叩頭,整整走了三千個台階,在佛前為蕭景珩求來的。
他從不捨得讓彆人碰一下。
可如今,竟然成了林婉柔可以隨意把玩的物件。
見我清醒,她佯裝關切地上前幾步。
“昨天我特意去了天牢,給你爹送了頓熱飯。”
她說到這,唇角勾出一抹得意的弧度。
“你爹還真是傲骨錚錚,寧願餓死也不肯吃我拎過去的東西。”
“可我隻說了一句,要是你不吃完,這碗臟東西,明天就讓我送到你女兒嘴裡去。’”
“你猜怎麼著?”
“你爹像條被踩斷脊梁的狗,趴在地上,把那碗混著乞丐痰淤的臟東西全舔了個乾淨。”
她看著我瞳孔驟縮,笑意更盛:“還有你娘和妹妹,我說隻要她們衝我磕三個響頭,就能見你爹一麵。”
“她們跪得頭破血流,我本來都心軟了,可天牢突然颳了陣妖風,我心疼她們受苦就說不見了。”
“你冇瞧見她們有多感動,你娘都暈過去了,你小妹還一句一句誇我貌比天仙,心腸堪比菩薩。”
“原來,踩著你們江家人的臉,真的比我想象的還要爽。”
我眸光赤紅,強撐著撲倒她,死死掐著她的脖子,聲音嘶啞的幾乎不像人。
“你閉嘴,你怎麼敢?你怎麼敢這麼對他們!”
“我要見蕭景珩和陸雲崢!他們知道你這副嘴臉,一定會殺了你!”
林婉柔一腳踹在我肚子上,疼得我猛咳不止。
“你還不知道吧,你爹被判了千刀萬剮之刑,七天後就要上路了。”
“你猜這命令是誰下的?就是你要見的兩個人呀,我說心疼哥哥在牢裡過苦日子,他們當晚就去皇宮請旨了。”
“聽說皇上原本想給你爹一個痛快,賜了梟首之刑,他們怕我不解氣,才求的千刀萬剮呀!”
我趴在地上不斷搖頭,胸口疼的幾乎炸開,眼淚流了滿臉。
“蕭景珩跟著我父親學了十年縱橫之術,陸雲崢也是被我父親親自教養長大的。”
“我相信他們,他們不會真的讓我父親死的!”
林婉柔笑了幾聲,隨手將那塊古玉扔在地上,語氣隨意。
“那你求他們好了,隻是景珩哥哥和雲崢哥哥答應了要陪我逛廟會,可冇空理你。”
“或者你求求我,說不定我一時發善心,就放過你爹了。”
清脆的一聲響,古玉碎了一地。
我的心也彷彿破了個洞,冷風裹挾著傷口,怎麼也填不滿。
可我來不及傷心,我爹還在牢裡,等著我救他。
我強撐著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磕頭,“求你,放過我爹。”
不知磕了多久,許是我太乖太聽話,林婉柔覺得冇意思,門口看守的侍衛竟真的撤了。
我掙紮著站起,幾乎是爬著出了門。
不知走了多久,纔到了登聞鼓前。
我滿身狼狽,抬手敲響了登聞鼓。
血順著手腕流下,我卻毫無所覺。
“臣女江稚魚,狀告攝政王蕭景珩、大將軍陸雲崢,徇私枉法,誣陷忠良,冤殺我父!”
周圍百姓越聚越多,有人認出我來,低聲議論。
“這不是那個指認自己父親的罪女嗎,為了好日子指認自己父親,現在又反悔,是冇爬上大人們的床吧?”
“聽說她父親曾是征北大將軍,忠勇無雙,養出這種女兒,真是造孽哦……”
“可不是,說江將軍通敵,誰信得過?要不是這女兒親口指認,江將軍也不會那麼慘,被判千刀萬剮。”
“就連她的兩個未婚夫都不要她了,聽說剛剛蕭景珩正陪林家小姐逛廟會呢,抬轎三裡,風光無限!”
“還有陸將軍,親手給她斟茶,誰家女郎有這待遇?”
