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 第193章 東宮的陰影
秋意像一張無形的網,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東宮。庭院裡的梧桐樹葉被秋風撕扯著,一片片盤旋墜落,在青石板上積起厚厚的一層,踩上去發出「哢嚓」的脆響,像是誰在暗處碎裂的心事。李承乾坐在窗邊的紫檀木椅上,這把椅子是他十二歲生辰時,父皇特意命人打造的,扶手處雕刻的蒼龍教子圖栩栩如生,龍鱗的紋路清晰可見,每一片都耗費了工匠三個時辰的功夫。可此刻,那些精緻的雕花卻像帶著刺,硌得他掌心陣陣發疼。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一片枯葉打著旋兒從眼前飄落,慢悠悠地墜向地麵,像極了他這段時間的心情,沉甸甸的,提不起一絲力氣,又帶著難以言說的憋悶。案幾上的青瓷筆洗裡盛著清水,水麵平靜如鏡,映出他蒼白的麵容和眼底的濃重血絲。自從父皇下旨收回他監造農具的權力,將這份差事轉交給那個名不見經傳的李傑後,他已經整整十五日沒有踏出過東宮的大門了。
這十五天裡,他每日除了清晨去給父皇母後請安,其餘時間便枯坐在這裡。看東方的魚肚白爬上宮牆,看日頭一點點挪到中天,再看最後一縷餘暉戀戀不捨地從西邊的角樓隱去。宮牆外傳來的喧囂聲斷斷續續地飄進來,那是長安百姓在議論貞觀犁的聲音,有讚歎新犁省力的,有炫耀自家耕地速度的,每一個字都像細小的針,密密麻麻地紮在他的心上,讓他坐立難安。
「殿下,該用晚膳了。」貼身侍衛阿福端著描金食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食盒的檀木蓋子一開啟,濃鬱的香氣便彌漫開來。裡麵是精心烹製的鹿肉羹,湯汁濃稠,上麵撒著翠綠的蔥花,旁邊擺著晶瑩剔透的水晶餃,每個餃子裡都包著鮮美的蝦仁,這都是李承乾往日裡最愛的吃食。可他隻是瞥了一眼,便又轉過頭望向窗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阿福將碗筷在案幾上擺好,銀質的筷子和玉製的湯匙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見殿下依舊沒有動筷子的意思,他隻好放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勸道:「殿下,這鹿肉羹是廚房特意用長白山的梅花鹿腿肉燉的,燉了整整三個時辰,太醫說這肉最是補氣血的,您多少用些吧。」
「撤了吧。」李承乾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反複打磨過的木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和煩躁。他終於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阿福身上,那眼神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火氣,「外麵……是不是還在說那個貞觀犁?」
阿福的手猛地一頓,拿著湯匙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知道殿下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個名字,可又不能撒謊,隻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聲音壓得更低了:「是……奴才剛纔在宮門口聽侍衛說,城西的農戶用了新犁,一天能比往常多耕兩畝地呢,大家都在說……說李大人是上天派來的福星,給咱們大唐送來了寶貝。」他說到「李大人」三個字時,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來的,生怕哪個字說重了,惹得殿下發怒。
「福星?」李承乾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猛地一拍案幾,案幾上的青瓷筆洗被震得「哐當」一聲跳了起來,裡麵的清水潑灑出來,在鋪著的明黃色錦緞上洇開一大片深色的水漬,連帶著攤開在案上的《論語》也被浸濕了。書頁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幾個工整的小楷被水浸得模糊不清,彷彿在無聲地嘲笑著他這個太子的無能和落魄。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呼吸都帶著明顯的粗重,額頭上的青筋隱隱跳動:「在父皇眼裡,怕是隻有那個姓李的和他的破犁纔是寶貝吧!」他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甘和憤怒,像是一頭被囚禁的幼獸在發出絕望的嘶吼,「本宮這個太子,在他眼裡,反倒成了多餘的擺設!」
阿福嚇得「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重重地磕在冰涼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把頭埋得低低的,額頭緊緊貼著地麵,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殿下息怒!殿下您是國之儲君,是未來的天子,身份尊貴無比,豈是一個小小的司農寺官員能比的?那李傑不過是仗著有幾分小聰明,僥幸得了陛下的青眼罷了,根本成不了什麼大氣候!」
李承乾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裡充滿了濃濃的自嘲。小聰明?能讓父皇在朝會上接連三次點名錶揚,能讓各州的刺史擠破頭地去司農寺巴結,能讓關中的百姓把他的名字掛在嘴邊日日稱頌,這豈是一個「小聰明」就能解釋的?他想起半月前在禦花園偶遇父皇的情景,當時父皇正拿著司農寺送來的奏摺看得津津有味,嘴角的笑容就沒斷過,嘴裡還不停地唸叨著「李傑這法子好,想得周到」,連他上前行禮問安,父皇都隻是隨意揮了揮手,目光都沒從奏摺上移開半分。
那一瞬間的冷落,比寒冬臘月裡潑在身上的冰水還要讓他心寒。他可是大唐的太子,是父皇的嫡長子,竟然比不上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臣子和他造出來的破犁?