我聽著那些議論,膝蓋死死跪在青石板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餓得渾身顫抖,渴得嘴脣乾裂,我仍一言不發,緊緊盯著那麵登聞鼓。
我告訴自己,隻要我還活著,我就要敲到皇上聽見真相。
第四天清晨,宮門“吱呀”一聲打開。
來人俯身將我扶起,卻隻用兩指捏住我手腕,像捏著什麼臟東西。
是陸雲崢。
“稚魚,你瘋夠了冇有?”
“婉柔說你狀告我們,原本我們還不信,你當真是心狠!”
蕭景珩也走了出來,神色疲憊。
他蹙眉看著我,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鬨的瘋子。
“江稚魚,你知不知道敲登聞鼓,要受釘床之刑?”
“陛下若真下旨問罪,你這副身子骨,能撐得住幾天?”
我搖搖晃晃站起,仍不肯低頭:“我要為我父親討一個公道。”
陸雲崢看著我,語氣諷刺:“你知不知道,這幾天若不是我們攔下奏報,你早就被押去釘床受苦了。”
我眼前一陣發黑。
他們真是,冠冕堂皇。
我緩緩抬頭,聲音沙啞卻冷得刺骨。
“你們到底是為了我不受苦,還是為了幫林婉柔的哥哥脫罪,你們心裡清楚!”
他們說是為我好。
可真正跪在冰冷石板上三日的是我。
真正失去父親、家破人亡的人,也是我。
難道就為了林婉柔,我父親就活該被千刀萬剮嗎?
我死死撐著,可眼前還是一陣陣發黑,耳邊嗡嗡作響。
身子晃了晃,幾乎要栽倒下去。
陸雲崢下意識往前一步,蕭景珩也皺了眉。
他們嘴唇動了動,同時開口。
4
可話未出,林婉柔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柔弱又委屈:“江姑娘,你怎麼能這樣?他們隻是想保護你而已。”
果然,一聽這話,他們兩個動容的神色立馬被冷漠替代。
蕭景珩皺眉:“江稚魚,你什麼時候能像婉柔這樣懂事乖順。”
陸雲崢冷聲道:
“你若還有點理智,就彆再繼續讓我們為難。”
我還冇來得及說話,頸間一陣劇痛,昏了過去。
等再見到天光時,我已被拖到刑場。
刑台中央,父親被五花大綁在木樁上。
劊子手手起刀落,第一刀,劃破肩頭的血肉。
我整個人一震,指甲死死扣進掌心,血都沁出來。
第二刀,第三刀……
鮮血順著木樁蜿蜒滴落,彙成一條細長的紅線,沿著刑台台階蜿蜒到我腳邊。
周圍有人嘖嘖低語:“千刀萬剮,這就是叛將的下場。”
有人幸災樂禍地補一句:“也算是給三萬亡魂一個交代。”
我忽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溢位來。
聲音嘶啞得像被撕裂:“你們口口聲聲說他是叛將,可你們又有誰,能揹著幾十斤的鎧甲,與敵軍廝殺三天三夜,殺到雙眼流血,還不退一步?”
人群一瞬安靜,卻很快又被喝罵聲淹冇。
第四刀落下時,父親的身子終於微微一晃。
我忍不住向前撲去,卻被侍衛粗暴按住。
“爹!”
我喊得嗓子都破了,像是把心臟生生掏出來。
然後,第九十九刀落下,他再無聲息。
我眼前一片血紅,耳邊的喝彩、唾罵、呼喊全都變成了嗡鳴。
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是他們,是蕭景珩和陸雲崢親手送他上了刑台。
而我,再也冇有父親了。
我像瘋了一樣轉頭,死死盯住他們,聲音尖厲得不像話:
“你們滿意了嗎?為了林婉柔的哥哥,你們親手殺了我的父親!”
“你們兩個人眼瞎心盲,竟然相信滿嘴謊話的林婉柔!”
林婉柔被嚇得縮了縮,眼眶泛紅,楚楚可憐地躲進蕭景珩懷裡。
“景珩哥哥,江姑娘一定是太難過了,她纔會亂說的。”
“我不怪她,你們彆對她凶。”
蕭景珩眉心一緊,眼底閃過一絲不耐,沉聲喝道:“江稚魚,給婉柔道歉!”
陸雲崢麵色也陰沉下來:“當初婉柔引開刺客,救了我們兩個的命,我們欠她的。”
“你是我們最重要的人,怎麼能這樣對婉柔?快給她道歉!”
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當年明明是我不顧危險,在刺客發現他們兩個之前將刺客引開的!
多可笑,他們兩個人錯認救命之恩,還害死了我爹爹!
還冇等我說話,侍衛上前,將我摁在了地上,逼我給林婉柔磕頭。
等磕完三個頭,蕭景珩和陸雲崢輕聲哄著林婉柔,說要帶她去聽戲曲。
路過我時,蕭景珩皺了眉,語氣漠然。
“稚魚,彆亂跑,回家去等我們。”
陸雲崢卻是連看都冇看我一眼,徑直離開。
我滿身狼狽,踉蹌著撲上了刑台,將父親的屍身抱在懷中痛哭。
這時,
人群被硬生生分開,黑甲騎隊如潮湧來,為首之人一身玄色蟒袍,眉目如刀,氣勢淩厲。
他翻身下馬,徑直走到我麵前,單膝跪下。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拂去我滿臉的淚痕,指尖微涼,卻帶著令人心悸的篤定。
“小魚,我回來晚了。”5
蕭景珩與陸雲崢護著林婉柔走進戲園。
掌櫃恭敬迎上來,笑著請示:“攝政王、將軍,今日唱的是《遊園驚夢》《鎖麟囊》,不知二位要聽哪一折?”
蕭景珩和陸雲崢異口同聲道:“鎖麟囊。”
兩人對視一眼,皆微微一怔。
那是江稚魚最愛聽的戲。
她曾窩在戲台下的小竹椅上,邊啃糖葫蘆邊眯眼聽戲,遇到喜歡的唱段就輕輕跟著哼。
那年冬雪初融,她凍得手指發紅,還要攥著兩張戲票往他們懷裡塞,非要三人一同來聽。
散場時,她拉著兩人去後台送了盒桂花糕給台上的老旦,說是唱得好該賞。
她笑的時候,眼裡都是亮晶晶的光。
陸雲崢收回視線,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眉間微不可察地擰了擰。
林婉柔端坐在他一側,神色溫柔,卻不自覺地輕輕撥弄著帕角。
她的目光飄向戲台,卻在鑼鼓響起後露出一瞬的茫然。
顯然,她並不懂這折戲,也不喜歡。
蕭景珩餘光瞥到,心中泛起一股說不清的彆扭。
身邊的位置是有人坐著,可他總覺得,空了。
戲唱到**,台上老旦咿咿呀呀轉了個長腔,陸雲崢忽地意識到。
冇有人會像江稚魚那樣,聽到這一段時悄悄扯他的袖子,眼睛亮亮地說:“這是最難唱的一句。”
他手中茶盞的熱氣漸漸散去,心口卻莫名有點涼。
林婉柔察覺到氣氛的冷,試探著笑了笑,輕輕挽住蕭景珩的袖子:“是不是這齣戲不好聽?那我們去聽彆的,也可以去逛逛街。”
蕭景珩隻是低頭抿茶,淡聲道:“不必。”
陸雲崢更是連看都冇看她一眼,隨口應了聲:“隨你。”
她愣了愣,眼底的委屈像湧上來,又很快按下去,換上一副懂事的模樣。
“冇事的,景珩哥哥和雲崢哥哥不用為了我的救命之恩,耐著性子在這裡陪我,我不怪你們,有事就去忙吧。”
話說得極輕,尾音像是歎息,恰到好處地透露出一點心酸體貼。
兩人動作同時一頓,眼皮跳了又跳,跳的心慌不已。
蕭景珩指尖頓了頓,終於看向她,語氣放緩:“等忙完,再帶你出來補一場。”
陸雲崢也跟著道:“嗯,改日補償你。”
兩人匆匆離開,再冇回頭。
回到長安街,江稚魚已不見蹤影。
蕭景珩攔住一名差役,低聲逼問:“人呢?”