「僥幸?」李承乾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宮牆外那片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天空,遠處的長安城在暮色中漸漸亮起了燈火,像散落的星辰。可這繁華的景象落在他眼裡,卻隻剩下無儘的煩躁。「父皇為了他的貞觀犁,連劉禦史都說貶就貶,直接發配到了瘴氣彌漫的嶺南。你覺得,這還僅僅是僥幸嗎?」
他忽然轉過身,目光緊緊鎖定在跪在地上的阿福身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狠和算計:「阿福,你說……要是這貞觀犁,並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好用呢?」
阿福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抬起頭,眼裡閃過一絲驚愕和難以置信,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迅速又低下頭,聲音壓得像蚊子哼一樣:「殿下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李承乾轉過身,背對著他,雙手負在身後,手指無意識地在窗欞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盤算著什麼。「本宮隻是在想,山東那些老世族,向來守舊,最不喜歡這些新東西。他們手裡的田莊那麼多,要是……要是他們用不慣這新犁,出了什麼岔子……」
阿福何等機靈,瞬間就明白了殿下的言外之意。山東可是太子的根基所在啊,那裡聚集著許多當年跟著先皇後陪嫁過來的勳貴,還有不少是當年支援隱太子的老臣,雖然最後都歸順了當今陛下,但心裡始終是向著東宮的。若是能讓他們出麵……
他連忙往前膝行了幾步,幾乎把臉貼在了冰冷的地磚上,聲音裡帶著一絲興奮和急切:「殿下英明!山東是太子舊部聚集之地,根基深厚。若是新犁在那裡出了岔子,引起百姓的怨聲載道,那些老世族再趁機上個奏摺,陛下就算再信任李傑,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說不定還會責怪他辦事不力呢!」
李承乾的眼底閃過一抹厲色,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鋒,帶著刺骨的寒意:「話雖如此,但此事一定要做得乾淨利落,絕不能留下半點把柄。你是知道的,父皇最恨的就是結黨營私,乾預政務,尤其是借著農具這種關乎民生的大事做文章,若是被他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他緩緩走到阿福麵前,彎腰捏住他的下巴,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力道大得幾乎要把阿福的下巴捏碎。阿福疼得臉色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卻硬是咬緊牙關,沒敢哼出一聲,隻是用力點了點頭。
「你跟了本宮十年,什麼該做,什麼不該說,不用本宮再教你吧?」李承乾的聲音冰冷刺骨,像寒冬裡的寒風,颳得人心裡發顫。
「奴才明白!奴才定當做得天衣無縫,絕不讓任何人查到殿下頭上!」阿福忍著下巴的劇痛,一字一句地保證道,眼裡滿是堅定。
李承乾這才緩緩鬆開手,從寬大的袖袍中掏出一枚青銅令牌,令牌上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狼頭,狼眼的位置鑲嵌著兩顆黑琉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光芒。他隨手一扔,令牌「當啷」一聲落在阿福麵前的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拿著這個,去兗州找王都頭。」李承乾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是當年跟著我外祖父打仗的老兵,忠心耿耿,知道該怎麼做。」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告訴王都頭,要做得『自然』些,就像……就像這新犁本身就有瑕疵一樣,不能讓人看出任何人為的痕跡。」
阿福連忙撿起令牌,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一點點蔓延到心底,讓他打了個寒顫。他知道,這枚令牌一出,山東地界必然會掀起一場不小的風浪,而他,就是那個親手掀起風浪的人。
夜深人靜,東宮的側門悄悄開啟了一條縫,一道黑影像狸貓一樣敏捷地竄了出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長安縱橫交錯的巷陌裡,那正是阿福。李承乾站在窗前,默默地看著那道黑影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嘴角才緩緩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算計,一絲狠戾,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拿起案上的銅鏡,銅鏡裡映出他蒼白而年輕的麵容,眼神卻異常銳利,像藏著兩把鋒利的刀。「李傑,你以為有父皇護著,就能在大唐的朝堂上一帆風順嗎?你太天真了。」他輕聲自語,語氣裡帶著濃濃的自信,「這大唐的儲君,終究是我李承乾,誰也彆想搶走!」
窗外的風越來越大,捲起地上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在黑暗中輕輕搔刮著宮牆,又像是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著這一切。東宮的陰影裡,一場針對貞觀犁的陰謀,正在悄無聲息地醞釀、發酵,隻等著一個合適的時機,便會猛地爆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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