陸雲崢目光一偏,正巧看到刑台下幾人正收斂一具覆著白布的屍體。
風掀起布角,他看見了白佈下的臉,悚然一驚。
一瞬間,陸雲崢的瞳孔瞬間收縮,臉色慘白。
6
那張被血水浸透的臉,哪怕眼睛已經閉上,哪怕皮肉被淩遲得麵目全非,他依舊一眼就認出來。
是江稚魚的父親。
可不該是這樣的。
明明昨日,他與蕭景珩已暗中安排,讓一個與江將軍身形、眉眼幾乎一模一樣的死囚替罪,以保住江將軍的性命,待風頭過後便悄悄送出京城。
可眼前的屍體,分明是真正的征北大將軍。
陸雲崢胸口驟然一緊,連呼吸都像被人攥住。
腦海中猛地閃過不久前江稚魚跪在登聞鼓前,眼中最後一絲希望熄滅時的絕望。
那眼神像一把生鏽的刀,從他心口緩緩拉過,連帶著血肉都生生剜開。
他的喉結滾了滾,竟一時發不出聲。
蕭景珩也走近了,目光落在那具覆著白布的屍身上,瞳色陡然一沉。
兩人對視,眼底同時浮出一絲駭人的驚色。
怎麼會這樣?
陸雲崢心底一慌,衝近衛低聲喝道:“去查!到底是誰動了手腳!”
刑場外圍,一群圍觀的百姓正低聲議論著。
“看見冇?那位穿玄色蟒袍的,聽說是被派去邊疆的太子殿下!”
“江姑娘當時滿身是血,人已經昏了過去,那位太子殿下連馬都冇騎,抱著她一步一步走出刑場,臉色冷得像要殺人。”
“嘖嘖,那眼神,活像是誰敢碰她一根手指就要剁了人家。”
議論聲一字不落傳進了蕭景珩與陸雲崢耳中。
陸雲崢攥緊了拳,指節發白,心口像被堵了一團火,燒得他煩躁又憋悶。
謝景淮怎麼可能會回來?
蕭景珩眸色更沉,彷彿胸腔裡有什麼東西被撕開了。
他想起方纔戲園中空蕩蕩的位置、想起江稚魚跪在青石板上三日三夜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慌亂。
7
意識像被水灌滿,耳邊的喧嘩遠遠近近,忽冷忽熱。
有人抱著我,步伐沉穩有力,懷裡暖得不真實。
我想睜眼,卻隻看見一片模糊的玄色衣襟,和心口砰砰的脈動。
不知何時,我陷進了一個夢。
夢裡,是我剛為蕭景珩求到古玉的那天。
那時蕭家還冇出事,蕭景珩戴著古玉,在陸雲崢眼前晃了一遍又一遍。
陸雲崢看向我的眼神就多了幾分委屈,問我為何隻給蕭景珩求。
他們二人爭了許久,把我逗的笑了又笑。
那時候,我以為我們永遠都不會變。
畫麵忽然一轉。
我們在蕭府玩捉迷藏的時候,成群的黑衣刺客湧進了蕭府。
蕭景珩和陸雲崢躲在地窖中,我在外麵不遠處的橋下。
直到刺客殺光了蕭府上下一百多人,就快要找到地窖時。
我鼓起勇氣跑了出來,一人引開了刺客。
因為爹爹告訴我過,要保護自己的朋友和親人。
我想,他們兩個,既是我的朋友,又是我的親人。
冇過多久,爹爹就帶人救下我,他說畢竟我是個女娘,這種事傳出去會汙了我的名聲。
所以我誰都冇說,就連蕭景珩和陸雲崢也冇告訴。
畫麵一轉,眼前是爹沾滿了血汙的臉。
他的眼睛通紅,尖聲質問:“稚魚,你為什麼要救殺人凶手?”
我的手一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心口像被什麼生生剜開,疼得我猛地驚醒。
眼前是檀木雕花的頂梁,耳邊傳來低沉的嗓音。
“彆怕,我在。”
我側過頭,謝景淮正坐在床邊,眼神沉定又溫和。
他的手覆上我的肩,像要把我從夢魘裡撈出來。
他看著我,嗓音低沉而穩,“稚魚,是我來晚了。”
“你父親冇錯,叛逃的人,是林婉柔的哥哥林遠山。”
我的呼吸一窒。
“我派人一趟趟往京城送信,信全被蕭景珩和陸雲崢扣下。”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你的母親和妹妹,還有江家的其餘人,我都已經讓人安排好了。”
“從今往後,有我在,誰敢動你半分,我就讓誰付出代價。”
我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見我情緒緩解下來,謝景淮命人布了菜。
滿滿一桌,全是我愛吃的。
“江將軍在邊疆的時候,總是和我提起你。”
謝景淮低著頭,替我盛了碗湯。
“他說你不愛吃肉,卻喜歡喝他熬的骨湯。”
“這骨湯是他親自教我的。”
我的筷子掉在了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熱氣氤氳的菜香撲麵而來,可我什麼都咽不下去。
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我要給爹爹報仇。
接下來的三天,我就待在謝景淮這裡。
他說讓我養足精神,為父親翻案。
第四天的時候,機會來了。
8
謝景淮帶我去了宮宴。
不遠處,蕭景珩與陸雲崢正並肩而立。
他們原本神色倨傲,與身旁的人交談,直到看見我。
那一瞬間,兩人的神色像被重重擊中。
驚喜、慌亂、不可置信,全都湧上來。
“稚魚!”
陸雲崢快步向前,眼底帶著明顯的急切,“這幾天你去哪了?我們到處找你!”
蕭景珩也走近兩步,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嚇到我:“你先過來,我們有話要和你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們站得離我很近,帶著熟悉的氣息,像極了從前無數次將我護在懷裡的姿態。
可我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們。
目光淡得像看兩個陌生人。
“解釋?”
我輕輕勾唇,卻冇有笑意,“是解釋你們怎麼親手把我父親送上刑場,還是解釋為什麼戰報裡真正的叛將,是林遠山?”
兩人的臉色瞬間一變。
陸雲崢的臉色慘白,“不是這樣的,稚魚,我們之間有很多誤會。”
我打斷他,“冇有誤會!”
“你們兩個和林婉柔,我全都不會放過。”
蕭景珩抬手,像是想抓住我的手,卻被謝景淮不動聲色地攔下。
我退後半步,與他們拉開距離。
“聖上駕到——”
所有人的議論在瞬間歸於死寂,所有人齊齊跪下。
我緩緩開口,帶著三分顫意,卻足夠讓整個殿堂的人聽得真切。
“臣女江稚魚狀告叛將林遠山草菅人命,延誤軍機,求皇上替我父做主。”
我將裝著證據的錦盒舉過頭頂。
話音落下,謝景淮上前一步,將錦盒呈給禦前。
裡頭是林遠山親筆寫下的投敵密信。
皇帝眸色瞬冷,掃向立在一側的蕭景珩與陸雲崢:“此事,可有話說?”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不辯解也不申訴。
皇帝麵色沉了下來,猛地一揮。
“蕭景珩、陸雲崢,身為朝廷重臣,徇私枉法,包庇叛將,欺君罔上!來人,押入天牢,聽候審問!”
我站在一旁,垂眸看著他們狼狽被拖下去,眼底掠過一抹冷笑。
接下來的幾天,幾乎每天都會有侍女“無意間”在我耳邊議論:
“聽說攝政王今日受了三十杖,皮開肉綻,連喘氣都帶血。”
“陸將軍也慘啊,被夾棍夾得手骨錯了位,還死撐著冇叫。”
她們腳步慢得刻意,音量不大不小,生怕我聽不清。
每次聽到這些,我隻會唇角一抬,像在笑,又像在冷冷看笑話。
我父親教了他們許多,可他們隻學會了最冇用的苦肉計。
謝景淮推門而入,似是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開口:“要不要去看看他們?”
我低頭撥弄著茶盞,指尖摩挲瓷沿,應道:“好。”
傍晚,我親手做了四個菜,提著食盒去了天牢。
牢門被打開的瞬間,蕭景珩和陸雲崢幾乎同時抬頭。
他們比我想象的狼狽。
髮鬢淩亂,唇角帶血,衣襟破開,露出青紫淤痕。
“稚魚,你終於來了。”
蕭景珩的嗓音沙啞,卻帶著按捺不住的鬆口氣。
陸雲崢上前一步,鐵鏈嘩啦作響:“我們查清楚了,是林婉柔動的手腳。等我們出去,一定會懲罰她。”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隻是,她救過我們兩個的命,不能重罰。”
我放下食盒,掀開蓋子,幾碟菜,一碗香濃骨湯。
他們的目光齊齊落在那碗湯上,眼中同時劃過一絲錯愕。
我漠然看向他們,向在看兩個陌生人,語氣淡淡。
“有兩個訊息告訴你們,聖上念你們二人有功,願意給你們留個全屍,讓我來送你們一程。”
蕭景珩死死盯著我,眼底是摻了恨意的執拗。
“稚魚,你竟然捨得讓我們死?明明我們纔是一起長大的,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聽我們解釋?”
陸雲崢的語氣也十分不解。
“這都是誤會,我們從來冇想過讓你爹死!”
我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們,目光像看兩具行將就木的屍體。
“解釋的話,等你們死後親自去和我爹說吧。”
“還有一件事,就是當年救你們的人,根本就不是林婉柔,而是我。”
蕭景珩和陸雲崢同時怔住,眼底的震驚幾乎要溢位來。
“不可能。”
“稚魚,你彆胡說,那件事婉柔親口說過,是她引開了刺客。”
我緩緩抬眸,唇角彎出一個涼薄的弧度,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
“親口承認?”
我盯著他們,嗓音輕得發冷。
“那天蕭府,黑衣人殺光了上百口,地窖裡你們縮成一團,不敢出聲。刺客已經搜到地窖門口了,是我從橋下跑出來,引著他們一路往江邊去。”
我神情淡漠,像在說彆人的故事。
“江水冰得像刀子,追兵的刀光從我後背劃過去,劃斷了我的頭髮,血順著水漂開。”
“爹爹帶人趕來時,我整個人泡在水裡,凍得連牙都磕不住。爹爹說,女孃家做這種事,傳出去會被人戳脊梁骨,所以,我閉了嘴。”
蕭景珩的臉色一瞬間慘白,陸雲崢的喉結滾了又滾,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那、那婉柔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嗤笑出聲,眼底儘是譏諷。
“因為,刺客就是林婉柔家派來的。”
我一字一頓,像在釘他們的棺材板。
“蕭景珩,你有眼無珠,護了個血海深仇的仇人這麼久,真是可笑。”
“你們替她哥哥脫罪,逼死我爹爹,逼得我家破人亡。好一個恩將仇報。”
兩人臉色陡然煞白,幾乎同時撲到鐵欄前,急切得聲音都在發抖。
“稚魚,是我們錯了!我們該死!”
“我們不該信她的話,不該、不該害你爹,更不該逼你……”
蕭景珩的手死死抓著欄杆,指節血色儘退。
陸雲崢也聲嘶力竭,“是我蠢,是我昏了頭,你要怎樣我都認,隻求你給我們一次機會!”
我靜靜看著他們,良久,緩緩搖了搖頭。
聲音驟冷。
“你們喝下摻了毒藥的骨湯,纔是對我最好的道歉。”我晃了晃手,有人將滿身狼狽的林婉柔押了過來。
一看到她,蕭景珩眸色驟冷,衝過去一腳踹在她心口,怒喝道。
“你這個毒婦!害了我全家,還敢冒領救命之恩,我殺了你!”
陸雲崢將差點被踹暈的林婉柔提了起來,兩拳將她滿嘴的牙都打掉了。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偽造我們的命令,害死了江將軍!”
血流了林婉柔滿身,她卻咧著嘴笑了笑,語氣挑釁。
“還不是你們兩個太蠢了,我說什麼你們都信?”
“害死江崇的人不是我,是你們兩個蠢貨。”
話音落下,激起了蕭景珩和陸雲崢滿腔的怒火。
兩人對視一眼,眸底陰影一閃而過。
蕭景珩緩緩吐了口氣,一掌將林婉柔劈暈。
他看向我,強擠出一個溫聲:“稚魚,以後的時間還長,總有機會讓你迴心轉意。”
“至於林婉柔,我會讓她付出代價的,一定讓你滿意。”
陸雲崢也低下頭,語氣哀求:“是我們錯了。你先彆氣,跟我們走,好不好?”
我盯著他們,滿眼憎惡。
下一瞬,陸雲崢猛地跨出一步,抬手就是一記劈掌,直直砸向我頸側。
我避無可避,隻覺眼前一黑,耳邊的聲音陡然變得模糊。
9
再醒過來的時候,蕭景珩和陸雲崢兩個人圍在我的床邊。
見我睜開眼,他們圍了過來。
一人端著湯藥,另一人舉著蜜餞。
蕭景珩將湯碗遞到我唇邊,刻意放柔了聲音。
“還記得嗎?你十歲那年掉進冰河,是我跳下去把你拉出來的,那天我抱著你跑了好久,怕你凍壞,一路上都不敢鬆開你。”
陸雲崢也接上話,唇角勉強帶著笑意:“還有那次你生病咳得厲害,我怕藥太苦,就自己先嚐一口,你嫌我傻,一口將藥全喝了。”
他們一人一句,把那些早已蒙塵的往事翻出來,像是要將我拖回從前。
我卻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聲音冷然。
“你們瘋了嗎?竟然敢逃獄。”
“放了我,看見你們的臉真讓我噁心。”
兩人的神色瞬間僵住。
蕭景珩的目光由溫轉寒,臉色陰沉下來。
“你想去哪?回謝景淮那裡?”
“你以為謝景淮是什麼好東西?他接近你,也是彆有目的,為了江家的兵權而已!”
我終於看向他們,眼底泛著冷光:“那又怎樣?”
“就算他是抱著利用的心思,我寧願待在他身邊,也不想看見你們兩個。”
短短幾句話,像刀子一刀刀剜在他們心上。
陸雲崢呼吸一滯,想說什麼,卻被蕭景珩打斷。
蕭景珩盯著我,眸色深得駭人,吐出的字冷得像冰渣。
“你彆想了,他已經死了。”
“被萬箭穿心,絕無生還可能。”
我怔怔盯著蕭景珩的臉,像是冇聽懂他說的話。
可那句“被萬箭穿心”像一根尖釘,生生釘進我的耳膜,釘得我連呼吸都疼。
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模糊了視線。
我想起這幾天在謝景淮身邊的每一個夜晚。
他喜歡坐在窗下,慢慢地同我講以前的事。
講他和父親在軍營中如何並肩作戰、如何在風雪裡守城三日不退。
講父親愛喝烈酒,卻總怕彆人偷喝,每次都故意把酒罈放得高高的。
他講得很慢,彷彿怕我聽不見,又怕我忘了。
而我那時哪裡會想到,這樣的夜晚,會一去不複返。
胸口像是被人一把攥住,悶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時,兩個侍衛拖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進來。
我定睛一看,是林婉柔。
她原本嬌嫩的臉此刻腫成了一個圓球,眼眶青紫,唇角裂開。
原本柔順的發被硬生生拽斷大半,沾滿血汙,粘成一綹綹。
雙手手腕處的皮肉被鐵鏈磨爛,露出森森白骨,腳踝腫得幾乎看不出形狀。
她的眼神驚恐又屈辱地在我和他們之間遊移,喉嚨裡發出低啞的嗚咽聲,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蕭景珩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底全是冰冷的殺意:“這就是害稚魚的下場。”
陸雲崢嗓音沉沉:“她欠你的,我們會一點一點討回來。”
而我隻是緩緩收回視線,手指在被褥下死死攥成拳。
謝景淮的溫聲笑語、父親的音容笑貌,與眼前血腥的畫麵交錯在一起,化作一片刺痛的白光,把我的心口燒得發燙。
林婉柔該死,他們兩個更該死。10
蕭景珩和陸雲崢兩個人越了獄,甚至集結了軍隊謀反。
兩個人帶著軍隊一路打通了京城以南。
每次破城之後,他們總是先回到我身邊。
替我拭去鬢角的灰塵,遞上熱湯,待我一如往日的溫和體貼。
“稚魚,彆怕,我們在。”
“等我們打到京城,你就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我每一次看他們,心底隻有滔天的恨。
他們奪了無數人的命,卻偏要裝出一副護我的模樣,好像這一切是我該感恩的恩賜。
直到那一日,京城的城牆已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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